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孤兒院那邊的情況怎麼樣,有沒有找到確鑿的證據?”蘇沫打電話的時候,永遠都是這樣一副口吻。
“全都妥當了,你那邊兒呢?”大致的案情,我已經梳理了出來,不過讓我頭疼的是,我們的手中並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鏈來證明真兇就是徐睿。
“學校那邊回信兒了,徐睿的畢業論文,正是關於如何行之有效地對精神病人進行治療以及後期康復問題的,其中涉及的臨牀方面的論據,正是出自協和醫院。”
“唉,看來就是他了……”我長長地嘆了口氣,但凡有絲毫的可能,我都不願意相信蘇沫所說是真的,不願意相信徐睿就是幕後的真兇,但查案就像是一條不歸路,一旦踏上就只能走到終點。
“徐睿,在局裡嗎?”我能感覺到自己語氣中夾雜的沉重。
“嗯!”蘇沫電話那頭也顯得有些失落,“而且他似乎已經知道我們懷疑他了,從早晨到了局裡之後,就一直在解剖室裡面靜靜地坐着。”
“我馬上回去,跟雷局說誰都不要去打擾他,一定要等我回去再說。”
“好,我們等你!”掛斷了蘇沫的電話以後,我直接打了一輛車奔向了市局,當我回到那裡的時候,蘇沫跟馬磊已經在門口等我了,兩人的神色都顯得很凝重。蘇沫朝着我點點頭,而馬磊則是直接過來給了我一拳:“瘋子,你小子藏得可真夠深的,如果不是剛剛蘇隊告訴我,我還以爲你在部裡面學習呢!”
“馬哥,你就別笑話我了,這不是迫不得已嗎?”
“案子查清楚了?”馬磊有些遲疑地問道。
“大致上清楚了,剩下的就看徐睿說不說實話了。”在說出這句話時,我的內心也有些猶豫。
“唉……”聽到我的話之後,馬磊也是長嘆了一口氣,“剛纔在雷局的辦公室裡,蘇隊已經將大致的情況告訴了我們,沒想到這起案子這麼複雜,更沒有想到會是徐睿。”
“馬哥,對不起,瞞了你這麼久。”這起案子之所以能夠結案,完全就是因爲馬磊當初找到的那些證據,如今看起來翻案已經成了事實,所以我多少還是有些過意不去的。要知道,翻案對於負責此案的人來說,通常都是極爲難堪的一件事情。不過讓我奇怪的是,一向將辦案看得無比之重的馬磊,在這個時候臉上並沒有任何的變化,而且還拍了拍我的肩膀,寬慰了我一句:“瘋子,面子不重要,案子最重要。更何況除了我們三個以及雷局之外,其他的人並不知道這件事情,所以你也就不要說那些客套話了,我們直接去會議室吧,徐睿剛纔已經過去了。”
“好,我們走!”
會議室,還是之前的會議室,只不過當我再次走進來的時候,腳步前所未有的沉重,尤其是當我看到靜靜坐在那裡的徐睿時,心中更是五味雜陳。
“雷局,我回來了!”
“坐吧!”從我加入警隊開始,雷大炮就一直是局長,他火暴的脾氣不止一次在我們的面前表現出來過,可我從沒有見過他如此陰鬱的表情,堪比那燒黑的鍋底。蘇沫和馬磊坐了下來,但是我沒有,而是一步步走到了徐睿的身邊。從我走向他開始,他的目光就一直在望着我,不過那眼睛裡面並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一切都如我所熟悉的那個樣子,充滿了平和的寧靜。
“真的是你做的?”這句話我必須要親口問出來。
沉默,徐睿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一直到馬磊忍不住地說了一聲:“如果真是你做的,那就招了吧。你儘管放心,我們一定會盡全力幫助你的。”
“是我!”終於,徐睿輕輕點了點頭。
“呼……”聽到徐睿說出這兩個字,壓在我心頭的那塊大石頭終於落了下來,我不想再去看那張我熟悉的臉,步伐沉重地走到了雷大炮的身邊,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局長,開始吧!”
“徐睿,看着我的眼睛。”雷大炮幹了一輩子刑偵,深知該如何跟犯罪嫌疑人對話,那個不怒自威的面相,很容易給嫌疑人造成巨大的心理壓力,連一直表現極爲平靜的徐睿,在此刻眼中也有了些許的慌亂。不過這種慌亂,很快就被他給掩飾過去了。
“徐睿,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一名警察?”雷大炮聲音低沉地問道。
“我知道!”
“那你爲什麼還要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此時的雷大炮已明顯憤怒起來。 ωwш▪ тTk Λn▪ ℃o
“因爲……”當話說到這裡的時候,徐睿的頭低了下去,沉默了好半晌才擡頭說道,“因爲,馬向陽、王羣和朱強都該死。”
“就算他們該死,也輪不到你來動手,如果所有人都跟你一樣,那我們國家還設立刑法做什麼!”雷大炮徹底憤怒了,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
“雷局,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可如果走司法程序的話,也就意味着他們還能活很長一段時間。我等不了,一秒鐘我都不想多等,我必須親手殺了他們。”
徐睿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那雙原本充斥着柔和的眸子裡面,迸射出了兩道仇恨的火焰,這種突兀的變化,足以彰顯出他內心是多麼的憤怒。從這一點中可以窺出,他對於馬向陽、朱強以及王羣,真的是恨到了極致。
“開始吧!”聽到徐睿這樣說,雷大炮凝視了他好一會兒,丟下一句話就走到了窗戶邊兒上,隨後從兜兒裡掏出打火機跟煙,點着之後陷入了沉默中。
“徐睿,你已經承認了是你殺死的馬向陽、朱強以及王羣,那麼你的作案動機是什麼?”蘇沫說着,打開了錄音筆,同時示意馬磊開始記錄。作案動機,也就是犯罪嫌疑人殺人的原因,通常也是案發之後警方最先要確定的東西,如果能確定嫌疑人的作案動機,那麼就能找到明確的偵查方向。
“因爲仇恨!”徐睿輕輕地說道。
“是你跟三名死者的直接仇恨,還是間接仇恨?”
“間接仇恨!”
“來源於誰?”
“楊婷!”
“你跟楊婷是什麼關係?”
“情侶!”
“怎麼認識的?”
“在我準備畢業論文的時候。”
“好,下面你來說,我希望你不要有任何的隱瞞。”蘇沫示意徐睿講述這其中的過程。
“我會如實供述的。”徐睿點點頭之後,突然露出了有些悽苦的笑容,望着我們問道,“你們知道我爲什麼要學醫嗎,知道我爲什麼會寫那樣一篇畢業論文嗎?”
“你想說什麼就說吧,我們都在認真聽着。”
我不是專業的刑偵人員,幾乎沒有參與過對嫌疑人的審訊工作,不過我翻閱的卷宗很多,通常案犯以這樣的方式拉開供述的序幕,說明他已經打算和盤托出了。所以,無論是我,還是蘇沫和馬磊,抑或是站在窗戶邊兒上的雷大炮,都將目光落在了徐睿的身上,因爲我們都清楚,反問的開場白背後,往往都會藏着令人唏噓的故事。果不其然,當打開這個話題之後,徐睿便陷入了回憶之中,娓娓道來的聲音中,更是充斥着屬於童年的味道,活潑的語氣中夾雜着一些輕快。
“聽媽媽說,在我剛剛出生的時候,左腿是有先天性疾病的,醫生說很可能長大了不能像正常人一樣走路,但如果堅持後天的鍛鍊,也不排除有恢復的希望。所以打我記事兒起,每天早晨、晚上,爸爸媽媽都會帶着我出去散步。那時候我有一個溫暖的家,有溺愛着我的爸爸媽媽,也是我童年最快樂的時光。”
當徐睿說到這裡的時候,臉上的神色逐漸發生了一些變化,聲音也變得有些低沉了:“有一天晚上我的父親加班兒,所以吃完晚飯我就問媽媽還去不去散步。媽媽說你的腿雖然好了,但絕對不能有任何的懈怠,保不齊哪天舊疾就會復發,所以收拾完碗筷之後,就拉着我出了門。但是誰都沒有想到,就是這次散步,直接毀了我們這個家……”說到這裡的時候,徐睿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平靜的目光開始出現了劇烈的情緒波動。
“發生了什麼?”最終,還是蘇沫忍不住問了一句。
“我們經常散步的那條路,有一段是沒有路燈的,而且兩邊是茂密的小樹林。打我記事兒起,那條路走了沒有一千遍,也至少有八百遍,從來沒有發生過意外,可就在那晚,意外發生了。當我們走到那裡的時候,從林子裡面走出來了兩個男人,他們不顧媽媽的哀求和哭訴,將她拖到了林子當中。我當時嚇壞了,站在原地一動都不敢動,一直到那兩個人笑着離開,我才衝進了林子裡面。”
“你的母親,被凌辱了?”蘇沫問得很小心。
“嗯。”徐睿點點頭,“當我衝進林子的時候,看到媽媽正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她沒有哭,也沒有默默地流淚,甚至都沒有察覺到我走進去,只是那樣神情呆滯地愣着,一動不動……我呼喚了好一陣兒,她總算是回過了神,把我摟進懷裡安撫了半天,才整了整衣服,拉着我回了家。從那天起,我就再也沒見她笑過。父親回來以後,我當然不敢將這件事情告訴他,他只道是母親情緒不好,所以也就沒有加以理會。直到有一天母親脫光了衣服跑到大街上,父親才真正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那時候家裡沒有多少錢,不過父親還是帶着母親去了大城市的醫院,檢查結果是精神分裂,這對於我們這個家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凡事都有因果,父親顯然是意識到了這一點,當我戰戰兢兢將半年前發生的事情說出來之後,從沒有流過淚的父親號啕大哭了起來,哭完了轉身就出了門。第二天我從父親的同事嘴裡得知,父親辭去了原來的工作,去了我們那裡的黑煤窯挖煤。當我問他爲什麼要這樣做的時候,他只丟給了我一句話:不管咋樣,都得治好你母親的病,煤窯是累,但是賺錢多。”
說到這裡的時候,徐睿的話有了些許的停頓,我望着他那張有了些扭曲的臉,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或者說,我壓根兒就沒有想到,平日裡開朗活潑的徐睿,居然有着一段如此悲慘的過往!
“對於你母親來說,他是個合格的丈夫!”或許,蘇沫現在說的話更合適,畢竟她也是女人,能夠有更深的共鳴和體會。
“後來呢?”馬磊問着。
“後來……後來,街坊鄰居們開始盛傳我母親瘋了的事情,也有不少人勸解過父親,精神病就是個無底洞,就不要再折騰了。可父親每次都會用一句話來回應,我只要還活着,就得把她治好。可誰能想到,這句話的熱乎氣還在,父親的屍體卻已經冰涼了,透水的煤礦將他掩埋在了地底的深處。由於政府的介入,煤礦老闆賠償了一筆錢,原本我是打算拿着這筆錢繼續給母親看病的,可是當我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發現母親已經不見了。我順着鄰居們給的線索,一步步找到了坍塌的煤窯那裡,看到母親正跪在礦井邊兒上,懷中抱着的是挖掘出來的父親的屍體,她跟他一起走了。”
“唉……”當徐睿再次陷入沉默的時候,一直沒有出聲的雷大炮忍不住嘆息了一聲,深深地看了一眼徐睿,又從兜兒裡摸出了一根菸,點上之後將頭轉向了窗外。
“這就是你要學醫的原因?”我努力擺脫着那種悲沉情緒的襲擾。
“是的!”徐睿不帶任何猶豫堅定地回答道。
“所以你的畢業論文選擇了關於精神病學的課題?”我繼續問道。
“不錯,我在想如果當年我母親的病治好了,後面的事情也就不會發生了。”徐睿很痛快地承認了。
“因此你去了協和醫院,並且在偶然的機會下認識了楊婷?”這一切終於有了合理的解釋,可我的心卻開始逐漸下沉……
“對!”徐睿點點頭,情緒平靜下來說道,“其實很多事情都是註定的,我去協和醫院的目的很簡單,只是希望多瞭解一些關於精神分裂方面的知識和臨牀表現,從而完善我的畢業論文,但是我沒有想到,會在那裡遇到楊婷!”
“能具體說說你們之間的事嗎?”蘇沫直接說道。
“當然!”徐睿又轉換了一副表情,臉上的痛苦消失了,洋溢着的是略顯羞澀的幸福,“我上大學的時候,從沒有談過戀愛,甚至從沒有一個女孩兒讓我真正動心過。可那次在醫院的花園中遇到楊婷的時候,我感覺內心深處有什麼東西融化了,我知道她就是我一直在等的那個女孩兒,我們之間註定會發生一些什麼。當時,她穿着病號服,扎着清爽的馬尾,臉上雖然沒有化妝,不過卻透着健康的紅潤,那正是我喜歡的樣子,所以就過去跟她打了招呼。通過交談,我得知她是精神病患者,當時我多少是有些意外的,因爲她所有的舉止言談看起來都是正常的。不過話說回來,就算她真的有精神病,我也不會嫌棄的。”
徐睿說的這一點我是相信的,畢竟他的母親當年就患上了精神分裂,對於有過這種經歷的他來說,是不會戴着有色眼鏡去看那些病人的。其實在我心中還有着另外一個猜測,徐睿之所以對楊婷一見鍾情,或許並不完全是因爲她的外貌與氣質,而是他心裡一直懷有對自己母親照顧不周的愧疚。這種愧疚一直都盤桓在徐睿的心底,終於在遇見楊婷的時候抑制不住爆發了出來,與其說他喜歡的是楊婷,倒不如說他想要通過照顧患有精神病的楊婷,來彌補心中的那份兒虧欠。
“後來你們就在一起了?”蘇沫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
“沒有!”徐睿搖搖頭,“我的論文需要我多跟精神病人接觸,所以我選擇了楊婷,但她對我是頗爲排斥的。不過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種排斥並不是來自精神病患者對於陌生人的害怕和不信任,而是她在有意地迴避着我。通過我的暗中觀察,我越發堅定了心中的想法,楊婷是沒有精神病的。既然沒有,她爲什麼住進了醫院,於是我就開始暗中調查,而這也讓我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關於僞造病情鑑定報告的事情?”一直在沉默着做記錄的馬磊,這個時候擡起頭問了一句。
“是的!”徐睿點點頭。
“你是怎麼確定這一點的?畢竟精神病人也不是時刻都處於精神錯亂中的,在不受到刺激的情況下,他們通常都是能夠保持鎮靜狀態的。”我是法醫,雖然對於精神病學沒有太深的研究和了解,不過基本的常識我還是知道的。就像王豔一樣,在大多數情況下還是能保持頭腦清醒的。
“峰哥,你應該知道氯氮平、利培酮這一類的藥物吧?”徐睿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反問了我一句。
“知道!”我點點頭,“這是非典型抗精神病藥物,又叫作非傳統抗精神病藥物,治療劑量比較小,出現副作用的情況比較少。對精神分裂症單純型療效比傳統抗精神病藥物更好,其弊端就是價格要昂貴一些。”說完這些,我依舊沒有明白他如此問我是什麼意思:“徐睿,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在懷疑楊婷沒有精神病的時候,試着跟精神科的醫護人員打聽過,但是他們對此似乎都諱莫如深,所以我只能想其他的辦法,比如從病房外的垃圾桶撿拾藥瓶子。”
“你剛纔問我氯氮平和利培酮,想必你撿到的瓶子就是盛裝那兩種藥物的吧?”徐睿那樣問我,必然是有原因的。
“是的!”他點點頭。
“如果是這樣,我就不明白了,你是怎麼通過抗精神病藥物來證明楊婷是沒有精神病的,這本身就是矛盾的,難不成裡面的藥沒有被吃掉?”我所能想到的,也只有這一個解釋了。
“不是!”徐睿輕輕搖搖頭,“峰哥,如果瓶子裡有藥物存在的話,露出的馬腳也就太大了。”
“那你是怎麼做的?”
“化驗!”
“化驗?”我似乎有些明白了。
“不錯,就是化驗!”徐睿看了我一眼說道,“當我將那些瓶子從垃圾桶撿拾出來以後,發現貼在瓶子上面的說明標籤是有磨損的,這說明瓶子很有可能是舊的,然後我就拿去化驗了。”
“你發現了什麼?”瞞天過海,朱強這一計倒是用得挺巧妙。
“發現了氨酸鈣以及乳清鈣等殘留物!”在徐睿說到這句話時,我的臉上露出了一種古怪的神色。
“什麼意思?”蘇沫和馬磊都愣了一下。
“說得通俗一點,瓶子裡面裝的就是鈣片。”我給他們做出解釋以後,又對着徐睿說道,“通過這些東西,你確定了楊婷是沒有精神病的,那麼接下來你是怎麼做的,告訴楊婷真相?”
“沒有!”徐睿搖搖頭,“起初我也是這樣想的,但是通過我跟楊婷的接觸,我發現她對我有很強的防備心理。於是我就轉換了策略,嘗試着關心她,慢慢讓她對我產生信任感。”
“這個方法顯然起到了效果,你們之間逐漸建立了友誼?”從這一點以及化驗藥瓶子的殘留物中,我能得出一個結論,徐睿要比我認知當中的他聰明得多。這個想法盤桓在腦海的時候,我的心中竟然隱隱有了一絲興奮的期待感,我迫切地想要知道,他是怎麼做出這個局的,那些看似科學無法解釋的事情,他又是怎麼弄出來的?
“你說對了。”徐睿很痛快地承認道,“通過慢慢的瞭解,她漸漸對我敞開了心扉,她說自己有十一個姐姐,而且每個人都曾經在協和醫院住過院。換句話說,她們十二個人都被人扣上了精神病的帽子!當時聽到那個消息,我心裡是十分震驚的,而這也讓我更加好奇了起來,既然她們是沒有病的,爲什麼會在這裡住院,並且僞造出病情報告呢?”
“等等……”我打斷了徐睿,“當時的楊婷,是怎麼看待自己的,她認爲自己到底有沒有精神分裂?”這是很重要的一個問題,如果楊婷認爲自己有病,那麼住院接受治療是能夠說通的。可如果她知道自己沒病,那就值得深思了,馬向陽他們是怎麼做到讓這些女孩兒如此配合,言聽計從的?
“她認爲,自己是有病的。”徐睿給了我這樣的回答。
“你難道沒有告訴她,其實她們都是正常的嗎?”這起案件調查得越是深入,我越是感覺到人性的可怕。
“我曾經試探性地說過,但是楊婷並不相信!”徐睿說到這裡的時候,擡起頭看了我一眼,目光裡面藏着的都是無奈,“當時楊婷說,她和十一個姐姐都是在孤兒院長大的,馬向陽對她們很好,無論她們想要什麼都會滿足,唯一讓她們頗有怨言的就是被限制了自由。之所以限制她們的自由,馬向陽也給出瞭解釋,說當年她們都是因爲精神有問題被丟棄在孤兒院的,所以她們必須要到這裡接受治療,康復之後才能回到社會之中。”
“這樣說的話,她們的名字也是馬向陽改的了?”我想到了福利院資料中記載的一切,她們每個人的名字都是不一樣的。
“是的!”徐睿點點頭,“楊婷曾經在無意中跟我透露過,當她們被領養了之後,全部都換了名字,用馬向陽的話說,既然離開了孤兒院,一切就理當重新開始。”
“當時你聽到楊婷這樣說,心中是怎麼想的?”蘇沫忍不住開口了。
“當時?”徐睿輕輕地笑了笑,只不過那笑容裡面帶着一些苦澀和自嘲,“當時我可沒有想到馬向陽他們這樣做,目的是爲了殺害她們。所以我還曾嘗試着站在馬向陽的角度去思索過這件事情,楊婷她們從小是在孤兒院長大的,沒有體會過父母的關愛,所以有些心理疾病也是能說得過去的。我甚至還曾以爲馬向陽這樣做,是爲了幫助她們樹立信心,幫助她們恢復身心的健康,畢竟從孤兒院走出的孩子,性格總是有些孤僻不合羣的。”
“你沒有錯!”蘇沫咬了咬下嘴脣說道,“換作我的話,在聽說那些事情之後,也會將馬向陽看作大善人的。身心的康復治療在當時的確是無可指摘的藉口。當然最關鍵的是那些假的抗精神病藥,能讓人在第一時間想到那是馬向陽出於對楊婷她們的關心故意爲之的,其目的只是爲了幫助她們樹立新的生活希望。”
“是啊……”馬磊在這個時候,也忍不住嘆息了一聲,“通過這一點,足以讓我們瞭解到馬向陽的城府有多深,明明是罪大惡極的一個人,卻硬生生爲自己塑造了好善樂施的形象。”
“你們少發一些感慨,還是聽徐睿說吧!”蘇沫跟馬磊所說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我們不知道馬向陽犯下這些罪行之前的假設,這些根本就是毫無意義的。所以,我直接打斷了他們兩個。“徐睿,那你是怎麼徹底讓楊婷打消戒備,從而跟她拉近關係的?”這是我比較關心的一點,我想弄清楚徐睿是怎麼做到這一切的。
“峰哥,你似乎忘記了一件事情。”
“什麼?”
“我的身份。”
“你的身份?”我皺了皺眉頭,頓時恍然大悟,“你是說實習醫生的身份?”
“不錯!”徐睿點點頭,“之前我說過,從我見到楊婷第一面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了她,而她告訴我的那些事情,也勾起了我莫大的好奇,所以我想要了解她。我不知道是不是出身孤兒院的原因,抑或是馬向陽給過她忠告,總之當時她雖然跟我熟絡了一些,可很多的事情還是不肯跟我深交,所以我就說出了我實習醫生的身份。當楊婷得知我也是醫生的時候,對我的態度發生了極大的轉變,從戒備轉爲了信賴,從那個時候起,我們兩人才算是真正確定了朋友關係。”
“等等……”話說到這裡的時候,被蘇沫給打斷了,微微蹙着眉頭問道,“你說的是朋友,而不是戀人關係?”
“蘇隊,凡事都需要一個過程的,能夠得到她的信任,當時我已經是很知足了。”徐睿有些無奈地回答道,畢竟蘇沫從未談過戀愛早已不是什麼秘密。
“那你們是什麼時候確定的戀愛關係,是不是她在醫院的時候?”蘇沫追問着。
“是的!”徐睿很痛快地說道,“在楊婷完全放下戒備之後,我們的關係日益升溫,幾乎每天都會相約見面。”
“你能不能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在這時候打斷了他。
“可以!”
“從你之前的供述當中能說明一個問題,無論是馬向陽還是朱強,是絕對不希望有外人靠近楊婷的,你們那麼頻繁地見面,難道就不怕被他們發現嗎?”我將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
“當然怕!”對於這一點,徐睿沒有否認,隨後話鋒一轉說道,“但正像一句老話兒說的那樣,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如果你有決心,沒有什麼是做不到的。”
“那麼你的辦法是?”我很好奇這一點。
“喬裝打扮!”
“就像當初我在王羣家看到的那樣?”當我說出這句話之後,徐睿沒有直接回答我,而是望着我陷入了沉默當中。他臉上掛着的表情我有些看不懂,彷彿有什麼想要說,卻說不出口一樣。
“徐睿,是不是這樣?”這種沉默是馬磊打破的,他轉着手中的筆瞪着徐睿,一直到徐睿輕輕點頭之後,纔將目光收了回來。
“如果我沒有聽錯,在你認識楊婷之前就已經掌握了這些東西,並且到了得心應手的地步,那麼是什麼原因促使你主動去學習那些的?畢竟,你學的是法醫學,這些東西對於你以後的工作,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幫助。”蘇沫這樣問的目的我很清楚,因爲人不會無緣無故對某件事情感興趣,如果一個人突然轉變了喜好,那證明他的生活其實也在發生着改變。
“因爲我的母親!”徐睿長長地嘆口氣,繼續說道,“如果你們沒有切身的經歷,根本無法體會到當年那件事情對我造成了怎樣的影響和傷害,所以我想了結它。”
“我明白了。”聽到徐睿這樣說,我猜透了他這樣做的目的,“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在你的父母去世之後,其實你經常變換各種身份去那片密林那裡,爲的就是抓住當初凌辱你母親的人。”
“是的!”
“最後,抓到了嗎?”
“抓到了!”說到這裡,徐睿突然露出了兇殘的神情。
“我想你當時不會輕易放過他們對不對?”我故作淡定地繼續問道。
“對!我用手,將他們的睾丸捏碎了。”
“嘶……”聽到這句話之後,我們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冷氣,我們從徐睿的講述之中,明白當初那件事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傷痛,但怕是誰都沒有想到,他的報復竟會是如此殘忍。
“難道你不怕被抓起來嗎?”蘇沫問他。
“不怕!”徐睿沒有任何猶豫地脫口而出。
“仇恨暫時矇蔽了你的理智?”蘇沫繼續問道。
“不!”徐睿搖搖頭,“在我的父母死亡之後,我在尋找那兩名強姦犯的同時,也購買了很多關於法律的書籍,我知道在我不滿十八歲的時候,是不會被判刑的。況且,當時我只有十四歲,連少管所都不用去。而且我從蹲過監獄的鄰居那裡得知,在監獄裡面日子最難過的不是殺人犯,而是強姦犯,所以即便當時警察已經接到報警馬上就要趕到現場了,我還是那樣做了。”
話說到這裡的時候,我們三個人都陷入了沉默當中,當我看向蘇沫和馬磊的時候,看到他們的眉頭都在擰着,顯然跟我此時的感受一樣。十四歲的徐睿,已經被生活和苦難打磨出瞭如此縝密且可怕的心思。爲了證明這一點,我問了他一個問題:“徐睿,你通過不停地轉換身份,抓住了那兩名強姦犯,但是你怎麼知道他們還會出現在那個地方?”
“峰哥,如果你多看看犯罪心理學的書,多看看卷宗,就不會這樣問我了。”徐睿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睛的深處藏着一抹得意的神色。
“怎麼講?”我對此的確不瞭解。
“當初爲了找到那兩個人,我購買了大量的關於犯罪學的書籍,而且收集了很多國內各段時期典型性的刑事案件,所以我斷定他們還會在那裡作案。”徐睿帶着一絲驕傲地說。
“你在研究犯罪人的心理?”我現在只有一個念頭,徐睿真的是太可怕了。
“是的!”徐睿點點頭說道,“通過那些東西,我瞭解到這個世界上其實並不存在無動機犯罪,而且根據犯罪心理學的分析闡述,犯罪嫌疑人重複作案的地點,往往是曾經犯下罪行卻沒有被抓到的地方。”
“那你有沒有想過,他們是衝動型的犯罪,以後再也不做了呢?”
“不會的!”徐睿還沒有說話,蘇沫已經給出了答案。這讓我有些不明白:“爲什麼這樣說,難道不存在這種可能?”
“這種可能或許存在,但是概率很小很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蘇沫說着看了一眼徐睿,“剛纔他已經說過了,這個世界上幾乎是不存在無動機犯罪的,按照你的假設來說,當時那兩名強姦犯或許是一時興起,可一旦短時間內沒有被警方抓獲的話,就一定還會犯罪。”
“爲什麼?”我不是刑警,對於這方面沒有過多的研究。
“因爲人之所以犯罪,是心中藏有慾望導致的,這種慾望在得到宣泄之後,會讓人獲得極大的快感,如果非要找出某些行爲來形容的話,就像是吸毒。就拿那兩名強姦犯來說,他們或許是第一次作案,也可以將其歸類到衝動型犯罪當中,但不管怎麼說,已經成爲了既定的犯罪事實。他們犯案之後,或許會因爲各種原因導致沒有被捕,可是這也會讓他們產生僥倖的心理。所以即便他們當時不犯案,五年、十年,抑或是二十年之後,在慾望的驅使之下,還會再次犯下同樣的罪惡。而隨着他們犯下的罪惡越來越多,那麼留下的線索也就會越來越多,從而被警方給抓捕歸案。”說到這裡,蘇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所以說,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無動機犯罪!”
“原來是這樣。”蘇沫來給我解釋,對此我是深信不疑的,她的刑偵業務水平是不容置疑的。可也正是因爲這樣,我才越發覺得徐睿可怕了起來,要知道當時他只有十四歲啊。
“我不得不說,跟你做對手,是很可怕的事情!”我自己都不知道這句話是褒義還是貶義。
“當然!”徐睿輕輕地笑了笑,“就像這起案子一樣,如果不是我主動交代,你們永遠都找不到證據鏈對我實施抓捕。”這句話讓我們無言以對,相視半晌我很痛快地點了點頭:“我承認,如果你不主動供述,現在我們還在苦苦尋找確鑿證據的路上,可這樣一來就有問題了,你爲什麼要主動供述罪行?”
“因爲,從楊婷死亡的那一刻起,我已經找不到活下去的意義了。與其終日沉浸在痛苦的回憶中,宛若行屍走肉一樣苟活着,倒不如成全了你們,同樣也成全了我自己。”徐睿這句話說得無比悲涼,那一刻,他的臉上涌現出了絕望的神色。換作之前,我會去細細體會這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可現在我不會,因爲我捕捉到了他話中的另外一層意思:“你的意思是說,在馬向陽案發的時候,楊婷還活着?”
“嗯!”
“現在她的屍體在什麼地方?”找不到屍體,就不能算真正的結案。
“去了,她該去的地方……”徐睿點頭之後,就再也沒有了聲響,雙目透出呆滯越過我們望向了後面潔白的牆壁,不知道在想着什麼。
“咳……”徐睿的遭遇是值得同情的,可我們不能沉浸在這種氛圍當中,畢竟還有很多案情需要審問,畢竟他現在是一名殺人兇手。
“我們回到主題,你跟楊婷後來發生了什麼?”蘇沫及時地將話題拉了回來。
“後來……”被驚醒的徐睿搓了搓臉,然後說道,“爲了避免被朱強他們發現,我就開始變換着妝容跟她見面,起初我還是有些擔心的,怕她不喜歡我這樣,但後來我才知道自己多慮了。”我記得有一次我打扮成老頭兒模樣跟她見面的時候,她突然哭了,我在驚慌失措之餘,也在不斷地跟她道着歉,但她卻說並不怪我頻繁變換着身份。因爲她知道我是爲了讓她開心才那樣做的,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們真正地確定了戀愛關係,或許這就是無心插柳吧。”
“那你是從什麼時候發現馬向陽那些罪惡之事的?”楊婷是個單純的人,可我們必須要做複雜的人,必須從徐睿的嘴裡將一切實情問出來,顯然蘇沫也是這樣想的。
“在我們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我記得那是一個下雨天,當我們在醫院的地下車庫見面的時候,楊婷說以後不要再見面了,那時候我正沉浸在戀愛的喜悅當中,當然無法接受,所以就問她爲什麼。她說從她住院開始,她的姐姐就陸陸續續地出國了,馬向陽每個月都會送走一個,再有三個月就要輪到她了,所以最近這段時間她要乖乖在家待着。從小到大,我只哭過三次,一次是母親被凌辱的時候,一次是父親得知真相號啕大哭的時候,另外一次就是楊婷在跟我說出那些話的時候。我很痛苦,她也是一樣,當時我想帶着她去找馬向陽,告訴他我深愛着楊婷,讓他成全我們。可卻被楊婷阻止了,她說曾經有男人去家裡找過二姐,但從那天開始二姐就被餓了三天。至於找她的那個人,則是被打斷了雙腿,拍下來的照片至今都放在她們居住的地方,爲的就是給她們警醒。”
“所以,你選擇了妥協?”我感覺心裡異常的苦澀。
權勢這種東西,自古對於平頭百姓來說,都是碰觸不得的。當時的徐睿不過是一個馬上要畢業的大學生罷了,怎麼能鬥得過身家千萬的馬向陽呢?但讓我意外的是,徐睿搖了搖頭,隨後笑着說道:“峰哥,你覺得我會妥協嗎?”
聽完徐睿的話,我苦笑了一聲:“是啊,你怎麼會妥協呢?”
“既然沒有妥協,那你選擇了怎麼抗爭?”蘇沫也顯得很好奇。
“大多數人都會選擇的一種,生米煮成熟飯!”徐睿的臉上逐漸顯現出柔和的光澤,娓娓地說道,“當時我狗屁都不是,根本就沒有跟馬向陽談判的資本,所以只能採取這個辦法。”
回憶,都是美好的,可我們不得不扮演惡棍,殘忍地將徐睿這份短暫的幸福給敲碎。“繼續吧……”蘇沫嘆了一口氣。
“那天過後,我就再也沒有在醫院見過楊婷,但我仍舊每天都去那裡轉一圈,撿拾起讓我開始覺得有些模糊的記憶,以此來證明我們曾經相愛過。這樣一直持續了兩個多月,距離楊婷要出國的日子越來越近了,而藏匿在我心中的那份思念也是越來越難以抑制了,所以我就去了馬向陽的家裡。”
“是楊婷告訴你的地址?”
“不是!”徐睿搖搖頭,隨後透出了幾分恨意,“是王羣給我打的電話,讓我立刻趕到馬向陽的家裡,不然我這一輩子都會追悔莫及的。”
“他是怎麼對待你的?”徐睿那個時候已經成了我的助手,但我並沒有察覺到他身體上面有什麼傷痕存在,所以馬向陽他們應該沒有打他。
“他接待了我!”徐睿繼續充滿恨意地說道。
“接待了你?”我愣了一下。
“意外吧?”徐睿笑了笑,“當時也出乎了我的預料,畢竟楊婷她二姐的事情還縈繞在我的腦海,不過馬向陽的確接待了我,雖然態度顯得相當惡劣!”
“你們說了什麼?”
“說了……”當我問出這句話之後,我注意到徐睿的臉色猛然發生了變化,之前的平和已經消失不見了,浮現出來的是刺目的猙獰,雙手也狠狠地攥了起來。
“我知道那或許是一段痛苦的回憶,但你必須要供述出來。”一直都沒有說話的雷大炮,在這最關鍵的時候出了聲,嗓音無比的低沉和沙啞。
“他說,他說,他跟楊婷發生了關係!”沉默了許久之後,徐睿才吐出了這樣一句話,說完之後就像是一隻泄了氣的皮球,直接癱軟在了椅子上面。馬向陽會跟楊婷發生關係,是我們早就得知的事情,畢竟那是他真正收養楊婷她們的初衷,可同樣的事情由不同的人來說,對我們所造成的衝擊也是完全不一樣的。
“徐睿,你沒事兒吧?”我有些不忍地詢問道。
“……我沒事兒!”徐睿看了我一眼,重新恢復了端坐的姿勢,繼續講述道,“馬向陽在說出那些話之後,我感覺天都塌了,回過神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殺了他。可他身邊有當過偵察兵的王羣,我根本就不是對手。當我接受了無法殺掉他的事實以後,就問他爲什麼要這樣做,而且既然已經做出了這等豬狗不如的事情,爲什麼還要告訴我,難道就是爲了折磨我?”
“他當時怎麼說的?”對於這一點,我同樣充滿了疑惑,馬向陽爲什麼要這樣做。難道他不清楚這樣做,很有可能會激怒徐睿,從而去告發他嗎?
“馬向陽說,他收養楊婷她們就是爲了讓她們當情人的,所以在昨天晚上他纔會強迫楊婷跟他發生關係。但楊婷跟她的姐姐們不一樣,那些人並沒有談過戀愛,更是對這個社會充滿了未知和恐懼,因此纔會對馬向陽言聽計從的。可楊婷的身邊還有我,我在跟她談戀愛的過程當中,也在不斷帶她瞭解這個社會,並且告訴她精神分裂是不存在的。正是我教給了楊婷這些東西,在馬向陽想要實施獸行的時候她纔會做出了反抗,可是她只有十七歲,怎麼可能逃脫掉馬向陽的魔掌呢?”
“你說了這麼多,還是沒有說明白馬向陽爲什麼要將你叫過去。”我實在是好奇馬向陽如此做的動機。
“你先聽我說完!”徐睿說着看了我一眼,就是那一眼讓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因爲他此時的眼神異常的恐怖,那裡面充滿了冰冷,沒有絲毫的溫度存在。
“他之所以叫我過去,是因爲楊婷懷孕了。”徐睿的一句話,讓我們幾個人不約而同地倒抽了一口冷氣,我不知道蘇沫他們此時做何感想,反正此刻的我雙手已經微微顫抖了起來。
“是楊婷告訴馬向陽的?”我在腦海中鉤織着那晚的畫面,是不是在無法擺脫掉馬向陽的時候,楊婷將懷孕的事情說了出來,希望能以此來博取些許的憐憫之心?
“你覺得一個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一個被收養之後一直處於禁足狀態的女孩兒,會在第一時間知道自己懷孕嗎?”徐睿的眼睛已經有些發紅了。
“難道說……”想到這裡的時候,我的心已經宛若刀絞,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一定是馬向陽在強暴楊婷的過程當中,發現她懷孕了,這未免太畜生了。我不願意相信自己所想的是真的,可現實往往就是那麼地殘酷,徐睿愣了好一會兒才說道:“馬向陽那個禽獸強暴了楊婷,導致了她的流產。”
“畜生!”蘇沫原本正在端着杯子喝水,當聽到這句話之後,將水杯直接摔在了地上,從她那不斷起伏的胸脯以及滿是寒霜的臉來看,已經是憤怒到了極點。
“蘇沫,注意你的情緒!”雷大炮提醒了一聲。
“……我們繼續吧!”蘇沫做了幾次深呼吸,情緒總算是穩定了下來,接着說道,“楊婷流產,馬向陽在氣急敗壞之下定是會找出那個人的,這就是他讓你過去的原因,他對你做了什麼?”說完這句話,蘇沫朝着我們三人使了一個眼色,因爲在場的每一個人,包括徐睿自己都知道,馬向陽惱火的不是徐睿跟楊婷談戀愛,也不是懷孕的事情。而是,他的延年益壽夢破碎了。根據王羣的那個筆記本,我們得知馬向陽之所以湊齊十二個生肖的女孩兒,其目的是爲了能活得更長久,但這有着先提條件,就是那些女孩兒必須是處子之身。可楊婷的懷孕,證明她早已經跟別人有了魚水之歡,這對於馬向陽來說當然是沒有辦法接受的。我們心裡都清楚,這纔是馬向陽真正惱怒的原因,不過在蘇沫的眼神示意下,都被我們刻意地忽略了,以徐睿現在的這種狀態,還是不要提的好。
在我們都沉默的時候,徐睿再次開了口:“他將楊婷流產的事情告訴我之後,勒令我們斷絕關係,並且說過幾天就要將楊婷送到國外去。而且,他還跟我道了歉。”
“道了歉?”連雷大炮都忍不住驚呼了一聲,更不要說我們三個了,個個都瞠目結舌的,完全不明白徐睿在說什麼,確切地說是想不通馬向陽爲什麼要這樣做。徐睿跟楊婷發生關係之後,導致了楊婷的懷孕,按理說馬向陽應該對徐睿恨之入骨纔對,爲什麼還會給他道歉呢?
“他說如果知道楊婷當時是懷孕的,他說什麼都不會欺負楊婷的,因爲他導致了一條生命夭折,所以他必須要給我道歉,還會去寺院給那個流產的孩子求個牌位。”
“我明白了!”徐睿這句話說完之後,我已經是徹底地明白過來了,馬向陽之所以道歉,並不是因爲那流產的孩子,而是因爲他那個時候已經陷入了癲狂之中。他真正怕的,是那個孩子的冤魂來索命。
“你說得不錯!”徐睿看了我一眼說道,“他在給我道歉的時候,我從他的臉上看到了極度的恐懼,而當他說出去寺廟給孩子立牌位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其實是怕遭報應了。”
“那你是怎麼做的,暫時放過了他?”徐睿已經招認了馬向陽是他殺的,但絕對不會是那個時候,畢竟王羣還在現場。
“當然不會。”搖搖頭,徐睿接着說道,“當時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殺了他,卻被在那裡的王羣阻止了下來,所以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堅持要報警,讓法律來制裁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可是馬向陽卻說,他在本市的關係網巨大,我跟他鬥無異於蚍蜉撼樹。而且他還說要報警也是他報警,告我迷姦了他的養女,而且是在楊婷不滿十八歲的情況下。”
“你退縮了?”我問徐睿。
“我不退縮,還有別的選擇嗎?”徐睿悽然地笑了笑。
“其實,你該抗爭到底的。”我真的挺爲徐睿感到惋惜的,馬向陽越是那樣叫囂,說明他越是心虛,越是害怕徐睿報警。畢竟一旦警方介入,他馬向陽幹過的那些事情可就瞞不住了。如果當時徐睿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報警,事情怕是不會走到今天這種地步,徐睿不會成爲殺人犯,楊婷也不會作爲最後一名受害者香消玉殞。
“不!”徐睿搖了搖頭,“如果當時我抗爭到底,最終的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我死在王羣的刀下,馬向陽是絕對不會允許我把警察給引過來的。”
“你說得有道理!”蘇沫點點頭,望着我說道,“楊婷是最後一名受害的女孩兒,那也就說明當時馬向陽他們已經殺死了十一個人。你不妨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換作你已經殺了十一個人,還會介意手上再多一條人命嗎?”
“不會!”這一點的確是我的疏忽,“不過這樣的話,馬向陽就不怕你離開他家之後,再去報警嗎?”
“瘋子,你忽略了一點。”馬磊也忍不住了。
“哪一點?”
“楊婷!”馬磊放下手中的筆說道,“徐睿剛纔已經說了,楊婷的死亡是在這兩天,也就是說當時楊婷是活着的。只要馬向陽用楊婷來做要挾,徐睿就不得不就範。”
“是的!”徐睿點頭,“當馬向陽給我道過歉之後,跟我說如果我走出大門之後敢去報警的話,那麼楊婷的命也就保不住了,所以我纔沒有去揭發他。”
“但是你卻在暗中展開了私下的報復?”可怕的徐睿,終於要登場了。
“不錯!”徐睿很痛快地承認了這一點,“當我離開馬向陽家之後,我的確沒有選擇去報警,不過我也沒有走遠,而是去了一家商場,稍作打扮之後就回到了馬向陽家附近。我在那裡守了不長的時間,就看到從馬向陽的家裡開出了一輛車,除了王羣和馬向陽之外,車裡面還坐着一個人。那個人雖然被裹得嚴嚴實實,可我有種直覺那就是楊婷,所以我趕緊攔了一輛車跟了上去。”
“你去了馬向陽郊外的別墅?”我問他。
“嗯!”徐睿繼續說道,“別墅區跟市裡面的住宅區不同,因爲那裡地處郊區,沒有繁華的街道,所以我想近距離搞清楚馬向陽他們在做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因此我只能暫時將馬向陽家的門牌號記下來,找個隱蔽的地方靜靜地等候着,在那個過程當中,我看到另外一輛車也開到了馬向陽家裡。”
“是朱強?”蘇沫問。
“除了他還有誰?”眼中閃過一道冷芒,徐睿的表情越發陰鬱了起來,“當我看到走下車的是朱強的時候,我心裡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可在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他們想要做什麼,所以只能靜靜地等着。過了大約兩小時以後,兩輛車魚貫開了出來,但是在車裡我沒有看到楊婷,於是趁着保安不注意,直接溜進去撬開了馬向陽家的門。”
“你看到了什麼?”當初在看到地下室那個石臺,以及隱蔽房間之中的解剖臺時,我就在想象着那裡曾發生過怎樣慘絕人寰的事情,不過想象終歸還是想象,遠不如親眼所見來得真實。只有親眼看到那一切,你纔會真正明白那是何等觸目驚心、天怒人怨的罪惡。
“我看到了鮮血……”徐睿的眼睛越來越紅了,那是因爲憤怒造成的,我想他在看到地下室中景象的時候,眼睛八成也是這種顏色吧,只不過那時候他眸子的顏色,倒映出的是地上的鮮血。
“地下室的正中間是一座石臺,上面沾染着還沒有乾涸的血跡,皮環、手腳支架以及掛在牆壁上的繩子,活生生將地下室渲染成了一座屠宰場。看到那些景象的時候,我猜測着楊婷或許已經遭遇了不測,於是就發了瘋地尋找着,可讓我崩潰的是怎麼都沒有找到,一直到我頹靡地靠着牆壁跌坐在地上。”
“你發現了那間密室?”我問他。
“什麼密室?”馬磊有些疑惑。
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跟馬磊做出解釋總是有些不合時宜的,不過我還是將那隱蔽的房間簡短描述了一下,隨後又問徐睿:“當你無意中撞開那扇門之後,看到了什麼?”
“看到了楊婷……”當徐睿有些虛脫地說出這句話之後,無盡的悲傷開始從他的身上蔓延出來,“楊婷被綁在解剖臺上面陷入了昏迷之中,她的頭皮被切走了,鮮血染紅了整座解剖臺。”
在審訊的過程中,警察和犯罪嫌疑人同時陷入沉默,是一種十分消極的信號。可自從徐睿開始供述,我們就一次次地被這種消極所包圍着。這讓我們每個人都充滿了束縛和壓抑感,可偏偏就是沒有辦法將其擺脫掉,只能沉浸在這種沁入肺腑的悲傷之中,細細地去感知馬向陽他們的罪惡,以及徐睿他們的傷痛。
“後來你是怎麼處理那種情況的?”辦案人員可以同情犯罪嫌疑人,但這決不能成爲寬恕他們罪惡的藉口,所以蘇沫最終還是打破了這種沉默。
“當然是先救治楊婷。”徐睿很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緒,這個時候已經恢復了正常,“我雖然是法醫,但不管怎麼說都是一名醫生,基本的急救常識我還是知道的。更何況當年母親的事情給了我很深的影響,所以在大學期間,我閱覽了大量其他醫學領域的書籍,這些知識的積累,讓我保住了楊婷的性命!”
“那你是怎麼將她帶出去的?”從徐睿的話中不難聽出來,他想要保住楊婷的性命並不是多麼困難的事情,可想要將她帶出別墅區怕是就不容易了。
“我爲什麼要將楊婷帶出去?”徐睿反問着我。
“我明白了……”我跟徐睿共事已有半年多的時間,彼此之間早已經有了默契,所以頓時就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你將楊婷從那間密室中帶了出來,可並沒有帶出別墅區。而且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在那一晚就開始了你的報復。”我繼續說着。
“不錯!”徐睿繼續點了點頭,饒有興致地望着我說,“峰哥,既然這些都被你說中了,那你能不能猜出來,我是怎麼做的?”
徐睿突然的發問,讓我有些措手不及,不過我還是嘗試着去做了猜測。因爲就在這個當口兒,蘇沫在示意我和徐睿進行互動,激發他內心傾訴的慾望。“根據這起案件中存有的疑點,再結合你之前所供述的那些話,我猜測你選擇了從馬向陽的弱點下手。”只有這樣,才符合徐睿的行事風格。
其實我做出如此推測,也並不完全是根據案件中的疑點作爲論據的,更主要的是我一直都在觀察着徐睿的表情變化,他是一個十分能隱忍的人。這種人在憤怒的時候,通常不會選擇粗暴簡單的方式,而是會在殺人之前,先誅心。這一點,從他不斷變換身份蹲守在密林旁,在警察的眼皮底下將兩名強姦犯的睾丸捏碎就能窺見一斑。
“比如呢?”徐睿的反問,說明我猜測的方向是對的。
“比如,流產的那個孩子。”我盯着他的眼睛說了一句。
“等等……”說到這裡的時候,我的話被打斷了,我轉頭看到雷大炮一步步走了過來,端起桌子上的茶水說道,“既然是馬向陽的弱點,怎麼又跟流產的孩子扯上了關係,那不是徐睿憤怒的源頭嗎?”
“雷局,你先聽我說完。”我示意雷大炮不要着急,解釋道,“徐睿之前說過,馬向陽之所以道歉,並不是因爲他強行跟楊婷發生了關係,而是導致了那個孩子的流產。而且徐睿對此也做出了說明,馬向陽怕那個枉死的胎兒找他索命,所以我猜測這就是徐睿選擇報復的方式,在那密室之中留下了與流產胎兒相關的東西。”
“是不是這樣?”雷大炮問徐睿。
“峰哥的猜測是對的!”徐睿看來真的是做好了自絕的準備,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還朝我豎了豎大拇指,“其實我在救下楊婷的時候,曾經想過跟馬向陽拼個魚死網破。但是當冷靜下來之後,我覺得輕而易舉地將馬向陽殺死,未免也太便宜他了,所以我想到了更加殘忍的方式去報復他。正如峰哥你所說的一樣,他越是害怕什麼,我就越是要讓他看到什麼。我是在解剖臺上看到頭皮被切割掉的楊婷,結合她之前說要出國的話,以及地下室中乾涸的斑斑血跡,可以斷定她的十一個姐姐其實都已經遇害了。既然她們遇害了,可地下室中又沒有她們的屍體,說明馬向陽他們還會回來,所以我在將楊婷救下來之後,就開始了我第一步的報復。馬向陽頗爲迷信,害怕流產的胎兒來索命,所以我就在密室的房間裡面,營造出了有個胎兒來索命的痕跡,這也算是我給馬向陽的第一份禮物。”
“比如呢?”關鍵性的東西,逐漸從徐睿的口中吐露了出來,這給了馬磊詳細記錄的信號。
“比如,弄一些手腳印兒出來!”徐睿神色淡然,彷彿這一切跟他無關一樣。
“徐睿,我先打斷你一下。”蘇沫擡起頭,眼中閃爍着明亮的目光思索着說道,“我們都知道馬向陽對鬼神之說頗存敬畏,不然也不會跟你道歉,也正是如此,他的身邊纔會時刻跟着王羣。可這樣一來,其中就有問題了。”
“什麼問題?”這話是我說出來的,可我相信無論是雷大炮還是馬磊,此刻一定也對蘇沫的這句話充滿了困惑,不然他們的眉頭不會深深地皺起來。
“瘋子,是這樣的!”蘇沫環視我們幾人之後說道,“卷宗中記錄得清清楚楚,王羣是一名退伍的偵察兵,先不說他是不是也信奉鬼神之說,就單說他的偵察技能,會不會識破徐睿僞造的這些東西?”
都說女人的心思更加細膩,看來果然不假,如果不是蘇沫點明瞭這一點,我想早已經被我們給忽略了。忽略的後果,或許不會影響到徐睿的供述,也不會改變案情的走向,不過這會讓我們錯過進一步瞭解犯罪嫌疑人心理的機會,到時候勢必會覺得惋惜。正是基於上面的這個原因,所以我們此時都豎起了耳朵,每個人都想弄清楚徐睿是怎麼做到那一切的。畢竟手腳印兒可以僞造,但是掌紋以及指紋是在短時間內無法勾勒出來的,尤其是在不借助特殊工具的情況下,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這個並不難!”徐睿輕笑一聲說道,“最初,我是打算使用報紙的,將報紙揉成一團,然後再將其舒展開,裁剪出跟嬰兒手腳大小的紙模,沾染鮮血之後那些褶皺就會留下類似掌紋的東西。但我嘗試之後發現,雖然那樣僞造出的掌紋可以以假亂真,但留下的手腳印兒不會呈現出重量的質感,於是我採取了更爲保險的辦法。”
“什麼?”我們幾個人幾乎是同時問出來的。
“泥土!”
“泥土?”
“不錯,就是泥土!”徐睿繼續說道,“如果你們對郊區別墅勘查得夠仔細,就會發現陽臺上面的一盆花其實是被挖過泥土的,只不過後來被我用乾土覆蓋了一層。我的本意是用溼泥將模型做成新生嬰兒的手腳大小,但通過嘗試我覺得難度太大,很容易出現碎裂,於是我就做大了一些,這就是爲什麼案發之後,手印兒看起來符合三四歲孩子的原因。在那模型還潮溼的時候,我用褶皺的報紙在上面印了一下,這樣可以確保褶皺出現在那些模型的上面。隨後沾染着解剖臺上面的鮮血,在牆上以及屋子裡留下了那些小的手腳印兒。然後又用重物在地上弄出了拖痕,營造出楊婷被拖走的假象,傳遞給馬向陽他們一個恐怖的信號。”
“徐睿,我不得不說你很可怕。”這是我內心真實的想法。
“接下來你做了什麼,藏在房間中等待着馬向陽他們回去?”蘇沫深吸了一口氣。
“當然不是!”徐睿搖搖頭,“如果我僅僅做出這些,也只能是讓馬向陽他們受到驚嚇罷了,並不能讓他們真正陷入恐慌當中,所以在做完那一切之後,我離開了別墅區。”
“你去了哪裡?”我迫切地想知道,徐睿後來又做了什麼。
“回市區,確切地說是去馬向陽家裡。”
“楊婷呢,你有沒有將她帶走?”蘇沫追問着。
“沒有!”徐睿搖搖頭,“我很擔心楊婷,但我相信短時間內她不會出現生命危險,而且光天化日之下,我也沒有辦法在不驚動他人的情況下將她帶出去,所以就把她藏了起來。”
“這樣說來,你回市區不光是要進行你的報復計劃,還有就是需要弄些救治楊婷的藥品吧?”我可不相信徐睿會被仇恨矇蔽了理智,光想着報仇從而不管楊婷的死活。
“是的!”徐睿沒有否認,“我回到市區以後,直接就去了馬向陽的家,而且先跟一家商店的老闆打了聲招呼。”
“商店老闆?”我又疑惑了,徐睿這樣做是什麼目的?
“當然是爲了更好地復仇,稍後我會做出說明的。”徐睿沒有給我直接的答案,而是繼續之前的話題,“跟商店老闆打完招呼之後,我就直接敲開了馬向陽家的大門,懇求他同意我和楊婷在一起。但馬向陽這次顯得很失風度,甚至都懶得敷衍我,就讓王羣將我給趕了出來。隨後我就又返回到了那間商店,在等待着他們出來的同時,也在跟那個老闆時不時地聊兩句。當天色漸漸黑下來之後,我看到馬向陽和王羣開車出來了,但我這次並沒有跟蹤他們,而是偷偷摸摸地進入了馬向陽的家裡面,在臥室門口留下兩個小手腳印兒之後,又往飲水機裡面投放了大量的安眠藥。”
徐睿的這一番話說完,我們都知道屬於馬向陽和王羣的噩夢要開始了,這份縝密且惡毒的心思,讓我和蘇沫以及馬磊陷入了沉默。
“做完這一切我就又返回到了那間商店,當時手中還提着一份兒外賣,並且邀請了那個店老闆跟我一起就餐,沒有多長時間馬向陽他們就回來了。王羣是偵察兵出身,開車的技術很好,但是當他們回來的時候,我看到那車險些撞在路邊的護欄上面,通過這一點我就知道,他們被我營造的現場嚇到了。”
“然後你就去找了他們?”馬磊有些忍不住了。
“當然不會!”徐睿搖搖頭,“如果我現在去找他們,那豈不是白白設計了這個局,我要等着他們來找我。”
“你怎麼知道他們會來找你?”
“我當然知道!”輕笑了一聲,徐睿說道,“我沒有跟隨他們去郊區的別墅,但是通過王羣把車開得東搖西晃,以及他們兩人蒼白的臉色來看,他們在別墅裡面一定是被嚇到了。人在受到驚嚇之後,會導致腎上腺素分泌過多,讓人的情緒很容易處於失控當中。但是當腎上腺素消退下去,人的頭腦就會漸漸地冷靜下來,一向注重養生的馬向陽,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所以我猜測馬向陽他們下車之後,並不會直接進入房屋之中,而是會靜靜等待着情緒的回落,隨後更會分析在別墅裡經歷的一切,會不會是人爲的。”
“換句話說,你知道他們會懷疑到你?”我把徐睿的話做了總結。
“是的!”徐睿點點頭,“跟我所猜測的一樣,當王羣和馬向陽站在門口嘀嘀咕咕了好一會兒之後,馬向陽一個人進了屋子,而王羣則是直接朝着我走了過來。”
“不愧是偵察兵出身,一下就察覺到了你在暗中監視着他們。”蘇沫感慨了一句。
“不,你錯了。蘇隊。”搖搖頭,徐睿繼續說道,“並非王羣的本事大,而是我故意暴露給他們的。”
這話讓蘇沫微微愣了一下,隨後才問道:“那你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
“我知道,爲了不在場證明!”說完這句話,我看到徐睿沒有開口的意思,於是繼續道,“現在我知道你爲什麼返回馬向陽家的第一時間去跟商店老闆打招呼了,因爲你想讓他幫你證明,你一直都沒有離開過這裡。”
“瘋子,可這似乎說不通啊,畢竟徐睿有一段時間是在郊區別墅中的啊。”蘇沫否定着我的說法。
“蘇隊,其實你仔細想想就會明白,徐睿其實每向前走一步,都給自己留了後路。”我提醒着蘇沫。
“你是說,他利用了商店老闆的記憶偏差和主觀意識?”蘇沫總算明白過來了。
“不錯!”我點點頭,“之前徐睿說過,他第一次去馬向陽家被驅趕出來之後,就做了喬裝打扮來監視他們,隨後看到了趕來的朱強,再之後尾隨他們去了郊區的別墅。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當時徐睿就藏在那間商店之中,並且跟店老闆有過交談,給其留下了一些印象。而當他從別墅區返回來之後,又第一時間跟店老闆打了招呼,這就勾起了店老闆的回憶。當然最關鍵的還是他後來提着的那份兒外賣,這會給商店老闆造成一種錯覺,讓他以爲徐睿這一天都在這裡,並沒有去過其他的地方。當馬向陽和王羣冷靜下來之後,就會思考這件事情是不是人爲的,而跟他們結仇的人只有徐睿,所以他們纔會懷疑他,纔會跟商店老闆去證實。”
“那麼,商店老闆是怎麼說的?”馬磊轉了轉手裡的筆。
“跟我預想的一樣,商店老闆沒有絲毫猶豫地說,我一直都在這商店的附近!”徐睿說完這句話笑了,只不過這笑容裡面藏着一些陰冷,“王羣帶着失望離開了商店,在他剛剛離開不久,我就看到他掏出了手機,隨後匆匆忙忙衝進了馬向陽的家裡。”
“馬向陽看到你留在屋子裡面的手腳印兒了,所以又受到了驚嚇,這也是他給王羣打電話的原因。”徐睿這份兒心思,簡直就是天生的犯罪材料。
“是的!”承認之後,徐睿的笑越發陰狠了起來,“馬向陽兩度受到驚嚇,一定會問王羣是不是我做的,但王羣轉述商店老闆的話,一定會給他更大的打擊,讓他徹底陷入惶恐之中。”
“到了現在,該用到那飲水機了吧?”終於到了這個最爲精彩的地方了。
“嗯!”看到徐睿點頭,蘇沫眼中透出了些許的好奇之色,不解地問道,“那你怎麼能夠肯定,馬向陽一定會喝飲水機裡面的水,而不是迅速離開那座房子呢?”
“因爲本能!”徐睿的笑意更濃了。
“本能?”蘇沫有些疑惑,“什麼意思?”
徐睿沒有賣關子,直接說道:“蘇隊,沒事兒的時候你們真應該多看些書,因爲在這起案子中我所運用的一切,都是從書中照搬下來的。我們之前說過,人在受到驚嚇的時候,腎上腺素會出現激增,這在導致心跳加速的同時,也會讓人感覺口乾舌燥,所以我斷定馬向陽會飲用大量的水。”
“不,你先等等……”蘇沫並沒有因徐睿的輕視而生氣,繼續提出她的質疑,“你在馬向陽的兩處住所弄出來類似胎兒的手腳印兒,無非是爲了給他們製造恐慌感,可如果馬向陽飲下了含有大量安眠藥的水,那就會陷入沉睡之中,如此一來他的情緒就會漸漸趨於平靜,豈不是與你的初衷相悖了?還有一點,你怎麼能保證當馬向陽昏昏沉沉倒下去的時候,王羣不會將他送到醫院裡面去,如果他這樣做了,你之前所有的計劃豈不是就泡湯了?”
“蘇隊,如果你跟我一樣瞭解過那麼多刑事案件,翻閱過那麼多犯罪心理學的書以後,你就不會問這樣的問題了。”這兩點,顯然徐睿都曾思量過。
“怎麼講?”蘇沫繼續追問着。
“首先,我之所以在飲水機裡面下大量的安眠藥,目的就是爲了給馬向陽一個緩解的時間,因爲人在緊張到極致的時候,會走向兩種極端。一種是被活生生地嚇死,另外一種就是拼個魚死網破,顯然這兩點都不是我願意看到的,所以我只能讓馬向陽先睡着,然後再繼續我們的遊戲。至於你說王羣會不會將馬向陽送去醫院,這個問題從始至終就不是我的顧慮,因爲王羣是偵察兵出身,最起碼的急救措施以及鑑定一個人是不是有生命危險還是能做到的。”
“徐睿,你太可怕了!”聽完這番話之後,蘇沫忍不住感慨了一句,馬磊和雷大炮雖然都保持着沉默,不過我從他們陰鬱的表情以及抽動的嘴角中能看出來,他們內心中的震撼也不小。
“就算你猜中了王羣不會將馬向陽送去醫院,那你怎麼能確定他會離開?”徐睿剛纔說了,他要等馬向陽睡着之後繼續他們的遊戲,那就說明王羣是不會留在那裡的。這是困擾我的一個問題,他怎麼就能斷定,王羣一定會走呢?
“因爲,做賊心虛!”徐睿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兩口,繼續說道,“馬向陽乾的一切勾當,都跟王羣有脫不掉的干係,而且別墅區的嬰兒手腳印兒,在讓馬向陽陷入恐慌的同時,也會給王羣莫大的驚嚇。而當王羣看到馬向陽家裡面也出現小手腳印兒的時候,一定會聯想到自己的家,所以我斷定王羣在確定馬向陽沒有生命危險之後,一定會趕回家裡。”
“事實是,一切都被你猜中了?”我長呼了一口氣。
“不錯!”徐睿點點頭,“當王羣離開馬向陽家之後,我就偷偷從後窗戶翻了進去,第一步計劃已經順利完成,接下來我要做的就是實施第二步。”
“第二步是什麼?”我繼續問。
“依舊是小手印兒,只不過這次換了地方。這次你將小手印兒留在了窗簾上面?”我想到了案發現場的那一幕。
“沒有!”徐睿搖搖頭,“那是我走的第三步,第二步我將小手印按在了他的兩條胳膊上面,並且用尖銳的東西在避免劃開皮肉的同時,留下了一個手印的輪廓。”
“我明白了!”我接過徐睿的話,“當馬向陽醒來之後,一定會仔細確認之前看到的那些是不是真的,所以你就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小手印兒,用來給他造成更大的衝擊。”
“但小手印兒畢竟是沾染鮮血印在他胳膊上面的,是能夠用水清洗下來的,但是你留下的輪廓不會,而且經過時間的沉澱之後,那輪廓還會變成烏青色,從而讓馬向陽對嬰兒索命深信不疑。”
“是的!”徐睿點點頭。
“這樣一來,也就能解釋得通,案發的時候馬向陽大臂上面爲什麼會有深青色的小手印兒了,那不光是你用尖銳之物刻下的輪廓,更是他想擺脫那東西,自己活生生搓嚴重的。”我繼續推測道。
“峰哥,你不轉到刑偵去,當真是有些可惜了。”徐睿以我不願意聽到的方式誇讚了我一句,繼續說道,“事實上,當馬向陽醒來,在看到手臂上的小手印兒之後,他直接衝進了衛生間,在沖刷那些血跡的時候,也在狠狠地搓着,試圖將我刻下的輪廓給搓下來。殊不知這樣不僅毫無用處,還會讓那小手印兒越發清晰,如同附骨之疽一樣貼在他的身上。”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馬向陽回去跟妻女團聚,也是你推動的吧?”徐睿一切的計劃,都是一環扣着一環的,所以我不相信馬向陽回家是偶然。
“不,那跟我沒有直接的關係!”出乎預料,徐睿否認了這一點,“那隻不過是人在感受到絕望之時的本能反應罷了,在懺悔自己以往過錯的同時,也會加倍珍惜現在擁有的東西。”
“那麼後來你做了什麼?”徐睿顯然不會就此放手,不然馬向陽他們也就不會死了。
“後來我看到馬向陽抱着一尊佛像衝了出來,打車跟上他之後,我看到他去了一座廟裡。我想在受到如此大的驚嚇之後,晚上他是不會離開那座廟的,於是我就回到了別墅區,趁着夜色將楊婷救出來的同時,也毀掉了那些小手腳印兒!”
“你去救楊婷我不意外,爲什麼要毀掉那些小手腳印兒呢?”這一點,我不是很明白。
“第一,是爲了避免馬向陽他們回過味兒之後從中察覺到人爲的破綻;第二,是爲了不讓你們看到那些東西,通過那些血跡,你們很有可能會找到楊婷,從而暴露了我自己。”徐睿解釋了一下。
“馬向陽已經被你折磨得生不如死了,甚至抱着佛像躲到了廟裡面,那麼你又是怎麼讓王羣寫下那封懺悔書的?”這是我所好奇的一點。
“這個更容易了!”徐睿輕笑了一聲。每每徐睿露出這樣笑容的時候,所說的話都會震動我們的心神,於是在此刻我們都屏氣凝神豎起了耳朵,都想知道他到底用了什麼辦法逼迫王羣就範。
“王羣之所以幫助馬向陽做出這些喪盡天良的勾當,完全是因爲他想要弄到更多的錢,那麼他弄錢來幹什麼呢?”現在的徐睿,一點兒都不像是被捕的罪犯,臉上的神色恬然,話也是說得雲淡風輕。
“當然是安家置業,讓家裡人過上好日子。”馬磊回了一句。
“這就是了!”徐睿點點頭,繼續說道,“王羣是一名退伍的偵察兵,我想要從他身上入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那麼我只能將主意打到他的兒子身上。”
“當然,我並沒有傷害他的兒子,更沒有做出綁架這種卑劣之事,我只不過是趁着他兒子放學買東西的時候,往他的書包裡面灑了一些鮮血,同時在他的後背上留下了兩個小血手印兒而已。”
“如果是換作往常的話,王羣或許會由此推想到事情是人爲的,畢竟種種超自然範疇的現象是輕易不會在白天出現的。但你們不要忽略了一點,頭天晚上馬向陽的胳膊上也出現了血手印兒,他在被嚇得躲到寺廟的同時,是一定會給王羣打電話的。所以當王羣看到兒子書包裡面的鮮血和後背上的小血手印兒的時候,一定會裂膽崩心的。而如果你們對宗教文化有過涉獵,就會明白無論什麼樣的廟,其實存在的意義就是發展更多的信徒。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馬向陽去廟裡面一定是尋求庇護的,而且會向裡面的和尚們求救。但偏偏,佛家講究的是因果,所以無論廟裡面的和尚跟馬向陽說了什麼,所造成的結果都只有一個,那就是讓他更加堅信,真的有鬼嬰在索命。俗話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他馬向陽做的可不僅僅是虧心事,那簡直就是喪盡天良、人神共憤的事情,所以他離開廟宇的時候,就是他最絕望的時候。”
“徐睿,你簡直就是個變態。”聽到這裡,雷大炮終於忍不住了,惡狠狠地咒罵了一句。雷大炮如是說,我們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徐睿也未免太可怕了,他居然能將人的心思把握得如此之準,偏偏又能不斷利用環境對馬向陽施加壓力,這不是變態是什麼?
“雷局,不是我變態,一切都是他們逼迫我的。”徐睿的聲音有了些冷意,“每個人在無助的時候,所想到的都是自己最信任的人,於是馬向陽從廟裡走出來之後,一定會向王羣求助的。”
“可馬向陽不知道的是,這個時候的王羣,比他還要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