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共離開了這座城市三天,但在這三天之中我並非只專注於往生村裡所隱藏的事實真相,更是隨時都在和蘇沫以及雷大炮保持着緊密的聯繫。我在調查馬磊所掩蓋的那些隱情的同時,雷大炮和蘇沫他們也在緊緻細密地對馬磊做着深入的調查,不然我也不可能知道他和許憶是青梅竹馬的戀人關係。兩個方向的案情同時推進,讓我們震驚於馬磊隱藏如此之深、手腕如此之狠辣的同時,也是將所有的案情查了個水落石出,因此馬磊的這些問題難不倒我。
“第一,馬桶之中的紅色液體,是經過冰凍的鮮血,你趁着將朱強催眠的那段時間,將冰凍過的血塊放入了馬桶上面的水箱之中。第二,那團頭發也是你在將朱強催眠之後放到被褥之中的,而這也是導致他死亡的真正原因。第三,挨着牆角牀腿兒上面的小血手印兒其實並不是你弄出來的,而是當初徐睿化裝成裝修工人更換馬桶的時候留下的。”
當我說完之後,馬磊再一次陷入了深深的沉默當中,而後繼續說道:“如你所說,馬桶裡出現的紅色液體是冰凍過的血塊融化所致,那麼我是怎麼帶進去的?雖然是深秋的季節,但那東西帶在身上時間長了以後,還是會出現融化的。還有,就算我將其順利帶入了拘押室裡面,那爲什麼馬桶的水箱裡沒有殘留物呢?”
“馬哥,你覺得這還是問題嗎?”我雖然這樣說了一句,但我還是回答了他,“你想要確保血塊在不融化的情況下帶到拘押室,其實是很簡單的事情,只要用泡沫包裹起來就行。其實這也是泡沫出現在拘押室裡面的真正原因,當然還有一點必須要提及,那就是泡沫其實也是解開朱強催眠的鑰匙。當你把他催眠之後,就將那泡沫放到了他的手裡面,然後暗示他摳數上面的顆粒,當數到一定數量的時候,他就會從催眠的狀態之中甦醒過來,這就是他在拘押室中來回踱步的原因。至於水箱之中爲什麼沒有血塊殘留,這就涉及一個比重的問題了,血絲都能沉入水中,更不要說被冰凍過的血塊了,即便是融化之後,也會沉到水箱的底部。而馬桶水箱在放水的時候,往往都是最底部的水先流出去的,所以即便當時沾染了一些在水箱的上面,因爲後續的水繼續沖刷,也不會留下絲毫痕跡。”
“頭髮呢,要怎麼解釋?”馬磊絲毫沒有放棄的意思,繼續追問着我。
“一樣!”我看了他一眼說道,“冰凍過的頭髮同樣是被泡沫包裹起來的,只不過你將那東西放到了牀頭,並且用被褥遮蓋了起來而已,所以監控中並沒有看到。泡沫的顆粒摳數到一定數量的時候,朱強從催眠之中甦醒了過來,而因爲長時間保持緊張的原因,會讓人出現小便頻繁的跡象,所以他上完廁所按下了沖水開關。而當他看到馬桶中流出的液體是血紅色的時候,着實被嚇壞了,所以就直接衝到了牀上。但他沒有想到,你在牀頭給他留下了更爲致命的東西。”
“那麼,小血手印兒呢?”馬磊喝了不少酒,說話的時候噴涌着濃重的酒氣,“我記得後來你說過,從血跡的凝固程度推斷,小血手印兒出現的時間並不是很長。可剛纔你又說那是收押朱強兩天前徐睿弄出來的,這豈不是自相矛盾了嗎?”
“這個問題曾經困擾過我,但當我回想的時候,我才發覺我疏忽了一點。”我回憶了一下繼續說道,“我們這座城市終年空氣溼度本身就大,前些天又下了幾場秋雨,所以地表之下其實是很潮溼的。再加上看守所的收押室又是地下的,所以徐睿留下的小血手印兒,纔會呈現出凝固時間較短的假象。”
“瘋子,我記得在徐睿供述犯罪事實的時候,你曾經不止一次說過他更適合轉到刑偵去,現在我也將這句話送給你,你做刑警遠比法醫更有前途。”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稱讚,但這至少說明我之前的判斷和推測都是正確的,這對於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因爲我沒有辜負白局長和師父對我的期望。同時,我也沒有辜負那些受害人,因爲我幫他們將幕後真兇給挖了出來;當然,我更沒有辜負身上的這身警服,沒有辜負肩上挑着的責任。
“瘋子,你所說的一切都是正確的,可一些細節還是頗有偏差的。”或許馬磊有了些醉意,也或許這就是他的工作態度,總之他這個時候開了口。
“你說吧,我聽着呢!”這或許是我們最後一次深入的交談了,所以我的語氣不免有些沉重。
“其實你所說的一切,大致上都是正確的,雖然細枝末節與我實施的還有些出入,但你能將真實案情推斷到這種地步,已經是難能可貴了。”又稱讚了我一句,馬磊才說道,“你說得沒錯,當時我的確對朱強進行了催眠,但同時也在反覆地給他施加着心理暗示,提及最多的是亡者索命以及王羣和馬向陽的死亡方式。你應該知道,朱強本身是個膽子很小的人,所以這會給他造成極大的心理壓力,這也是爲什麼他看到馬桶裡面流出血紅色液體之後,那麼恐懼的原因。其實,我之所以說你的推斷跟我實施的犯罪過程有着差別,主要是你考量的都是客觀原因,也就是作案人的手段以及實施犯罪的心理。這本身並沒有什麼不妥,不過你要想成爲一名出色的刑偵人員,那就要透過現象去看本質,而這就要求你不能忽略受害者本身的主觀因素。”
我和馬磊都是警察,雖然所處的工作崗位不同,但目的都是一樣的,那就是在最快的時間之內,將一起案件偵破,還被害人一個公道。工作性質不同,就註定積累的工作經驗也是不一樣的,比如他剛纔所說的這兩句話,是我從來都沒有聽過的,包括師父都沒有跟我提及過。這些,是他的工作經驗,無論被誰聽到,都會受益良多,僅僅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對於馬磊是充滿了感激的,相比徐睿他更讓我覺得心痛。
“馬哥,你繼續說吧……”傷感的突然蔓延,讓我在說話的時候有了一些哽咽,所以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只能將頭轉向另外的一側,我怕自己的情緒會失控。
“朱強受到了巨大的驚嚇,所以就會躲到牀上面去,而出於人的心理以及本能反應,他必然是會朝着靠向牆角的那裡蜷縮的,這樣他就會看到那個小血手印兒。如果說馬桶裡的鮮血震撼的是朱強的肉體,那麼牀腿兒上面出現的小血手印兒無異於轟擊了他的靈魂,對於膽小如鼠的他來說,情緒必然會在剎那崩潰。在這種崩潰之下,我在對他實施催眠時做出的心理暗示就會被他當作救命稻草,所以他就會打開我放在牀頭被泡沫所包裹的那團頭發。情緒的崩潰,加上我給他的心理暗示,會讓朱強徹底瘋掉,原本是被他自己塞入口中的頭髮,在他看來就會成爲被那隻小手給塞進去的,這就是我殺死他的過程。”
從始至終,馬磊一直都沒有正面承認過殺人,或許是喝了太多酒的原因吧,這個時候他第一次承認了自己犯下的罪行,而這些都被攝像機錄了下來。
“馬哥,有句話我不知道當問不當問?”
“話已經說到這種地步了,還有什麼是不能問的?”馬磊的聲音,低沉了很多。
“之前你說過,關於小血手印兒的事情你也是不知道的,既然如此你爲什麼會在殺死朱強的時候加以利用呢?”這是我怎麼都想不通的一點。
“瘋子,你有沒有發現,我們倆有一個共同點?”
“什麼?”
“刨根問底!”馬磊說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對此有着莫大的疑惑,我又何嘗不是呢,我之所以對那個小血手印兒加以利用,一來是給朱強造成莫大的恐慌,二來就是引起你們的注意。”
“我們的注意,什麼意思?”我有些困惑。
“小血手印兒從案發一直貫穿到了完結,但無論是你們還是我們,都沒有找到關於這方面的任何線索。這讓你們百思不解的同時,也是讓我如鯁在喉,所以我很想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雖然我設計的這場謀殺可以稱之爲縝密,你們最初也沒有懷疑到我,但我畢竟是一名犯罪兇手,我也有着每一名犯案人的心理,那就是心虛。心虛之下,我沒有辦法大張旗鼓地去排查那個小血手印兒,因爲我怕自己會暴露,但同時我又想搞清楚真相,所以只能將希望寄託在你們身上。”
“但是,我們也讓你失望了!”我苦笑了一聲。
“是啊……”長嘆口氣之後,馬磊的聲音多了幾分蒼涼,“或許,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些事情,是科學無法解釋的吧!”
案情進展到現在,幾乎所有的疑點都被合理地解開了,唯獨關於那個小血手印兒始終困擾着我們,當然還有我在洗澡時鏡子上面出現的字,以及我脖子上面的勒痕。我心裡很清楚,這些東西並不能影響這起案件的結案,可正如馬磊所說的那樣,對於求知慾望強烈的我們來說,這就像是一根紮在心裡的刺,拔之不得,化之不掉。而且,當這起案件塵埃落定之後,關於上述的幾個疑點,很有可能會淹沒在歲月的長河之中,永遠都不會被人再次提及,卻始終都會藏匿在我們的心底。
“在我死之前,如果你能查清楚,麻煩通知我一聲。”馬磊的語氣中充滿了遺憾。
“好!”我點點頭,隨後給馬磊又倒了一杯酒,“馬哥,關於許憶的事情,我們已經徹底調查清楚了,但我還是想聽你親口說一遍!”
“好!”馬磊輕輕點了點頭,隨後擡起了頭,目光掠過我望向了窗外,整張臉上面都是回憶的神色,而且這回憶之中夾雜了太多醒目而又不同的情緒。有懷念,有幸福,有悲傷,還有我最不願意看到的解脫,那說明他已經徹底地放棄了生活下去的信念。而隨着他的講述,一幅幅畫面也呈現在了我的眼前:
不知名的小山村,當春風徐徐吹來的時候,吹開的不僅僅是滿山遍野的青翠和野花,還有少年時代馬磊和許憶初開的情竇,那麼地稚澀,卻又那麼地純粹。從小一起長大,本就是令人豔羨的青梅竹馬,但正如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那句話一樣,雖然在馬磊攫下一朵野花插在許憶頭上的時候彼此許下了誓言,但是早慧的他們並沒有因此而耽誤學業。兩人的成績都很優異,攜手考上了高中,又在相互的鼓勵之下考上了大學,這本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好事兒,但錄取通知書帶來的可不僅僅是象牙塔的鑰匙,還有一筆高昂的學費。對於從土裡刨食的兩家人來說,一年的收入無異於杯水車薪,所以商議之下便定下了兩人的婚事,並且決定集兩家之力去供其中一人上大學。無論哪裡的山村,其實都有重男輕女的思想遺留,因此儘管馬磊再三申明他想放棄改變命運的機會,但還是被兩家人以及許憶否決掉了。或許是爲了讓馬磊能專心地學習,不被生活的瑣事纏繞,也或許是許憶家人擔心馬磊去到城市見慣了繁華會變心,總之在馬磊提着行囊來到這座城市的時候,他的身邊是跟着許憶的。馬磊上學,許憶打工,每天傍晚的民心河畔都能看到他們兩人的影子。許憶帶着晚飯,而馬磊則是捧着書本,他要將自己所學的一切都教給許憶,從而彌補她沒能上大學的虧欠。這樣的日子,雖然是清貧的,可對於他們來說卻是幸福的。可正所謂天有不測風雲,馬磊以及許憶的父母在開着拖拉機去賣糧食的時候,發生了慘烈的車禍,無人生還。有句話叫作逝者已矣,但生者還要前行,但之於馬磊和許憶來說,面對的不僅僅是悲痛和無助,更重要的是這場車禍也徹底斷了馬磊上大學的一切費用。許憶,一直在辛辛苦苦地打工,但對於初到繁華城市不久的她來說,能夠支付房租就已經不錯了,剩下的那點兒錢,兩人吃飯都要勒緊褲腰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所以馬磊便想着放棄自己的學業,但是被許憶嚴詞拒絕了。因爲她很清楚,如果想在這座城市紮根,那就必須緊緊握住知識這個籌碼。當然,在許憶的心裡,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因素支撐着她的決定。那就是——愛!
馬磊何嘗不明白這一切,所以他只能流着淚答應了許憶,隨後的日子裡許憶起早貪黑地忙着,而馬磊也尋找了一份兒兼職,但這並不足以維持正常的生活。然而就在馬磊不堪繼續忍受這種生活的時候,許憶告訴他她找到了一份兒新的工作,新工作不僅比以前輕鬆了許多,薪水也是有了成倍的增長。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早已經培養出了信任感,所以馬磊並沒有絲毫的懷疑,當天晚上他喝了個酩酊大醉,以至於睡去的時候並沒有看到許憶眼角流下的淚水。那淚水,最終如同墜落於湖中的雨滴一樣,在以後的日子裡慢慢地擴展出了更大的漣漪。回過味兒來的馬磊疑竇叢生之下跟蹤了許憶,看到的卻是她上了馬向陽的車。而且他怎麼都沒有想到,這輩子第一次花錢打車是因爲這樣的事情,但他更沒有想到當他來到馬向陽家的時候,看到的是在牀上纏綿的兩人。絕望、屈辱,種種的負面情緒讓馬磊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但他最終還是忍了下來,因爲他想給許憶一個機會,一個坦白且能共續前緣的機會。許憶說了,將所有的一切都說了,只是對於馬磊來說,有些話或許真的不如不說。
爲了能繼續供馬磊讀完大學,爲了能夠改善他的生活,不至於因爲貧窮被同學們看不起,許憶去了馬向陽的公司面試,但卻沒有想到開啓了一樁骯髒的交易。馬向陽早年全部的心思都在生意上面,所以始終都是孤身一人,當然也有很多人曾經給他介紹過優質單身女孩兒,但都被馬向陽給否決掉了。可當他看到許憶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愛上了這個女孩兒,於是哄騙利誘之下兩人達成了協議,馬向陽支付高額的費用,來換取許憶的幾年青春。
這些話,讓馬磊痛不欲生,但他也明白許憶之所以做出這樣的事情,全是爲了自己,如果不是被生活逼迫到了絕境,誰願意出賣自己的感情和身體?誰又願意背叛自己最愛的人?那個時候馬磊就暗暗發誓,一定好好努力,將來一定會給許憶一個幸福溫暖的家。
可是,當馬磊工作之後再去找許憶的時候,得到的答案卻是他最不想聽到的,說是感覺自己再也配不上馬磊了也好,說是許憶已經習慣了紙醉金迷的生活也罷。總之,迴應馬磊的是一扇緊緊關閉的門。這樣的日子又持續了三年的時間,馬磊始終都沒有辦法忘記許憶,於是繼續懇求她離開馬向陽,回到自己的身邊來,可許憶的回答,依舊是冷漠決絕的。而更讓馬磊無法接受的是,當初許憶和馬向陽雖然在一起,但一直都是偷偷摸摸的,自打他這次去找過許憶之後,兩人開始高調地亮相了。
如此,又持續了三年的時間,這一點也契合了案發最初馬向陽鄰居們所說的一切,在他們的眼裡,許憶的確是只被包養了三年的時間。馬磊這些年一直都在隱忍着,一直到他當上了刑偵大隊的副隊長之後,他覺得自己已經具備了將許憶搶奪回來的資格,於是再一次去找了許憶。而也就是這一次,他終於明白了許憶爲什麼不肯回到他身邊的原因!原來,馬向陽對於許憶的迷戀已經到了一個瘋狂的程度,他在給予許憶最好物質條件的同時,也限制了她的自由,不准她跟任何異性有接觸。而且他還警告許憶,不要試圖回到馬磊的身邊,因爲他作爲本市極具聲名的企業家,在這座城市中有着許憶難以想象的權勢和影響力,只要許憶敢動回到馬磊身邊的念頭,那麼他就會毀了馬磊的一生。
許憶怕了,所怕的並不是馬向陽的權勢,而是怕他做出對馬磊不利的事情,畢竟她跟隨在馬向陽身邊那麼久的時間,經常出入達官貴人會聚的場所,她相信馬向陽是能夠做到這一切的。就是出於這個原因,許憶一直都在承受着凌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