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敦怒道:“班禪別駕休要長他人的志氣。滅了自家的威風。別駕怎麼見得我就一定會輸給川軍?論地形,我軍比川軍熟悉;論氣候,我軍比川軍適應;論單打獨鬥,二十餘年來,我從來都未逢敵手。兵書上說,凡是搶先佔據戰場的,便有了主動的優勢;凡是落後趕到戰場倉促應戰的,就處於被動疲勞的劣勢。現在川軍自千里之外趕來,還未到達,我軍就獲得了消息,正好可以趁機設下埋伏,等候川軍,難道還會反而誤中川軍的什麼奸計不成?”
八思巴卻不急躁,依然漫聲說道:“通麥城外五十餘里山路,兩邊是懸崖峭壁。峭壁這邊,山勢陡峭而整齊,一眼就可以望見千丈之高。山上冰雪覆蓋,草木不生,根本就藏不住人。懸崖這邊,就算是派兵下到江邊,到時候上不來。也是全然無用。將軍若要搶先佔據戰場,就只能在道路中央等候,就只能使川軍警覺,從而打草驚蛇。”
根敦依舊不服氣,說道:“兵書上說,必定會與敵人交戰的時候,如果敵人剛剛來到,陣勢未定,隊伍不整,就應該搶先出兵快速攻擊敵軍。現在川軍自遠方而來,不知道這裡的地形,也不知道這裡駐紮有大軍,必然只是行軍時候的陣勢。我軍當然應該先發制人,給他們當頭一棒。難道別駕是要等川軍發現我軍,排好陣勢之後纔出兵嗎?”
八思巴停了一停,還朝根敦點了兩下頭,讓根敦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然後端起茶,喝了一口,才道:“大軍交戰,涉及到千萬人的生死,我們應該小心謹慎,考慮周詳。萬不可草率行事。如今不可以攻擊川軍的原因有四個,我軍不適宜出兵的理由有三條。若這些都不知道,便是將士卒的性命視作兒戲了!”
根敦大怒,喝道:“有四,有三。共有七了?就這麼一點小事,原因、理由就會有如此之多?”
八思巴不屑地道:“將軍有勇無謀,當然不知。說與你聽,可能你也聽不懂。到底有沒有七個,且容我慢慢道來,憑贊普一言而決。”
“好,騾子還是馬,快拉出來騮騮。”根敦喊道。
八思巴似乎覺得自己剛纔有失風度,起身向贊普谷卡巴行了一禮,轉過身來,回覆到最先那種慢慢的腔調:“首先,川軍大舉攻入我國,士氣正旺,此時交戰對川軍有利,這就是第一個不可攻擊的原因;“川軍深入我國近畿,安營紮寨於雪山冰谷之中,周圍到處都有可能出現我國的牧民,這樣就將他的軍隊置於了死地。常言道‘置之死地而後生’,川軍的士氣定然高漲,紀律定然嚴明,戰鬥力定然旺盛。這是第二個不可攻擊的原因;“川軍爲了鼓舞士氣。必然啓用勇猛之將作爲先鋒。若我軍也以猛將與之搏鬥,兩虎相遇難免一傷,卻很難料定究竟誰死誰傷。軍國大事,怎能採用這種類似賭博的兒戲方式?這是第三個不可攻擊的原因;“城外五十餘里,皆倚山傍水,地勢狹窄,大軍難以展開,我衆敵寡之優勢難以發揮,這是第四個不可攻擊的原因。
“我吐蕃官兵在自己的土地上作戰,四處熟悉,安然無險,軍心難免鬆散,這是不能出兵的第一條理由;“如果我軍出動之後不能取勝,官兵的心就更加難以穩固。我軍本來處於自己的領地,將士們離家很近,本來就士氣不振,如果再遭挫敗,勢必如潰堤之水,一泄千里。這是不能出兵的第二條理由;“通麥城邑還沒有深挖溝高築牆,通往四川方向的關口也有些破敗。還沒有做好防禦的準備,敵人就已經來了。這是不宜出兵的第三條理由。
“以上四個原因、三條理由,都是兵家所忌諱的。依臣之愚見,我軍不如深挖溝,高築牆,趕快整修關口,憑藉關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要地形固守,以逸待勞。
“到那時,四川軍隊進攻我國而在此地受阻。想要繞道又因爲脫墨、普拿都是絕地也不能成功。野外,白茫茫一片,沒有什麼是他們可以掠取的。在自身攜帶的糧食吃完之後,他們就只有從千里之外輾轉運輸。時間長了,三軍的耗費必然接濟不上。再加上霜雪的嚴寒日日穿透他們臨時搭建的帳篷,刺骨的冰川地氣夜夜使他們睡不安穩。川軍將士的士氣必然低落,每個人都會覺得疲憊不堪。我們就有隙可乘。那時再乘虛取謀,我軍必勝無疑。”
根敦道:“別駕嘮嘮叨叨說了這麼多,總歸是說,敵人打到自己家門口了,卻只許我關上門,不許我還手。贊普如果採用別駕的計策,末將自當遵從,沒有話說。只是下面的士兵,還需要別駕去一一開導。”
谷卡巴的弟子釋迦溢協見兩人吵得不可開交,便勸道:“兩位都是爲了吐蕃,都是爲了贊普,休要賭氣。且聽師尊訓示。”
谷卡巴終於發話了。
谷卡巴道:“兩位所說的都有道理,我都採納。根敦將軍,你馬上準備好弓箭手,只待川軍到來,便立即開關衝出。以利箭射其前隊,迫使他們後退;同時以火箭仰空射其後隊。促使他們混亂。城外五十里狹窄的道路容不下混亂擁擠的大軍,就讓江水捲走他們的屍首吧。
“在這之後,根敦將軍必須立即撤回,按照班禪別駕的意思固守,等待敵人自亂陣腳。
“還有,釋迦溢協,你去協助班禪別駕整修關口。”
雪域高原的雲海,變化萬千。疲倦時它沉下去遮住羣峰,受驚時它直上重霄,御風直瀉。它一會兒好似仙女牧羊,一會兒又像嫦娥奔月。古往今來。它都沒有一定之規。
念青唐古拉山白雪皚皚,銀川映紅日,美景不勝收。大部分山峰因爲太高,就好像在雲中沉浮,雲蒸霧嫋,更顯得奇險壯麗。
雅魯藏布江,往復環流,綠浪接天。有時它清澈如鏡,直醉人眼;有時它狼奔豕突,擊石而進。它浩浩蕩蕩的氣勢,正如長龍入地,不可阻擋。
吐蕃衆多的寺廟,依然金碧輝煌。它們有的紅柱黃瓦,有的畫棟雕樑,有的扳鰲扎脊,有的銅鈴搖風。處處廟宇,無不富麗堂皇,更顯得莊嚴肅穆。廟裡的雕像,歷經千年風吹雨打,依然栩栩如生,更顯得法相莊嚴。
雄偉的天地,磅礴的江山,此刻卻蘊藏着無限的殺機。
四月二日,雷又招率領的十餘萬大軍到達距通麥一百二十里地,一個名叫波密的大集鎮。
太陽高高地掛在天上。萬里碧空,沒有一絲雲彩。遠遠地有幾戶人家,房頂上的煙囪冒出些許炊煙,直直的衝向高空,然後像喇叭花一樣擴散開去。
沒有一絲風,道旁也沒有大樹可以遮擋陽光。才三月初一,川南就開始熱起來了。
尊重騎着他那匹棗紅馬,緊跟在節度使王濟恩的後面。二月二十二日點兵之後,因爲要讓雷又招所率軍隊優先出發,故此機動軍延後兩日,這才啓程南下。趕到此地,已經歷時六天。
越往南行,山勢越高。翻過大涼山和小相嶺接壤的山口。地形陡然破碎。兩條山脈之間,處處重巒迭嶂,山勢險峻;嶺谷高差懸殊,易守難攻。然而,在過了越西、甘洛之後,地形又是一變:雖然兩旁的山脈似乎越來越高,山峰也越來越大,但中間的谷地卻越來越平,越來越寬了。
這一帶,雖然每條山脈各有不同的名字,總體來看,卻都屬於大雪山餘脈的延伸部分。橫斷山的餘脈雖然也消失在這裡,但橫斷山是東南西北走向,這裡的山脈卻大都是南北走向,故此,它們只能算作是大雪山的餘脈。
這種南北走向的高山平谷,對於來自南邊大理國的進攻而言,已經與平原沒有多大的差異了。
馬蹄聲聲,腳步踏踏,衣襟扇動,兵器撞擊,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十分嘈雜。眼見得除了尼波的紅峰一帶,越往南走,就越是不容易防守,尊重的心情非常沉重。
金沙江與雅礱江匯合處一帶的江流,稱作瀘水。因瀘水天塹所阻,大軍暫且駐紮在簸箕砟。只派遣了一小股偵騎渡過瀘水向前偵察。
第二日,偵騎回報。過江後偵騎隊兵分兩路,一路順江南下,進至迤資。沿途河面開闊,江岸陡峭,行軍較難。金沙江兩岸,均不見敵蹤。另一路溯江而上,三十餘里之後,有一條南下的山谷。十幾裡之後有個地方叫做車老馬,駐有大理的守軍。據村民說,守將便是杜聞秀的兄弟。
“尊重兄弟,你怎麼看哪?”王濟恩屏退偵騎之後低聲問道。
尊重道:“行軍打仗,非江湖廝殺可比。公公精通兵法,驅使大軍,如使手臂。還請公公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