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書嚴永福道:“啓稟太后。微臣認爲張永此事不妥。就事而論,這張永雖無大錯,然懲惡鋤奸之舉,只能由官府出面。張永此舉,實有越俎代庖之嫌。”
太師羅忠信亦道:“啓稟太后,這張永想必認爲官府互相推諉,辦事拖沓,又有貪贓枉法者,製造冤獄,故以正義自居,實乃江湖草莽之作爲。”
“行了。”太后止住衆人後,又道:“下面,請宰相說一說張永入川的經過。”
宰相丘政原起身拱手道:“臣遵旨。”然後,似乎一邊回憶,一邊說道:“子虛六年,四川大旱。時有彭縣縣令齊元辰挪用救災糧款,中飽私囊。災民不堪忍受,擁王小菠爲首,起而作亂。
“王小菠帶領災民,殺公差,搶官糧。不日便攻破縣城,殺了齊元辰。
“這齊元辰平時貪求無厭,剝削到的金錢極多。造反的百姓將他的肚子剖開來,塞滿了金錢,人心大快。
“後來王小菠被官兵所殺,事態稍有平息。誰知又出了個李舜。
“這個李舜,通曉三韜六略。他收編了王小菠的餘孽,又乘勢招兵買馬,攻掠州縣,盛極一時。
“川軍與之數番交戰,屢戰屢敗。朝庭派兵增援,亦是損兵折將。最後,還是派出太監總管王濟恩公公統率大軍,這才擊敗了李舜,平定了亂勢。”
丘政原面露神往之色,繼續回憶道:“當時,王公公率大軍已將成都團團圍住,眼看那成都旦夕可破,那李舜突然大做法事,施捨僧衆。把成都各處廟宇中的數千名和尚都叫來領取財物。李舜數千親隨同時剔度爲僧,改穿僧服。到得傍晚,東門西門兩處城門大開,萬餘名和尚一齊衝出。李舜早已易服爲僧,混雜其中,就此不知去向,再也捉他不到。官軍後來捉到一個和李舜相貌很像的長鬚大漢,將他斬了。說已殺了李舜,呈報朝庭冒功。”
“冒功?有這樣的事?”皇帝奇道:“既然你們已經知道王公公是冒功,他又怎麼能夠領賞呢?”
丘政原道:“啓稟皇上:爲政者當以大勢爲重。王公公擊敗李舜乃大勢,是否真的抓住李舜乃小事。大勢之下,小事就不必追究了。”
“嗯,丘宰相說得有理。只要大面上過得去,些許小節不必認真,這就是難得糊塗。”太后道:“丘宰相這就要說到張永了。皇兒請聽仔細。”
“恕爲臣年邁昏庸,說話不得要領。”丘政原聞聽太后之言,似有責怪自己說話不着邊際之意,忙稱惶恐,然後乾咳了兩聲,續道:“王公公平定四川之後,一時之間,竟無官員願意到四川就職,朝庭就委以王公公節度使之職,讓四川軍政一統。誰知王公公統軍有方,卻治世無術,搞得四川天怒人怨,民不聊生。子虛八年,四川又逢大旱。朝庭這纔派張永掛知州之職,前往巴蜀。
“張永知州之職,本在王公公節度使之下。但王公公想必聽過張永的大名,待張永一到,立即捉了許多亂黨來交給張永治罪,想要討好張永,誰知張永卻盡數將亂黨給放了。
“王公公大驚,怒斥張永。張永卻道:‘前日李舜脅民爲賊。今日永與公化賊爲民,有何不可哉?’頓使王公公無話可說。
“王公公部下士卒不守軍紀,掠奪民財,張永派人捉到,也不向王公公說,徑自將這些士兵綁了,投入井中淹死。王公公心知說不過張永,就裝作不知。士兵見張永手段厲害,就規矩多了。
“打那以後,四川雖以王公公節制,但王公公胸無點墨,實乃張永當家。”
“宰相請坐。”太后環顧左右,道:“張永治蜀五年,應該說六年以來,四川安然無事。哀家深感欣慰。
“去年春天,關內巡撫狀告四川,說西夏因四川低價物資大量涌入,強徵高額關稅,影響了關內的貿易。秋季,嶺南巡撫奏本,說大理國因爲同樣原因,也開始徵收高額關稅。此外。江南、淮南、河南等各地巡撫也紛紛上奏,狀告四川低價傾銷大量物資,擾亂了各地的集市。
“不知衆愛卿注意到沒有,所有這一切,都是四川物資大量低價外銷所致?”
羣臣轟然道:“太后一語中的,臣所不及。”
太后續道:“四川,乃邊陲蠻荒之地。短短五年,就能有這麼多的物資低價外銷,張永功不可沒……”
“呃……臣啓奏太后──”丘政原忽然起身,卻又閃爍其辭。
“宰相何事?”太后問道。
丘政原道:“臣啓稟太后,對四川張永是褒是貶,望太后明確。”
“宰相請坐。”太后道:“四川各業興旺,稅貢猛增,應予嘉勉。然張永擅自改換貢物,阻止八府巡按司職,卻又應予嚴懲。大褒大貶,難以定奪。故哀家才準備讓皇帝御駕親往,酌情處理。同時,也是讓皇帝最後歷練一番的意思。”
兵部尚書方留譽道:“啓稟太后。四川原駐軍馬十萬之衆。據細作探報,最近兩年,四川廣徵鄉勇,操練兵馬,已私下擴兵五萬。既有如此大不諱之事。皇上入川恐有不測之險。望太后三思。”
太后微笑道:“事先沒有料到,方稱不測之險。既然已經知道,只要善加準備,所遇之險就不會是不測的了。”
方留譽道:“臣愚頓,謝太后指點。依臣之見,川軍佔地利人和之便;皇上入川,當從禁軍和山南、劍南、江南駐軍之中抽調十萬之衆隨駕前往,方保無虞。”
“抽調軍馬,準備糧草輜重,需時幾何?”
“需時半月。”
太后最後問:“諸愛卿有何高見?”
禮部侍郎尤惠安上前道:“太后容稟。微臣聞聽四川張永早就料到皇上即將入川,正在巴州修建一座朝天門。預計要在二月初才能完工。”
“好,那就先行調集糧草輜重。皇上入川之期,二月再議。”太后想了想,又道:“隨行輔佐之臣,今日倒可確定。吏部,準備推薦何人前往?”
吏部葛清苑道:“稟太后,臣推舉兵部侍郎武潛陽大人、禮部侍郎尤惠安大人同往。”
太后點了點頭,道:“不錯。羅太師和刑部嚴大人也去吧。”
太師羅忠信、刑部尚書嚴永福齊道:“臣遵旨。”
太后道:“哀家再讓大內侍衛派出十大高手隨駕,皇兒定可無憂。皇兒呀,記住,大勢要緊,不要在秭歸、虎牙兩鎮自劍南易手四川之類的小事上面過於糾纏。”
一再延期之後,三月初三,皇帝終於啓駕。
杜聞秀逃回大理點滄山,求見師父席大猷。而席大猷亦正在翹首盼望,故聽見稟報,立即傳見。
灰頭垢面、衣衫襤褸、風塵僕僕的杜聞秀進到房中,單膝點地,埋首抱拳道:“徒兒杜聞秀見過師父。”
“快快請起。”席大猷搶上一步,扶起杜聞秀,“師徒如父子,徒兒勿須多禮。”上下一打量,又道:“聞秀啊,你怎麼被弄成這番模樣?”
杜聞秀退開一步,拱手道:“恭喜師父,此次天朝武術會試,弟子幸不辱命,奪得第一名。”
“第一名!”席大猷大喜,“好,好,好。”連說三個好字,才逐漸平息了情緒,道:“點滄一派,振興有望了。”隨即對侍立一旁的弟子:“快,叫你刁師叔、麥師叔、竇師叔過來,馬上擺酒設宴,爲你杜師兄慶功。”又道:“聞秀快隨我來。我有一套新衣服。從未穿過。你快換上了。”杜聞秀道:“那是準備給師父過年的時候穿的,弟子怎敢?”席大猷道:“敢的,敢的。你立了這麼大的功,你若不敢,還有誰敢?至於過年麼,我再做一套就是了。”
武林中人,辦事通常利索。但擺酒設宴卻是精細功夫,半點馬虎不得,故點滄派還是很花了一番功夫,才設下了酒宴。
杜聞秀因立了大功,被請到上席上位,緊挨着席大猷。兩位師叔刁邑陽、麥水吉打橫而坐,另一位師叔竇均邦坐在了下首。其餘九名師兄弟則另擺了一席。
歌頌,互誇,酒過三巡。
刁邑陽繼續道:“想不到我邊陲小派竟能揚威中原,杜師侄功莫大焉。”
“刁師叔折殺弟子了,弟子愧不敢當。”杜聞秀也有些喝多了,故放膽說道:“弟子此次中原之行,聞聽江湖人士普遍傳頌天下第一高手之名。師叔可知是誰?”
“天下第一高手?”刁邑陽吸了一口氣,道:“是誰?”
杜聞秀略停了一下才道:“中原江湖傳言,天下第一高手,乃丐幫幫主言壽風和師父二人並列。我派仰仗師父神威,早已威震中原,實非弟子此次會試之功也。”
“有這等事。”刁邑陽吃了一驚,轉向席大猷道:“師兄,敝派與丐幫,莫非有上代留下的過節?”
“絕對不是丐幫。”竇均邦道:“那丐幫身處中原,焉有自封第一高手之理。依小弟之見,定是有人想挑起敝派和丐幫之爭,要坐山觀虎鬥。”
麥水吉道:“休要多慮。言壽風,自己的事都忙不過來呢,那兒顧得上找我派的晦氣。”
“不說這些,喝酒,喝酒。”席大猷止住衆人話頭。衆人紛紛舉酒碰杯。然後,席大猷問道:“此次會試,徒兒可曾遇見扎手的後生?”
杜聞秀道:“只有一位。是西夏冰原派的弟子,名叫萬臨山。說來也有些僥倖,這萬臨山在複試的時候,失手傷人性命,被抓之後又越獄逃走。故此沒有和弟子過招。後來,弟子亡命四川之時,承蒙萬臨山內功療傷。他的內功,的確是非同小可。若弟子與他動手,非輸不可。”
“冰原派?早些年聽說有個班道宏。”席大猷思索了一下,嘆道:“這萬臨山一出手便斷送了自家前程,徒兒當引以爲鑑。”
杜聞秀只得答道:“是。”
“四川的溫玉華,沒有去參加會試?”席大猷又問。
“沒有。”杜聞秀道:“不過,在弟子看來,她的武功定然不及萬臨山。”
席大猷道:“非也。想那‘七絕手’柏樹英、‘三星劍’龔鼎森等人,武功絕非泛泛,卻敗在她的手下,她的武功定然不差。”
杜聞秀道:“她一個女子能有多大作爲,力氣也不會比男人大的。江湖傳言,她慣會學人招式,故常人輕易不敢與她動手。但徒具招式,到頭來終是無用。”
席大猷道:“江湖各派招式,皆以各派相應內功驅使,方纔有用。爲師卻聽說溫玉華不僅現學能用,而且常勝各派,必具超乎尋常之內功,方纔能夠。徒兒斷不可小覷。”
杜聞秀道:“師父對丐幫言壽風尚且不懼,爲何單單對溫玉華耿耿於懷?”
席大猷道:“這還不是因爲她是四川的嘛。”
杜聞秀道:“說到四川,弟子此番倒已探得他們的重大機密。”
“什麼機密?”席大猷等三人同聲問道。
杜聞秀道:“西夏早在我國徵收高額關稅半年之前就閉了關,並且還在成縣、望子關一帶集結了重兵,隨時準備引兵入川。此外,四川與天朝體統不合,不遵法令,天朝太后大爲震怒,已令兵部調集大批糧草運往劍南。看來天朝大軍也即將自長江三峽攻入。我軍若再發難,四川將三面受敵,必然不保。”
席大猷不由大聲說道:“如此說來,四川並不難攻取?”
“大致如此。”杜聞秀道:“不過,也有點問題。四川方面雖然眼下危機重重,但他們絕不會坐以待斃,定然多方方翰旋。或派遣使節與西夏和我國周旋甚至納貢,取分化兩國將士、離間兩國權貴之效;或上表天朝推諉塞責,行拖延之實,藉機壯大其羽翼。並且,西夏國重兵壓境卻止步不前,想必是妄想我大理先行出兵,然後好坐收漁人之利。如果我大理也這樣想,此不動彼亦不動,必將坐失良機,授四川以喘息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