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臨山這匹馬就差多了。雷再招騎上去之後。提繮,腳踹,鞭抽,還是墜在了後面,而且越墜越遠。
不一會兒,萬臨山越經騾馬隊。遍地敞放的騾馬欲跟着跑,但速度明顯不及,沒有興致。
幾個彎道之後,萬臨山見遠處過來一人。瞧這人輕功低微,腳步踉蹌,卻又比尋常村夫跑得快。雙手各提一個袋子,但袋子太長,在地上拖拉而行,行止異常。
馬臨山料想此人武功遠不是自己對手,因此絲毫不懼,策馬直至跟前,才下了馬。
來人見到萬臨山,喚道:“萬少俠,我是招弟。”隨即一跤跌在地上。萬臨山急忙上前扶起:“招弟姑娘,招弟姑娘……”
雷招弟斷續道:“螞蝗,螞蝗……怕水……”然後昏了過去。
萬臨山這纔看見雷招弟身上遍佈的螞蝗。同時自己腳手多處刺痛,一看,有許多螞蝗已爬到自己身上。螞蝗吸血,一般不痛。現在痛,表明這是異種螞蝗。雷招弟剛纔說螞蝗怕水,肯定就是指這種螞蝗。
萬臨山當下不敢怠慢,扯了一蓬灌木,使勁抽打雷招弟身上的螞蝗。隨即翻轉雷招弟身子,又抽打了十來下。掰開雷招弟雙手,棄了那兩包不知是什麼的東西,抱起雷招弟,展輕功,往回奔馳。
閃電追風駒很是奇怪,只好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萬臨山走了一陣,往旁一讓,要閃電追風駒先行回去報信,卻因不是自己的馬匹,平素裡少了聯絡,馬匹不懂。
也罷,跟着就跟着,這時刻我可不敢騎你。萬臨山只覺身上刺痛之處愈來愈多,愈痛愈烈,心想,還是快走要緊。
行了一程,雷再招打馬近前。萬臨山立住腳步,喝道:“休要靠近。”待雷再招束馬而立,萬臨山又道:“快換乘你的寶馬。到馬隊所在,叫大家闢開一片空地,準備好洗澡用的水袋。”
“你手中抱着的是誰,是大姐麼?我來抱吧。”
萬臨山喝道:“休管這些。遲了就來不及了。”
“好。”雷再招右手一招,閃電追風駒就跑了過去。左手一按馬鞍,身子騰空而起。落下時,正在閃電追風駒背上。雙腿一夾,潑啦啦奔了回去。萬臨山那匹馬不等萬臨山,也跟着閃電追風駒跑了。
過了一會兒之後,萬臨山奔至馬隊的所在。
趕馬隊的三十多名江湖人士乃江湖上各派掌門、幫主及其部分師兄弟們,可謂彙集了天下武林的精英。得到雷再招號令之後,衆人一齊動手,迅速劈開亂草,整理出一片空地。又拿出器皿物什,至山泉打好了水。只是平地無樹,水袋尚未支好。
水袋,就是用油浸的布縫製而成的袋子。小的可盛水解渴,大的可裝水洗澡。比帶着大木盆方便多了。雷再招見萬臨山趕到,喊道:“萬臨山,沒有大樹,水袋支不起來。可不可以用人支撐?”
“不能用人。快牽兩匹馬來。”萬臨山感覺有些頭暈目眩。暫坐於地休息。
江湖好漢聞聲而動,帶馬,綁紮,倒水,有條不紊。雷再招問道:“會不會把大姐淹死呀?”
萬臨山道:“招弟已經昏死過去了,怎會淹死?還不快去叫你的兩個妹妹前來!”
雷再招料想此時兩個妹妹已經不遠,爲省卻上馬下馬的時間,直接施展輕功,斜插了過去。
“好了,水袋好了。”荊州十里鋪曾在萬臨山背心印了一掌的高麗長白派掌門石固急急地呼喚。
“諸位前輩請讓開,別讓螞蝗沾身。”萬臨山吃力地抱起雷招弟走向水袋。這一次,雷招弟好像特別重。
雷招弟沉入袋底,身上的螞蝗浮了上來,佈滿了水面。丐幫幫主言壽風道:“這水面上的螞蝗怎生除去纔好?”
“倒上油,用火……”萬臨山說到半截,忽然咚的一下,也倒了下去。
“哎呀,萬少俠身上也有這麼多的螞蝗。”華山派掌門卓司前上去欲扶萬臨山。“不能扶。螞蝗一個傳一個,永無止境。”泰山派掌門楊昌樂趕忙喝止。卓司前道:“總不能見死不救。”楊昌樂踱了兩步,道:“依老夫之前,不如合你我二人之力,用劍鞘將萬少俠挑入水袋。”卓司前點頭道:“穩妥些好,大家都別閒着,一起來挑。”言壽風道:“水袋太小,裝不下兩個人。快另外再支一個,還要打水。”河北扁擔溝七星山莊二莊主關靈境道:“溫姑娘來了。”
“來不及了。”溫玉華道:“招弟能保命,是因爲螞蝗傳給了萬臨山。若另支水袋相救,須得將萬臨山身上的螞蝗再傳給別人。如此一個傳一個,我所不願也。”說着。雙手拍了兩下,揚聲道:“各位同道聽了,請速離二十丈,看我救人。”
衆江湖好漢聞聲聽命,退了開去。溫玉華似乎不怕螞蝗,先走到萬臨山身旁,抽出萬臨山的長劍提在手中,又在水袋旁馬鞍後面取出一條繩索。一揮手,繩索繞水袋而回,打了個越收越緊的活結。然後雙足互踏,脫出左足鞋襪,取金雞獨立之勢,以左足足趾夾住繩索,抵在水袋中央。左手抽繩,右手劍刺往水袋下方。
水袋被刺,水從下面流出。溫玉華將繩索微收,袋中水面又反向上升。如此這般,水越流越多,繩索越收越緊。最後,溫玉華右手猛然抖了個劍花,同時左手繩索一下子收緊。雷招弟隨着一部分水跌落在地,螞蝗卻被繩索阻在了上方。
溫玉華將雷招弟在地上滾了幾圈,略事清理之後。轉到萬臨山身旁,挽長劍,展身形,迅速遊走了一個圈子。然後徑直往來路去了。
過了一會兒,雲臺派掌門武曇華道:“要說刺螞蝗而不傷人身,我也能刺上幾劍。這麼多螞蝗,就不行了。”長白派掌門石固道:“言幫主想必能夠。”
言壽風道:“刺是能刺。但刺死了螞蝗,螞蝗嘴留在身上,鮮血同樣外流,是救不了人的。”
“適才溫姑娘明明已經刺了,萬臨山也沒流什麼血……難道他已經沒有血了?”華山派掌門卓司前道:“是否上前查看一下?”
言壽風道:“不。溫姑娘沒叫我們上前。一時半會的,死不了人,還是等等再說。”
溫玉華走了不遠,就遇見雷又招、雷絕招一幫人迎面而來。“怎麼了,大姐沒事吧?”雷又招問道。
溫玉華喚了聲“再招”之後,立即就地坐下。待雷再招走了近前,溫玉華道:“快去,拉着招弟的手,心裡想着讓她快點好。叫言幫主他們打理萬臨山。”見雷再招似張口欲問,又道:“快去。”
躬着的雷再招不待身子直起,立即射了出去。頃刻來到雷招弟身旁,拉着雷招弟的手,一打量,立即大哭了一場。
“誰,欺服你了?”
雷再招四下一望,卻是雷招弟在問自己。此時雷招弟渾身的陷塌已然消失,雖然血污猶存,但面色紅潤,肌膚光滑,氣息均勻綿長,除聲音較小,就像個沒事人一般。雷再招破啼而笑,道:“大姐,你好了!太好了,太好了。”挽袖在自己眼睛擦了擦,又道:“莫非是觀音菩薩的甘露水化作了我的眼淚,滴在大姐身上,大姐就好了。下次見到菩薩,可得多磕幾個頭。哎呀,糟了,這麼多人看見我哭了,羞死人了。”當下抱起雷招弟,起身就走。剛邁一步,又道:“哎,溫玉華說,讓言壽風打理萬臨山。”
到了先前所在之地,卻見先前坐在地上的溫玉華已變成躺在地上了。雷又招迎面而來。接過雷招弟,道:“溫姑娘交待,讓你握住她的手,像剛纔對大姐那樣,想上一想。”
雷再招點了點頭,兩步竄到溫玉華身旁,將手握住。過了一會兒,回頭道:“三妹四妹,我哭不出來。”
雷又招道:“誰要你哭了。你記着,五個字:師姐快點好。先默唸十遍。”
“什麼?是不是‘師姐快點好’……”雷再招剛說到這裡,忽然全身泛力,軟軟地倒了下去。
“謝謝你,師妹。握手一想,元氣均攤,這是本門獨有的急救之法。不過,對本門以外的人無用。”
聞此言,雷又招、雷絕招記起虎牙碼頭上,雷招弟將雷再招擊成重傷,一拉之下,雷再招立即痊癒的情景。
此時,雷再招唧唧哼哼,已無力說話。到底還是溫玉華功底深厚,精神較好:“都怪我,剛纔挑萬臨山身上的螞蝗的時候,不該使用快慢徐疾功。我原以爲,此功只受在場人數限制,卻不料還受性命數量的限制。而那些螞蝗,竟有兩千多條……”
雷又招打斷溫玉華的話,道:“溫姑娘且莫多言。我現在要問的是兩個問題,一是你們何時能夠復原,二是對萬臨山如何處置?”
溫玉華道:“他們兩個,睡上一日之後,也許能行動如常,五六日之後有望恢復。我因爲快慢徐疾功的干係,要連睡五日,醒來即行復原。我們睡覺的時候,不怕震動,放在馬背之上,讓人扶着即可。對萬臨山,則視軍情而論,最糟可按吐谷渾國方法辦理。”
“她們三個都睡着了。”雷又招道:“過了這麼久,想必他們已將萬臨山打理得差不多了。待我上前,宣稱萬臨山留給後軍,讓他們繼續前行。”
雷絕招道:“當是如此。想來,大姐、二姐絕不會有什麼異議。”
“受傷的勇士需要女人的呵護,豈能留給原野的豺狼。”一旁的巫苓燕開了腔:“吐谷渾每次遷移雖然將老弱病殘棄之荒野,但萬兄是勇士,他只是受了點傷,而且還是因爲救招弟妹妹所受的傷。兩位妹妹與招弟一母同胞,與萬兄又有一拜之誼,應該還能記起往日的歡笑。”
雷又招道:“不錯,受傷的勇士需要女人的呵護。現在只有我們三個女人,要呵護溫姑娘、大姐、二姐三位勇士。沒有別的女人了。”
雷絕招道:“萬相公之傷非比尋常,腑臟俱損卻不能用內力聚之。同行會醫者,僅掌山派掌門楊昌樂一人,故惟有讓其靜養。這其中,翻身擦汗,喂藥清污,實非我與三姐所願做也。巫姑娘若願做,帶他上路倒也無妨。”
巫苓燕急道:“馬隊裡那麼多男人都可以做。若定要女人做,也是你們二人更爲合適。哪輪得到我呢?”
雷又招道:“瞧你對萬兄有些情意,方纔帶你同行。眼下萬兄正在難中,正是噓寒問暖的大好機會。巫姐姐若再要推讓,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巫苓燕卻也不懼,昂然道:“不錯,我是在推讓,讓給你們四姐妹,這又錯了麼。”
雷絕招道:“巫姑娘休要退避三舍,自漸形穢。你奉命而去,大可放心,不用顧忌我們。”
巫苓燕道:“兩位軍師妹妹心胸像大海一樣的寬廣,眼睛像太陽一樣的明亮。但是,民女卻不能這樣,民女的心中容不下別人與我共事一夫。”
雷絕招道:“沒關係。你若成功,我們就放棄。”
雷又招道:“讓他們做個擔架擡人。另外,叫言壽風到後面來,還要牽三匹馬。”
言壽風年逾六旬,俠名卓著,故溫玉華讓其保護雷絕招。出於同樣的原因,雷又招讓言壽風到後面來,攙扶馬背上熟睡的溫玉華。雷又招、雷絕招分別攙扶雷再招和雷招弟。多拉三匹馬,則是爲了輪換之用。
水袋浸人的空地早已清整乾淨,衆好漢將螞蝗殘屍歸攏成堆,澆上桐油,舉火焚之。
這一帶只有灌木和茅草。萬臨山擔架的兩根長棍,一根取自回紇陰山派掌門王唯天的大槍,另一根乃是交錯綁紮的六隻劍鞘。
一路搜索慢行,找到了螞蝗山。衆高手披荊斬棘,開出一條迂迴之道。大隊人馬過後,又放了一把火,點燃了螞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