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碗湯(二)
她本就是天之驕女,何必委屈自己?家人將自己捧在掌心,不是讓她爲了愛情便拋棄一切的。
於是今兒個來請安的嬪妃們心底都有些發虛,原因無他,皇后娘娘一改往日的春風滿面,眉眼竟透着冰冷。
這位衛皇后,那是極好說話的,簡直可以說是賢惠女子的典範,也因此衆妃在她面前並不多麼緊張,甚至可以說是嫉妒的。
怎麼能不嫉妒呢?出身衛家,一朝入宮爲後,便得陛下專寵,如何能不讓她們嫉妒?嫉妒使人不受控制,總有那麼幾個不長眼色的話裡話外帶點諷刺,都知道衛皇后寬厚,並不怪罪。
“皇后娘娘今日瞧着真是容光煥發的,定然是陛下疼愛的狠了,妾就沒有這樣的福氣了呢。”
說話的是個十六七歲長相嬌媚的妃子,她笑呵呵地話裡帶刀,無外乎是暗示她們沒有雨露的原因是衛皇后善妒專橫。
往日的衛皇后聽聽也就算了,既然她卻慢條斯理地看了這妃子一眼。就是這個眼神,讓在場所有嬪妃都認識到,眼前這位坐在上頭的,不是她們家中可以任意講話的姐妹,也不是宮中靠着品級壓制的妃子,而是一國之母!說白了,她是主人,而她們都是奴婢!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地上嘩啦啦跪了一大片,衛皇后把玩着左手小指的金絲甲套,一句話也沒說,可整個鳳儀宮大殿的氣氛卻降到了冰點,即便不敢擡頭去看,衆妃也想象得到此刻的衛皇后會有多麼的高不可攀。
過了許久,衛皇后纔不疾不徐地道:“看來平日裡是本宮待你們太仁慈了,才使得你們敢這樣同本宮說話。薛才人既然認爲自己沒有服侍陛下的福氣,那便去冷宮待着吧,沒福氣的人都在那兒。”
她話音落地,便有太監過來,迅速捂了薛才人的嘴,將其拖了下去,連一句求饒的機會都沒給。
這一齣戲讓所有妃子都暗自警惕起來,她們都有些不認識這衛皇后了,怎地一日之間,便似換了個人?衛皇后卻不在意她們心中如何想,道:“你們都退下吧,程美人留下陪本宮說說話。”
很快的,大殿內就只剩下程美人了。
這位程美人生得如同弱柳扶風,真要說美貌,其實在這滿是絕色的後宮裡並不顯眼,但她最特別的是眉宇間的英氣,明明是個柔弱的美人,卻有着不輸男子的氣概。陛下對其傾心,其實衛皇后也能夠理解。
正是完全矛盾的外表與性格,讓程美人更有魅力。
“不知娘娘留我下來有何事?”
程美人看衛皇后的眼神看似恭敬,其實卻帶着憐憫。皇帝十分的愛她,不僅對她忠貞,所有的消息也不瞞她。所以對程美人來說,高高在上的皇后,也不過是陛下爲自己豎起的擋箭牌罷了。這讓她感到驕傲,可同樣身爲女人,她內心深處卻又很同情衛皇后。不僅要在外人面前演出一副情深意篤的模樣,甚至還要幫着陛下保護自己。
衛皇后對陛下的愛,便是程美人都覺得十分動人。
知道這一點,在衛皇后面前程美人向來以我自稱,只覺得衛皇后可悲。衛皇后卻仍舊摸着金絲甲套,蔥白如玉的指尖在寶石上撫着,道:“在本宮面前,你一個小小美人,緣何敢自稱‘我’?”
聞言,程美人面上露出受辱之色,可她身爲皇帝的妃子,還是低階妃子,見到皇后難道不該行禮麼?便是衛皇后不得皇帝的愛,她一國之母的身份也不容動搖。
程美人隱忍了兩秒,還是沒忍住:“娘娘……”她不想在衛皇后面前低頭,衛皇后求而不得的陛下是她的,那麼她就應該比衛皇后高貴!
到底是被陛下給寵壞了,年紀輕輕的不懂進退。衛皇后沒有再多言,而是單刀直入:“本宮入宮已一年,遲遲懷不上龍種,此事你應該知曉。”
“娘娘何必自欺欺人呢?”陛下不願碰她,若是她能懷上纔是奇怪。程美人咬牙低頭,再擡起的時候眼神一片堅定與清明。“娘娘是要我勸陛下臨幸您麼?堂堂一國之母,已經淪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了麼?”
“大膽!”花枝聽她如此詆譭衛皇后,柳眉倒豎。
衛皇后揮了揮手,並不在意,而是問程美人:“爲何不肯?”
“陛下是我的男人,我的夫君。”程美人沉聲說,“我不會把他讓給任何人,即便是皇后娘娘也不可以。一生一世一雙人,陛下許了我這個諾言,我便信了,便是死,我也會捍衛到底。”
說的很不錯,衛皇后卻不爲所動。“你捍衛你的愛情,自是理所當然,那麼相對的,後宮其他嬪妃,爲了爭寵使些手段,也無從抨擊。從前的日子你過得不錯,今後便自己想辦法吧。”
程美人冷笑一下:“娘娘是在威脅我麼?”有陛下的保護,她根本不需要衛皇后這個情敵的幫忙!
衛皇后很喜歡她這樣針鋒相對的姿態,因爲越是受不住氣,情勢就越對她有力。程美人這般清高決絕,認爲陛下是她一人,不容他人沾染,自然也不能要求別人不與她爭。
只看最後誰輸誰贏,成王敗寇的問題罷了。
“好了,本宮乏了,你退下吧。”
程美人本來都準備好了再跟衛皇后互懟兩局,結果對方卻言簡意賅的叫她離開,她愣了一下,不明白衛皇后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可無論如何,她也不會將陛下讓出去!
待程美人走後,花枝忍不住氣惱:“娘娘!”一個小小美人,連自己的宮殿都沒有,竟敢如此跟娘娘說話!
“無妨。”衛皇后仍舊沒有笑,從早上起來後,她似乎再也不會笑了,她渾身都充滿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那種冷讓花枝都爲之不安。
可是這樣的娘娘,一定不會受傷,她是如此堅信的。
衛皇后單手撐着下巴,倚在桌子上,她的袖子因此往下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來。本就膚如凝脂,如今襯上冷若冰霜的面色,整個人竟似是由冰雪雕琢而成,沁人靈魂的冷。
她已經做了這皇后,身上揹負的不僅僅是自己的榮耀,還有整個衛家的。所以她不打算讓出這個位子,但如果要坐穩,沒有一個孩子是不行的。
可皇帝不碰她,到哪裡生孩子?
衛皇后也不打算將自己經歷的一切告知父親,那太令人羞恥。她是驕傲的,不該被如此詆譭,她的自尊也不容許她去求助。
她總能得到她想要的,不是嗎?
程美人在衛皇后這裡受了氣,自然是要跟皇帝告狀的。自然,她不認爲自己是在告狀。與陛下定情後,兩人曾經相約過,絕不彼此隱瞞,愛情間不該有任何遺憾與誤會,而皇帝聽了她說的,眉目立刻冷了下來,當然沒說什麼,晚上卻到了衛皇后的鳳儀宮。
她早褪了華麗的皇后服,正泡在池子裡,煙霧氤氳中,更顯得羊脂般精緻細嫩。聽到皇帝的聲音,衛皇后立刻從水中起來,花枝連忙給她披上毯子,皇帝進來的瞬間,她恰好將身子遮掩住。
見到皇帝,也沒了往日的欣喜歡愉,只清泠泠的眸子一擡:“陛下到這裡做什麼?”
也不覺得被他看了身子有什麼羞恥,將毯子裹的緊了些,長髮綰的鬆散,有幾綹垂在鬢邊,本是風情萬種,卻因爲她面上的冰冷顯得格外高不可攀。
皇帝並沒有被她的美麗迷惑,他從來都不曾仔細看過衛皇后的容貌,只因爲她是衛家的女兒,那便是他厭惡的理由了。“今日你找醉醉麻煩了?”
程醉醉,醉醉。他這樣親暱地叫着另外一個女子的名字,就在她面前。然而叫她的時候,只有一句皇后。
皇后,誰知道是在叫誰呢?今日她是皇后,那便是她,明日別人是皇后,那便不是她了。
“只是要她陪臣妾說幾句話而已。”
“呵。”皇帝笑了下,這笑容極其的冷,與皇后的面容也差不了多少,他捏起衛皇后的下巴,端詳她絕美的容貌,然後露出鄙薄之色,“你說會爲朕做任何事,原來也想着爬上朕的牀,衛家的女兒真是下賤。”
他的語氣如同在評價最廉價的妓子,可衛皇后出身高貴,他不過是在羞辱她。
出乎意料的,她沒有淚眼汪汪,也沒有露出可憐難過的神色,反倒將他的手撥開,冷冷地說:“真是不幸,臣妾想爬上陛下的龍牀是自甘下賤,可和自甘下賤的衛家女兒歡愛的陛下,又算是什麼東西呢?”
皇帝又是一笑,只是笑容越發的嗜血殘暴起來,“是麼?朕會要你?”
“陛下會的。”衛皇后舉步向外走去,她需要把身子擦乾換上衣服。“陛下還受制於我衛家一天,就要做臣妾名正言順的丈夫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