梅六再次上到歸藏峰頂時,月亮已經升了起來,除了留守懸崖的人外,松林裡也稀稀拉拉地坐着些不肯離開的人,東一個火堆西一個火堆地燃着,有的上面還烤着野味。見到她上來,大都是看兩眼,便不再理會。
梅六徑直走向崖邊空地。崖邊風大,生不了火,那幾個留守的人都躲進了松樹林裡,看她單身一個‘女’子,也沒阻攔。事實上,只要不是企圖飛渡到對面石柱的,他們都懶得理會。
走到山崖邊,看着對面空空的柱頂,如果不是下午曾經看到過那個少年出現的話,梅六幾乎要以爲上面空無一人。
真的是他嗎?在崖邊站立許久,卻始終不見人影,她心裡有些‘迷’茫,還有隱隱的害怕。低頭看向腳下,此時漆黑一片,山風呼嘯似嗥,便如那九幽冥地一般。她不自覺退後一步,穩了穩心神,這時半輪明月攀上了石柱頂端,清輝灑下,登時將方纔那種‘陰’寒之感一掃而空。雖不能照徹山澗雲氣,但已教人心神微暢。
再次擡頭看向對崖,梅六怔住,心跳如雷。
白衣少年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柱頂,月亮掛在他身後,如同一道‘玉’飾。清潤的月芒籠罩下,少年風姿益發出塵,讓人不敢褻瀆。此時他正隔澗俯視着梅六,因爲揹着光,看不清眼中的神‘色’。
梅六呆呆看着石柱上面的人,腦子有一瞬間完全空白,等重新恢復思考時,不自覺後退了一步。
大約是角度的問題,他看她的樣子,讓她無端產生他是九天上的神祗,而自己是地上螻蟻的錯覺。強抑住落荒而逃的衝動,她穩了穩心神,凝定目光,想要從少年身上看出些許熟悉的痕跡來。
面對她探究的目光,少年不避不讓,靜靜地回視,‘脣’角甚至帶上了一絲淺淡的笑。那笑飄渺清透如林梢晨霧,雖不似十一郎失去神智時的呆板木然,但也不似未失神智時的柔潤親和,更沒有熟識的感覺……儘管也不會讓人覺得陌生。
不,不是他……一定不是!梅六垂在身邊的手攫緊,深吸口氣,驀然掉頭就走,刻意忽略掉心裡的那一份不安,以及恐慌。
少年靜靜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松樹暗影當中,神‘色’沒有任何變化,淡漠得彷彿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都與他無關。
然而梅六沒走多遠,又倒轉回來,並沒有再去崖邊空地,而是找了一株最高的無人老鬆攀了上去。靠坐在一處平展結實的岔枝上,透過並不算密的松針望着對面石柱上背月盤膝而坐的少年,心中一片悵惘。
這一夜時而‘迷’糊,時而清醒,腦子裡全是與十一郎再相遇後發生的那些事,當年那個將她從馬踢下救下的少年,如今石柱上的少年……許多的事,相似卻又有所不同的身影‘交’雜在一起,讓她分辨不清。
晨光破曉,又是新的一日,崖上像昨日那般再次陸續聚滿了人。
“對面魔頭聽着,汝作惡多端,手段兇殘,便是將汝碎屍萬段亦不爲過。然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若爾肯自毀功體,束手就縛,吾等便留爾一命。”一道沉厚雄渾的聲音突然在崖頂上響起,直震得四周一片寂靜,雲氣飄散。
等了一天,那些人終於有所行動。梅六‘揉’了‘揉’因滿腦子‘混’‘亂’而隱隱發疼的額頭,坐直身體往對面看去。少年已經站起,卻並沒往歸藏峰這邊看,而是負手遠眺東方,一片霞光照在他的側臉上,彷彿爲他鍍上了一層金芒。很顯然,他在看日出,而且對自己如今的處境一點也不擔心。
究竟是太傻,還是‘胸’有成竹?梅六搖了搖頭,覺得自己實在沒必要‘操’這個心,畢竟那少年自己都不擔憂。從樹上跳下,她決定找個地方洗漱一下,讓頭腦清醒清醒,然後再來看熱鬧,想必那個時候十丫頭他們也該到了。
歸藏峰林木秀美,山泉處處,梅六沒有‘花’多少時間便找到一處。水邊已有幾人,見到她,有和善的對她點頭微笑,當然也有神情冷漠視而不見的。洗漱的功夫,先到的人都走得乾乾淨淨,身周只剩林風水聲環繞。
清澈的水流從指縫間穿過,梅六往四周看了看,心想要找個什麼東西裝纔好。這個念頭方起便反應過來自己又在爲那少年‘操’心了,不由無奈苦笑,誰讓那少年與十一郎長得一模一樣呢。其實,就算她真帶了水和食物去,又怎麼可能送到他手中去?這邊人多勢衆,各懷鬼胎,她是蠢了纔會去冒那個頭成爲衆矢之的。到時只怕不僅幫不了人,還會把自己給陷進去。所以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靜觀其變,伺機而動了。
想明白這點,她不再耽擱,又對着水理了理頭髮衣襟,順手掐了兩朵翠藍‘色’並蒂野‘花’簪在鬢邊,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憔悴,這才起身迴轉。
出乎意料的是,今日山頂空地上擠滿了人,不像昨日那樣只站着幾個頭領樣的人,有幾個人在崖邊忙碌地‘弄’着什麼。環視一週,並沒看見紀十等人,也不知他們還會不會來。從圍觀的人那裡梅六得知,崖邊那幾個人是在‘弄’渡過山澗的東西。原來那些參與圍剿帝皇蠱少年的幾個首領經過商量,答應在他們出手之前,並不阻止其他人向少年出手,尤其是爲了報仇而來的受害者家屬。前提當然是有本事飛越山澗了。
明眼人一看便知,這些所謂的正道首領是想拿其他人試水,順便消耗少年的‘精’力,等他們出手時,勝算自然更大,似乎他們一點也不擔心在這之前有人能夠將少年拿下。然而就算明知他們的打算,仍然有很多人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沒過多久,渡澗之物已經準備好,竟是一巨兩人高的巨型弓弩。弩箭是烏黑的堅硬金屬所鑄,箭頭尖銳有爪型倒鉤,箭尾繫着一根髮絲粗的烏黑金屬長索,長索另一端纏繞在崖邊的一塊巨石上。
只聽一聲大喝,兩人壯漢共同用力,額上青筋暴漲,弓弩被拉開。旁邊之人迅速將箭裝上,在嗡地一聲巨響下,烏箭脫弩而出,帶着尖銳的嘯聲直‘射’對面巖壁。團在地上的烏金絲迅速減少,最後嘣地下‘抽’緊,直磨得巨巖上石粉簌簌落下。
有人走上前試了試烏金絲的鬆緊,然後回頭對着那幾個爲首之人點了點頭。很顯然,這條懸在山澗之上幾乎看不清的烏金絲便是渡澗之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