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殺戮盛宴

我面對過很多的犯罪嫌疑人,可從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像徐睿這樣給我造成如此大的壓力,他的每一句話都讓我覺得口乾舌燥、裂膽崩心。如果不是徐睿親口供述這一切,怕是打死我都不會相信,這個跟我共事半年多,看起來陽光靦腆的大男孩兒,會藏着如此縝密且惡毒的心思。

“王羣的絕望,是源於他兒子書包裡的鮮血和後背上的小手印兒吧?”也只有這一點,能夠讓當過偵察兵的王羣徹底亂了方寸。

“是的!”徐睿沒有否認這一點,“相較於馬向陽來說,王羣要更難應付一些,畢竟他曾經當過兵。別墅裡面的小手腳印兒,以及楊婷消失的屍體,在當時或許會給他造成衝擊,可我並不能確定會不會讓他真的相信是鬼嬰在索命,從而被恐懼和慌亂給包圍起來,所以我只能想別的辦法。其實我是擔心將王羣逼急了之後,他會做出某些對我不利的事情來,所以我只能將主意打到他兒子的身上,畢竟人都是跟下一代親近的。”而且通過觀察,我能看出來王羣十分溺愛他的兒子,當這種危險降臨到他兒子身上的時候,他就很難去保持冷靜的頭腦了,更別說馬向陽一直都在扮演着推波助瀾的角色了。”

“你利用了父親之於子女的那份愛,這手段未免太卑劣了一些!”早亡的父母,顯然是紮在蘇沫心中的一根刺,不然她不會有如此大的反應。

“卑劣嗎?”徐睿笑了笑,無所謂地說道,“相較於他們犯下的罪行來說,我所做的一切已經算是仁慈的了,畢竟我只是殺了馬向陽和王羣,並沒有真的禍及他們的家人。”

“徐睿,你繼續說吧。”我打斷他們正在進行的對話,將話題再次引到了案情上面,“馬向陽跟王羣會合之後,他們又去做了什麼,你又去做了什麼?”

“他們會合之後,王羣開着車將馬向陽送到了郊區,去了一名所謂的大師家裡,隨後王羣自己開着車又去了銀行,給那些死去的女孩兒家裡匯了款。”徐睿說完,沉默了一下,才繼續說道,“因爲我之前一直摸不準王羣的心思,所以在他匯款的時候,我就站在銀行外面,這也讓我洞悉了他無助的心情。”

“僅僅憑藉匯款,你就能確定這一點?”我想弄清楚徐睿爲什麼會這樣認爲。

“是的!”

“那如果是馬向陽授意王羣去匯款的呢?”

“是不是馬向陽授意的,並不重要。”徐睿擡頭看了我一眼說道,“關鍵的一點在於,王羣認可了匯款補償楊婷她們家人的做法,這說明他的心已經亂了,也想通過這種方式來贖罪。”

“等等……”話說到這裡的時候,我意識到了一個偏差的地方,“根據後期的調查,那些女孩兒都是從孤兒院走出來的,可現在你又說給她們家人匯款的事情,這豈不是自相矛盾嗎?”

“矛盾嗎?”徐睿反問我一句,說道,“如果你們調查得夠仔細,就會知道楊婷她們其實並不是真正的孤兒,而是重男輕女這種思想的受害者,她們都是被遺棄在孤兒院門口的。”

“那她們到底是不是來自同一個村子呢?”徐睿所說的這一點,我並不想去辯解,因爲重男輕女的這種思想一直都是封建社會的餘毒,即便是社會發展到了今天,在某些偏僻落後的地方,依舊是存留的。

我真正好奇的,是楊婷她們到底是不是來自同一個村子。當初,我們排查到她們來自一個叫作往生村的地方,隨後馬磊更是帶人過去核實過,而且還帶來了那些女孩兒的父母,將屍體做了認領。按照當時的案情來分析,一切都是合理的,可現在看起來,似乎藏着很大的貓膩。首先,孤兒院的孩子有很多,但爲什麼馬向陽領養的十二個女孩兒,都是來自同一個村子的,難道真的只是巧合?其次,那個村子的人,如果不想撫養那些女孩兒,完全可以送到就近的福利院去,可爲什麼他們選擇了這裡?要知道這裡距離往生村可有兩千多裡地。最後,既然楊婷她們都是從小被捨棄的嬰兒,這麼多年過去以後,爲什麼她們的父母還能認出她們來?

“峰哥,你的問題,我會一個個給你做出解答的。”徐睿既然已經做好了和盤托出的準備,那我就只能豎起耳朵聽着了。“第一,馬向陽所領養的十二個女孩兒來自同一個村子,並不是巧合。第二,那個村子的人們,爲什麼會不遠千里將孩子送到這裡來,是因爲無論重男輕女的思想有多嚴重,爲人父母的都想讓自己女兒過上好的生活,即便女兒是被他們給捨棄的。第三,之所以過去這麼多年,母女重逢還能相認,也並不是多難理解的事情,只要有人在收養她們之後,不時地寄送一些照片、視頻,或是回村裡看看就行了。”

“不,你還是沒有解釋清楚。”我繼續提着我的疑問,“你所說的三點,的確是能夠說通的,不過在這裡面必須要有一個因果要素,比如馬向陽爲什麼收養的孩子都是往生村的?”

“又比如,那些村民爲什麼會選擇這座福利院?”這都是我搞不明白的地方。

“現在,我就來給你做出詳細的解釋!”徐睿毫不猶豫地說道,“在這起案件結案的時候,你們所有的證據鏈基本上都是從王羣那本筆記中獲取的,可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王羣做了什麼手腳呢?”

“你是說,王羣筆記中的東西是不可信的?”問出這個問題之後,我感覺後背已經泛起了寒意,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這樁案子真要成笑話了。

“我沒有說不可信,我說的是隱瞞。”徐睿挑着字眼兒。

“隱瞞了什麼?”

“關於馬向陽的那部分。”徐睿給我提示着。

“明白了……”這句話,就宛若當頭一棒,讓我瞬間明白了過來,“最初的結案,我們主要的依據的確是王羣的那個筆記本,上面記載着所有的犯罪事實。當時一切看似都是合理的,可如果現在反過頭去想想,就會發現其中對於馬向陽的事情,有些並不是表述得很清晰,甚至可以說遺漏了不少。”

“比如呢?”蘇沫他們也來了興致。

“比如,馬向陽這個人的身世!”我隨口應了一句,將目光望向了蘇沫,“當初你們在走訪排查的時候,是不是對他的身世做過詳細的瞭解?”

蘇沫回憶了一下說道:“案發之後我們所做的排查走訪,更多的是針對馬向陽的人際關係展開的,畢竟這起案子有着明顯的他殺特徵,至於他本人的身世,我們並沒有深入地挖掘。”

“那就是了……”我沉吟一下,隨後又望向了徐睿,“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馬向陽其實才是楊婷她們的老鄉,關於跟處女交歡延年益壽的傳說,也並非王羣告訴馬向陽的吧?”

“是,也不是。”

徐睿的這句話模棱兩可,讓我泛起疑惑的同時,也來了興趣:“怎麼講?”

“峰哥,我還是那句話,你不轉去刑偵真的是太可惜了。”再次褒揚了我一句後,徐睿吐出口氣說道,“你說得不錯,如果你們仔細調查就會發現,馬向陽後來的履歷是帶有僞造成分的,至少他的出生地就是假的。”

“他可不是土生土長的本市人,而是跟楊婷她們一樣,都是從那個小山村裡走出來的,當時恰逢改革開放的浪潮,加上他吃苦耐勞所以就發了家。”

“那他爲什麼要僞造籍貫?”這是我所好奇的一點,畢竟從老祖宗那裡傳承下來的禮俗文化之中,故鄉對於一個人來說,是很難捨棄的情結。

“因爲厭惡。”

“厭惡?”我愣了一下。

“對,就是厭惡。”徐睿點點頭,“這些話你不必產生懷疑,我也沒有必要去騙你們,就像我不會去懷疑馬向陽臨死之前所說的話一樣,畢竟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這些,都是你殺死馬向陽之前,他跟你說的?”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我當然相信徐睿是不會騙我們的,但案情報告需要我們將一切都搞清楚。

“是的!”徐睿繼續說道,“在馬向陽臨死之前,他曾經跟我有過交談,在懺悔他犯下的罪惡的同時,也將你們所不瞭解的情況,跟我做了如實的陳述。嚴格來說,馬向陽是第一個真正走出往生村的人,不過當時的他並非出於自身發展的原因,而是因爲他從小父母雙亡又體弱多病,被全村人排擠出來的。這就是馬向陽修改籍貫的原因。”

從徐睿的話中不難聽出來,全村的村民對於吃百家飯的馬向陽是相當不滿的,而能將其排擠出村子,足以想見平時他們對待馬向陽的態度會是何等惡劣。迫不得已之下背井離鄉,要說馬向陽心中沒有憎恨那是不可能的,於是他就修改了自己的出生地,以此來提醒自己永遠跟往生村斷絕關係。

可既然當時斷絕了關係,爲什麼後來又會糾纏到一起呢?

徐睿看了我一眼,略有些唏噓地說道:“馬向陽的父母早亡,讓他陷入了生活的困境當中,以至於不得不依靠全村父老鄉親的接濟過日子。去過當地的馬隊應該清楚,往生村直到現在都是貧窮和落後的,那個時候的條件當然更加惡劣,所以飢一頓、飽一頓的生活,給馬向陽的身體造成了很大的傷害。尤其是他懷着勢必要出人頭地的心思創業初期,更是讓身體承受了極大的負荷,以至於他在正當年的歲數,卻不得不靠着藥物來調理自己的身體。”

“所以,他就想到了跟楊婷她們交歡,來延年益壽的辦法?”徐睿對於之前案情做出的瞭解,大多都是通過我的嘴得知的,如今他所說的情況跟王羣筆記本中記載的基本一致,想來是沒有欺騙我們的。當然,還是那句話,他已經在萬念俱灰的情況下主動投案了,應該是不會撒謊的。

“沒有!”徐睿搖了搖頭。

“沒有?”這不僅讓我愣了一下,蘇沫他們也是露出了茫然的神色,“如果沒有的話,那些女孩兒是怎麼被他收養的,又是怎麼跟他產生交集的呢?”

“因爲……人心!”徐睿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是帶着一些悲痛神色的。

“徐睿,你就不要賣關子了,到底是爲什麼?”馬磊催促着。

“你們應該都聽說過一句老話兒吧?”徐睿說話依舊不疾不徐。

“什麼?”

“窮山惡水出刁民!”

“你是說,馬向陽之所以跟那些女孩兒產生交集,並非是馬向陽主動的,而是那些村民找上門來的?”我隱隱領悟了這句話,如果真是這樣,這幫村民的確是毫無羞恥可言。

“是的!”徐睿點點頭,“馬向陽發家之後,因爲記恨那些村民的冷漠,所以花錢改了自己的履歷。但籍貫可以改,出身是怎麼都改不掉的,更何況那山村裡還葬着他的父母雙親呢?馬向陽回家祭祖,真的可謂是衣錦還鄉,那些村民也似乎忘記了當初是怎麼排擠奚落他的,紛紛做出了奉承的樣子,想要從馬向陽的身上謀取些好處。”

“可真是夠無恥的。”蘇沫忍不住罵了一句。

“無恥?”徐睿冷笑一聲,“更無恥的還在後面。”

“馬向陽一直都記恨那些鄉親的所作所爲,因此是不會對那個貧困山村伸出援手的。可那些窮怕了的村民,又怎麼會輕易放過馬向陽呢?”徐睿冷笑着嘲諷道。

“他們到底做了什麼?”見財眼紅這種劣根性,在這些村民身上體現得可謂是淋漓盡致,可我還是好奇他們會做什麼。

“據馬向陽說,那些村民最初希望他回來帶領大家致富,但是被他給拒絕了。隨後他們又想到向馬向陽借錢,但仍舊被回絕了。到了最後有人將自己家的閨女拉到了馬向陽的近前,說當年他是靠全村人接濟才活下來的,有義務也有責任幫他們撫養自己養不起的孩子,這個恩情他必須要還。”徐睿臉上嘲諷的神情越發嚴重了。

“這就是馬向陽跟那些女孩兒產生交集的原因?”案情,正逐漸地明朗化。

“當然不是!”徐睿搖搖頭,“馬向陽並沒有去理會那人,而是連夜趕回了家,不承想兩天後下班的時候,他在公司的門口撞見了那個小女孩兒。詢問之下才得知,原來女孩兒的父親責怪她沒有跟住馬向陽,回家一頓毒打之後,更說出了沒有這個女兒的話來,女孩兒走投無路之下,只能來找馬向陽。”

“她是怎麼知道馬向陽公司地址的?”蘇沫問。

“蘇隊,你太低估那幫村民的心思了,他們既然將主意打到了馬向陽的身上,總是有辦法弄到那些東西的,就算是吃不到肉,也得從馬向陽身上扒層皮下來。”徐睿停頓了一下,繼續道,“往生村重男輕女,這是馬向陽深知的事情,而且他絲毫不懷疑女孩兒父親的那番話。如果他不管,那麼這個女孩兒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個問題。馬向陽是窮苦人家出身,在童年時期更是遭遇了那麼多的不幸,所以發家之後一直都在做着慈善,市裡的孤兒院就是他曾重點幫扶的機構。小女孩兒回家是不可能了,但因爲當年村民們做過讓馬向陽寒心的事情,所以他也不會將女孩兒收養在身邊,於是就將其送到了孤兒院裡面。”

“那個小女孩兒,也是後來他收養的第一個女兒吧?”蘇沫輕輕地問了一句。

“是的!”徐睿繼續說道,“將女孩兒安置下來之後,馬向陽以爲日子就會恢復平靜了,但他還是低估了那些村民,那個被安置的小女孩兒,只不過是個開始罷了,後來又有更多的女孩兒被送了過來。”

“徐睿,你先等等!”蘇沫在這個時候打斷他問道,“那個時候的馬向陽,並沒有收養那個女孩兒,既然是這樣,那些村民爲什麼還會源源不斷地將孩子們送過來?”

“好問題!”徐睿輕笑一聲,“當時我也曾問過馬向陽同樣的話,當時他給我的回答是,即便是他沒有收養那個女孩兒,但是卻給她提供了足以成長的環境,這對於那些村民來說同樣是莫大的誘惑。”

“這些人太可怕了。”我忍不住感嘆了一句,“難道他們就真的忍心將自己的孩子送到孤兒院,不論怎麼說那都是親生骨肉,他們這樣做當真是還不如畜生。”

“峰哥,如果你去過那個村子,如果你跟馬向陽交談過,你就不會這樣認爲了。”徐睿喝了口水,繼續說道,“我在聽到這些的時候,同樣被深深地震撼過,不過馬向陽很快就給我做出瞭解釋。說在他們那裡,重男輕女的思想一直都很嚴重,在那裡的人們看來,女孩兒不過就是傳宗接代的工具罷了。所以很多人家如果沒有兒子的話,那就會一直生下去,一直到生出兒子爲止。而因爲那裡貧困落後,所以很多人家根本就沒有能力撫養那麼多的孩子,雖然說將孩子送到孤兒院殘忍了一些,但終歸是能夠吃飽穿暖的。更何況,馬向陽也一直在扶持着那座孤兒院,所以在他們看來,將孩子送到孤兒院裡面,就等同於是馬向陽在撫養着了,何樂而不爲呢?”

“唉……”重男輕女的思想,在很多人的觀念中是根深蒂固的,可隨着這個爆炸時代的信息衝擊,大多數人都不會表現得太過明顯,如同往生村那麼瘋狂的,我還真是第一次聽說。

“那麼,馬向陽到底是什麼時候真正動了收養那些女孩兒的念頭呢?”任何事情都不會一蹴而就,都會有一個發展的過程,那麼在這個過程當中,是怎麼出現轉折的,或者說是誰在背後狠狠地推了一把馬向陽,讓他做出瞭如此喪心病狂的事情來?

“當然是認識王羣之後!”徐睿透出幾分回憶說道,“往生村送來的女孩兒很多,而且是持續性的,馬向陽對此異常痛恨,但是又沒有辦法,直到有一天來到孤兒院的換成了一個男孩兒。”

“王羣?”

“是的!”徐睿點點頭,“我們經常會聽到一句話,這個世界總會有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對於往生村的人們來說,那個人就是內心活泛不安的王羣。當所有村民都在想辦法將家裡的拖油瓶送到孤兒院的時候,王羣的父親卻動了不一樣的念頭,他讓王羣隻身走出了大山,千里迢迢來投奔馬向陽。相對於那些村民來說,王羣的父親倒是頗有遠見的,只有離開了那個偏僻落後的小山村,自己的兒子才能真正改變命運!”馬磊感慨了一句。

“是啊……”徐睿也忍不住嘆息一聲,“據馬向陽說,王羣在見到馬向陽後只說了兩句話,一句是他正重複着馬向陽以前的生活,靠着村民們的救濟生活。另外一句就是他有調理好馬向陽身體的偏方,並且能夠讓他跟村裡的老人們一樣長命百歲。”

“這麼荒誕的話,馬向陽怎麼會那麼輕易地相信?”當初從王羣的筆記本中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我覺得那是扯淡的玩意兒,現在更覺得可笑了。

“峰哥,你乍然聽說不相信能夠理解,但你要知道馬向陽不一樣。”徐睿反駁着我,“馬向陽是從小在往生村長大的,所以他知道村裡老人長壽的事情,當然尤爲關鍵的一點是王羣的父親,他是往生村的土醫生,幫老人看病很有一套。延年益壽的辦法,如果換作別的人來說,馬向陽或許是不會相信的,可偏偏這句話是王羣說出來的,結合馬向陽聽的、看的一切,讓他對此深信不疑。”

“徐睿,根據我從孤兒院瞭解的情況來看,楊婷她們都是在十四歲的時候被領養的。而卷宗之中記錄得很清楚,王羣今年才三十歲,那也就是說當時的王羣只有十七八歲?”

“根據這些我們也能得出一個結論,從見到王羣開始,到前些日子我們發現受害者的屍體,這場滅絕人性的殺戮盛宴,他們居然籌備了長達十二三年!”

“很可怕是嗎?”徐睿嘲諷地笑了笑,“當時在聽馬向陽講述的時候,我心中一樣是充滿了震動的,我見證了他們犯下的罪惡,可我沒有想到他們會如此冷血。”

在徐睿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們每個人都沒有出聲,此時我的心裡充斥着莫大的哀痛和憤怒,看來老祖宗留下的話果真是極其富有道理的。這世上什麼最難揣摩?是人心。就拿馬向陽來說,他因爲自己童年的不幸,在發家之後一直資助着孤兒院,這本是他善心的體現。然而當巨大的誘惑擺在面前的時候,他卻成了冷血的劊子手。真的是花開有兩面,人生佛魔間……

“繼續吧……”逝者已矣,我們要做的就是幫她們討回公道,懲治真兇,所以這場聊天兒似的審訊,還要繼續下去,這起案件還有諸多的疑點沒有解開。

“在王羣那句延年益壽的話下,馬向陽的心思出現了動搖,畢竟他的身體的確糟透了,在擁有了這麼大的家業之後,他怎麼能接受自己的早衰呢?所以,馬向陽將王羣帶到了家裡,並且說以幫助王羣安置工作來交換調理身體的偏方,但王羣並沒有直接告訴他,而是說等一切穩定下來再說。”徐睿繼續說道。

“穩定,所指的是什麼?”蘇沫問。

“當然是在這座城市紮根,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徐睿繼續着供述,“原本,馬向陽是打算讓王羣去上學的,但因爲自幼在教育資源貧乏的山區長大,王羣的知識底子打得很不好,而且他本人也不想上學,所以只能作罷。”

“所以,馬向陽通過打點關係,將王羣送到了部隊?”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王羣當兵的事情了。

“是的!”徐睿點頭,“馬向陽是個商人,所以心裡很清楚一旦沾上王羣,怕是這輩子都無法擺脫掉。與其白吃白喝地養他一輩子,倒不如將其發展成自己的一個臂膀,所以就把王羣送到了部隊裡面。畢竟在那裡不僅可以將身體鍛鍊得強壯,更是能夠殺一殺王羣身上的野性,退伍之後做個貼身的司機兼保鏢也未嘗不可。”

“兩人從見第一面就開始互相算計,能和平共處這麼多年,也真是難爲了他們。”馬磊搖着頭苦笑了一聲,隨後繼續做起了筆錄。

“在臨去部隊的時候,王羣告訴馬向陽,讓他每年從孤兒院中挑選一名十四歲的女孩兒,改頭換面將她們收養到家裡,至於用來做什麼,等到他退伍的時候自然會相告的。”

“徐睿,我有兩個疑問,第一爲什麼是十四歲的女孩兒,而不是十三歲或者十五歲?第二,是誰在一直給王羣出謀劃策,是不是他的父親?”這兩點我也是必須要問明白的。

“你的第一個問題,馬向陽同樣問過,當時王羣的回答是,根據他父親常年看病的經驗,大多數女孩兒的第一次例假,都是在十四歲那年。”徐睿說完,又補充了一句,“當然,這只是個概率的問題,畢竟生活環境以及體質都會導致第一次例假的時間不同。但不可否認十四歲是第一次來例假概率最高的年齡,這一點有婦女協會做過的調查可以證明。”

“但是這跟例假又有什麼關係呢?”我越聽越迷糊了。

“當然有關係!”徐睿篤定地說道,“在馬向陽他們的老家流傳着一種說法,當女孩兒來例假之後,就說明已經具備了生育的能力,家裡也就開始張羅着給她們找對象了。換句話說,在某種意義上,女孩兒來例假就意味着真正走向成熟了,你們可以將其理解爲一種信號。當然,這種信號並不僅僅意味着成熟,還意味着女孩兒的轉變。如果你們瞭解過家庭性教育就應該知道,很多母親都是在女兒來例假之後,開始接受女兒到女人這個轉變的過程。而通常在這時候,她們都會告訴女兒例假對於女人意味着什麼,更會傳授一些兩性接觸時的常識,敦促女兒要潔身自好,幫她們塑造良好的世界觀、人生觀。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例假的到來就意味着一個女孩兒邁入了一個嶄新的世界,她們在因爲身體發生變化充滿忐忑的時候,也在接受各種紛沓而來的信息。王羣要馬向陽選擇這個年歲的女孩兒,就是爲了讓他一點點地幫助那些女孩兒塑造世界觀、人生觀。而且那個年歲的女孩兒,也是最容易哄騙的時候。”

“齷齪!”聽到這裡的時候,蘇沫忍不住低聲咒罵了一句。

“或許吧……”徐睿沒有頂撞蘇沫,而是自顧說道,“我們常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那些女孩兒雖然是在孤兒院長大的,但這並不能說明她們喪失了對於美的追求。相反,得不到的永遠都是最好的,她們每天看着大街上花枝招展的女人們,內心之中的慾望只會更加地強烈,可對於貧窮的她們來說,這不過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罷了。”

“但偏偏,馬向陽能夠幫她們達成願望!”到了現在,我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我唯一能告誡自己的是,將來如果我有一個女兒,一定會付出自己的全部去愛她。

“是的!”徐睿點點頭,“孤兒院常年接受馬向陽的資助,所以當馬向陽提出收養女孩兒的時候,根本就不需要做出什麼審覈,直接就答應了他。”

“也就是說,在王羣去參軍的那三年時間裡,馬向陽從孤兒院領養了三名女孩兒,而且還都是往生村的。這些女孩兒被收養之後,馬向陽爲她們提供了富足的物質生活,並且培養出了她們扭曲的價值觀。”做了一個小結之後,我又問徐睿,“那麼第二個問題呢?”

“峰哥,其實之前你已經給出答案了,王羣所說所做的一切,都是他那個做土醫生的父親授意的。”

“他父親的心思較之馬向陽也不遑多讓啊……”人真是個自私自利的物種,往往爲了自己的私念,能夠做出很多聳人聽聞的惡毒之事來。

“他的父親是走街串巷的土醫生,加上經常去縣城裡面購置藥品,眼界自然是要寬一些的,所以他爲了能讓王羣紮根城市,想出這樣的法子並不難理解。”徐睿臉上的嘲諷神色始終未變,反而更加明顯了。

“那個延年益壽的辦法,也是出自王羣的父親之口吧?”王羣那個時候不過十七八歲,我可不相信他也有着徐睿那般的心思。

“不錯!”徐睿點點頭,“王羣退伍的時候,馬向陽去接了他,並且迫不及待地問起延年益壽的辦法,並且許諾王羣,以高薪聘請他爲司機兼保鏢。”

馬向陽是個徹頭徹尾的商人,而且那件事情在他的心中憋了長達三年的時間,他一定會想盡辦法從王羣口中套出來的,所以我很好奇他們這次交鋒的勝負。

“王羣告訴他了?”蘇沫問。

“應該沒有!”這句話不是徐睿說的,而是出自我的口,說完之後我看到蘇沫閃露着疑惑的神色,只好解釋道,“你想想,王羣在當兵前之所以沒有將如何延年益壽的法子告訴馬向陽,不就是怕他知道了以後,翻臉不認人嗎?而且當時王羣剛剛退伍,正是根基未穩的時候,怎麼可能將手中唯一的籌碼拋出去呢?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王羣不僅沒有告訴馬向陽那個法子,更是以此開始了勒索,從而一步步地將馬向陽給拽到泥潭之中,使之無法脫身。”

“聰明!”徐睿朝我豎了豎大拇指,說道,“事實跟峰哥你的猜測完全一樣,王羣並沒有說出來那個法子,而是跟馬向陽說只需要按照他說的辦,身體就一定能夠調理好,當然這需要一個很長的過程。”

“這其中有一點似乎是說不通的啊……”就在這個時候,蘇沫提出了疑問,“你們想,馬向陽能夠從一個窮小子翻身成爲市裡有名的私營企業家,那就說明他是極具頭腦的,難道他真的會將寶全部押在王羣的身上?這是其一。其二,我們都知道從王羣退伍,一直到他們害死那些女孩兒,這過程長達九年之久,如此長的時間,王羣又是以怎樣的方式來忽悠住馬向陽的?其三,既然這個傳說是流傳於往生村之中的,馬向陽完全可以花一筆錢,從往生村獲取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我可不相信馬向陽沒有想到這些。”

“這三個問題,馬向陽臨死之前都曾經做出了說明,現在我就給你解答。”徐睿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回憶着馬向陽的話,隨後說道,“之前我們說過,馬向陽從小是在往生村長大的,對於村中老人長壽的事情是知道的。正是因爲他親眼見證過這樣的事情,所以纔會認可王羣的話,當然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原因,那些老人一旦生病染疾,都是王羣的父親去醫治的,這就導致馬向陽對此是深信不疑的。”

聽着徐睿的話,我們都陷入了沉默當中,因爲他做出這樣的解釋,是我們無從辯駁的。

“你繼續說……”蘇沫聽得格外認真。

“在王羣去當兵的那三年時間裡,馬向陽的確因爲調理身體的偏方而急得抓頭撓腚過,也曾經返回過村子裡面,想從側面將偏方給打聽出來。但是,傳說終歸是傳說,先不說那裡面有着多大的杜撰成分,就單說村民們爲了討好馬向陽胡編亂造的那些老方子,就足以讓馬向陽望而生畏。”

“到了這個時候,馬向陽應該去找王羣的父親了吧,畢竟他是土醫生,又常年給村裡的老人們看病。”我可不相信馬向陽會就此離開往生村。

“他的確是去了,不過並沒有找到王羣的父親。”徐睿回答道。

“爲什麼?”我們都有些不解。

“因爲,王羣的父親在數月之前去山中採草藥,失足從山崖上面墜落了下來,他雖然是聞名於十裡八鄉的土醫生,但也終歸是救不了自己的。”

“摔死了?”我驚歎一聲,又不免苦笑了起來,“這下馬向陽唯一的指望就是王羣了,所以他應該會想方設法去滿足王羣提出的條件了吧?”

“嗯!”徐睿點點頭,“伴隨着王羣的父親墜崖身亡,知道這個方子的就只有王羣一個人了,所以不管馬向陽願意不願意,他都得答應王羣提出的條件。在隨後的幾年中,馬向陽在聽取王羣的話繼續收養往生村的女孩兒的同時,也給王羣買了房和車,並且四處託人給他介紹了媳婦,使之徹底在城市紮下了根。當然,在這幾年之中,王羣也會時不時地返回到往生村裡面,在物色年齡合適的女孩兒的同時,也經常按照他父親留下來的土方子採一些草藥回來。這些土方子或許治不了什麼病,卻真的能調理身體,馬向陽從中更是獲益匪淺,這也是爲什麼長達九年的時間中,王羣能將馬向陽忽悠住的原因。”

“九年彈指即逝,我很想知道馬向陽在得知那個法子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反應?”如果換作是我的話,聽說想長命百歲,需要跟十二生肖的女孩兒交歡,並且第二天還要將她們殺死切下頭皮,我一定會被嚇個半死。

“馬向陽顯得很興奮。”徐睿冷靜地說道。

“興奮……”這大大出乎了我的預料。

“是的,我沒有說錯,你們更沒有聽錯,就是興奮。”徐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繼續道,“其實這是有原因的,這九年的時間當中,王羣在幫助馬向陽調理身體的同時,也在不斷地給他灌輸着這種邪惡思想。而且每次採回來的草藥,王羣都會讓那些女孩兒用體溫來烘乾,美其名曰用處子的陰氣來孕養草藥,從而中和馬向陽體內的頑疾之氣,達到益壽延年的效果。經年累月之下,馬向陽不僅不再懷疑這種荒誕的事情,更是對其充滿了期待。加上早些年身子骨弱,馬向陽雖然結了婚,卻很少頻繁地行夫妻之事。所以在聽說一個月跟一名女孩兒交歡的時候,他表現出莫大的興奮,一則可以滿足他的獸慾,二來又能延年益壽,他當然沒有道理拒絕。”

“唉……”聽到這裡,我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長嘆,“一個爲了能夠紮根城市,一個爲了能夠多活幾年,便這樣將十二個如花的女孩兒送上了不歸路,這是多麼可悲的一件事情。”

“是啊……”徐睿對我的這番話很有共鳴,“我曾經在書中看到過一句話,說這個世界上惡魔是實際存在着的,它就住在人的心裡,當慾望的閘門打開之後,它就會從心裡掙脫出來,從而讓人完全喪失掉良知。”話說完之後,徐睿搓了搓臉,笑了笑示意自己偏了話題,拉回來說道:“其實,當馬向陽迫不及待地想要嘗試那個法子的時候,王羣是不贊成的。”

“王羣不贊成?”徐睿的話讓我感覺腦子有些不夠用,一直以來都是王羣用那個法子吊着馬向陽的胃口,爲什麼到了實施的節骨眼兒上,他又要加以阻止呢?

“其實,早在王羣初次來見馬向陽的時候,他的父親就對他說過,這只不過是個荒誕離奇的傳說罷了,根本不具備任何實際操作的意義。”

“既然不具備現實性,那爲什麼還要以此來要挾馬向陽呢?”我彷彿明白了些什麼,但又總覺得有些地方是想不透的。

“王羣父親的初衷,是想用這個法子來拖住馬向陽,然後再用土方子幫助馬向陽調理身體。他以爲當馬向陽身體漸漸好轉之後,就會放棄那個所謂的偏方,不承想馬向陽已經完全着了魔。”當馬向陽真打算去實施犯罪的時候,王羣便着了慌,但他又不敢拒絕,因爲一旦違逆了馬向陽的意願,那麼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會化爲烏有。”

“於是,他們就開始了犯罪?”是蘇沫的聲音。

“是的。”徐睿繼續說着,“退無可退的情況之下,王羣唯有選擇前進,於是兩人商議了一個周密的計劃,一直到他們殺死十一個人之前,都沒有被人察覺到。”

說到這裡之後,徐睿的話音兒便戛然而止了,我們幾個人也都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當中,想不到在這案件的背後,還隱藏着如此多的鬼心人事。如果不是徐睿一字不落地供述出來,這些事情怕是就會隨着馬向陽和王羣的死亡,而徹底地埋沒,那對於死者來說,是不公平的。

“隱藏在案件背後的事情我們已經瞭解了,現在將話題引回到你犯案的過程上面,匯完款之後的王羣又去做了什麼,他又是什麼時候寫的那封懺悔書?”良久的沉默,終於被雷大炮給打破了,他的表情看起來依舊是平靜的,只不過那眼睛裡面藏匿着一些悲痛之色,看來徐睿剛纔所說的一切,也是讓他有些痛心疾首。

“王羣匯完款之後,便開着車去接馬向陽了,我知道這個機會不容錯過,於是就偷偷去了馬向陽的家裡。”每每說起自己的犯罪過程,徐睿的眼睛都會閃爍起一種光澤。這種光澤的寓意並不難理解,他將自己的犯罪過程當成了一件具有無上榮耀的事情,尤其是那種掌控一切的感覺,讓他早已變態的心理能夠獲得莫大的快感。

“你去他家做了什麼?”馬磊繼續記錄着。

“確切地說,我沒有去他家,我只不過是將楊婷住院時經常抱着的一個洋娃娃放到了他家的門口。當然那洋娃娃的身上同樣被我塗上了小血手印兒,而且……”

“而且什麼?”馬磊追問着。

“而且,在洋娃娃的身上寫下了‘還我命來’四個字,並且還用事先燒好的紙灰,在地上弄出了小腳印兒的樣子,僞造成死人還魂的現場。”徐睿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始終都帶着笑容。

“你是白天去做的?那你是怎麼避過監控和小區之中那些人的?”蘇沫問。

“想要避開監控和小區裡面的人並不是多麼困難的事情,我只需要偷偷摸到物業室的後面,將其中的一根電線給剪斷就行。這樣監控就成了擺設,而電梯也會停止運行。”

“難道你就不怕在你上樓的過程當中,遇到那幢樓裡的住戶?”蘇沫繼續問着。

“當然不怕!”徐睿眼中閃爍着忽明忽暗的光澤,“你所說的這些我都考慮到了,所以我提前準備好了快遞公司的服裝,就算有人看到我,也不會注意的。當然,基本上我也不會遇到什麼人的。”

“爲什麼這樣說?”我問了一句。

“通常來說,小區的水電都是不分家的,所以當小區的住戶們看到停電之後,只會有兩種反應。”

“什麼?”

“第一種是打電話給物業公司,詢問什麼時候能夠恢復電力;第二種情況就是存水,所以在剛剛停電的時候,消防通道之中基本上是不會有人出現的。”

聽到徐睿這樣說,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他真的是太可怕了,居然將這些東西都算計到了。

“你將洋娃娃放在王羣家的門口,隨後又僞造出了詭異的現場,應該就是爲了加深他們一家人的恐慌感吧,那麼後來你又是怎麼做的?”

“等……”

“等?”蘇沫愣了一下,“等什麼?”

“當然是等王羣!”徐睿繼續道,“停電之後,大多數的人都會先將水接好,然後出於本能會打開房門來查看一下是不是隻有自己家停電了,王羣的媳婦也是人,所以也會這樣做。”

“當她打開房門之後,就會看到我留在地上的東西,緊接着就會聯想到她兒子書包裡的血跡,以及後背上的小血手印兒,然後陷入深深的恐懼當中。當她被這種恐懼包圍之後,就會第一時間通知王羣,所以我要做的就是等,等王羣回來。”

我在上學的時候,最喜歡看的就是懸疑推理類的小說,當我進入警局之後,翻閱更多的就是那種高智商犯罪的案子,我喜歡去揣摩犯罪嫌疑人的動機和作案手法。我看過的卷宗有很多,但是沒有任何一起案子,能比徐睿此時的供述來得震撼。他的頭腦之冷靜,心思之縝密,都是我從警以來鮮有耳聞的。徐睿的犯罪不同於普通的案犯,他不光會設下幾乎毫無破綻的局,更是會揣摩對方的心理,而且還會對環境加以利用,從而達到無跡可循的地步。

這樣的人,是相當可怕的!此時此刻,我心中泛起了一種強烈的後怕感,正如徐睿之前所說的那樣,如果不是他主動來投案,怕是我們永遠都沒有辦法將他繩之於法。因爲,這幾乎就是一場完美的犯罪!

“那你等到王羣了嗎?”蘇沫的話,將我拉回到了現實當中。

“當然!”徐睿笑笑說,“當我決定要殺死馬向陽和王羣的時候,我就對作案如何實施做了極爲精密的籌劃,所以我斷定用不了多久,王羣就會回來。”

“事實正如我所預料的那樣,僅僅過了二十幾分鍾,王羣便開着車急匆匆地趕了回來,他顯然是相當着急的,車都來不及熄火就衝上了樓。”

“你對他的車也動了手腳?”經過這麼長時間的交談,我發覺越是不被我們注意的東西,往往都會被徐睿給利用起來,所以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不會放過那輛車。

“當然!”徐睿輕笑着說道,“從始至終,我所營造的都是亡魂索命的假象,那輛車我怎麼可能不加以利用呢?”

“你做了什麼?”我追問。

“並沒有做太多,只是在車裡留下了幾個小手印兒,然後動了動剎車系統。”徐睿此時的回覆中透露出一種輕描淡寫的隨意。

“你就不怕鬧出人命?”蘇沫目光有些發冷了。

“蘇隊,你太緊張了。”擡起頭看了一眼蘇沫,徐睿繼續道,“衆所周知,小區裡的行人是很多的,所以就算是王羣一家人受到驚嚇想要逃走,起步的時候也不會開得太快。更何況小區的門口還有減速帶以及刷卡起動欄杆,就算王羣再着急,那樣的車速在剎車失靈的情況下,也不會對性命造成任何的威脅。當然,尤爲關鍵的一點是,我不會讓王羣這麼輕易死掉,畢竟這場遊戲纔剛剛開始。”

“他們下來之後去了哪裡?”人在受到驚嚇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儘快逃離,就如同當初我在宿舍被嚇到一樣,所以我相信王羣他們一家人會在最短的時間內離開小區。

“跟我之前所預想的一樣,王羣順着消防通道上去沒有太長時間,一家人就急匆匆地跑了出來,手忙腳亂地上車之後,便朝着小區門口駛去。但是,車剛剛行駛出幾十米,我就聽到了一聲刺耳的尖叫,那是王羣媳婦發出來的,她顯然是發現了車上的小手印兒,並且勒令王羣停車。但因爲制動系統已經被我動過手腳,王羣想要停車根本不可能,所以我眼睜睜地看着那輛車撞在了綠化帶上,隨後他們一家人滿面驚恐地從車裡爬了出來。”

“後來呢?”經過這麼長時間的審訊,我已經完全明白了徐睿的犯案手段,那就是殺人誅心。他先營造出這種詭異的恐懼氛圍衝擊王羣和馬向陽的心理防線,等到他們萬念俱灰的時候再痛下殺手。這樣的手法,對於我來說是前所未見的,但這也從側面證明了徐睿的心思是何等的可怕,將他說成是從地獄中爬出的魔鬼,都絲毫不爲過。

“當他們一家人驚慌失措地從車裡爬出來之後,我看到王羣媳婦的情緒已經完全失控了,她在痛哭流涕的同時,也在聲嘶力竭地對王羣吼叫着。由於距離比較遠,所以很多話我聽得並不是很清楚,不過有一句卻清晰地落入了我的耳朵裡。”

“說了什麼?”蘇沫好奇地問道。

“王羣,如果你真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那就去自首吧,就當是爲了孩子……”徐睿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很輕,不過其中蘊藏的分量卻是奇重無比,我能想象到當時王羣媳婦是何等地絕望,怕是在那一刻,她很好地詮釋了什麼叫哀大莫過於心死吧!

在我陷入失神的時候,徐睿又緩緩地講述了起來:“王羣的媳婦嘶喊完,就急匆匆地拉着孩子出了門,王羣在原地愣了許久之後,一步步地回了家。你們沒有見到那時候的王羣,如果見過就會深刻體會到什麼叫作行屍走肉,他的目光呆滯,神情木然,除了還有呼吸之外,已經跟死人沒有什麼區別了。”

“你滿意了?”到了現在,我幾乎沒有辦法壓制心中對於徐睿的恨意了。

“當然滿意!”徐睿笑了笑,這種笑容顯得很殘忍。我們共事半年多,這是我第一次對徐睿的笑容產生厭惡,但也只能強壓着憤怒問他:“那封懺悔書就是在那個時候寫下的吧,然後給了馬向陽。”

“是的!”徐睿承認道,“王羣上樓之後我並沒有離開小區,而是就在不遠處靜靜地等着,大約過了兩小時,王羣失魂落魄地從樓裡走了出來,他的手中拿着一封信。”

“根據我們的調查,王羣將懺悔書交給馬向陽的時間,是在你殺死馬向陽的前兩天,那兩天的時間裡,發生了什麼?”這是一個必須要弄清楚的盲點。

“什麼都沒有發生!”徐睿搖了搖頭。

“什麼都沒有?”

“是的,什麼都沒有!”徐睿再次確認一遍,盯着我的眼睛說道,“峰哥,雖然我們的職業是常年跟屍體打交道,但如果你沒有切身的體會,永遠不知道當人得知自己命不久矣的時候,會是怎樣的一種狀態。”

“你繼續吧……”我嘆了口氣。

“種種不似人爲的奇詭事件降臨,讓本就揹負着極大罪惡心理的兩人不堪重負,再加上那些所謂‘大師’的推波助瀾,已經將他們完全推到了絕境之中。可正所謂物極必反,當這種無法擺脫的恐懼達到了極致之後,他們兩人反而平靜了下來,當然這種平靜並非看開了生死世事,而是在靜靜等待着死神的到來。那兩天的時間中,我一直都在折返於王羣和馬向陽的住所,發現他們兩人幾乎沒有走出房門半步,一直到那個略有陰霾的傍晚相約自殺。”

“你準備了這麼長時間,終於決定要落下手中的屠刀了嗎?”雷大炮又點着了一根兒煙。

“他們,已經活得夠久了……”徐睿的眼神變得有些迷離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纔再度回過神來,“王羣開車去送馬向陽跟妻女見最後一面,趁着那個時候我又潛入了馬向陽的住處。”

“這次你做了什麼?”我的眼前,已經呈現出了那晚的案發現場。

“找我想要的東西,做我該做的事情。”

“找什麼東西,做什麼事情?”馬磊的筆正等待着記錄這起案件的最關鍵環節。

“找到楊婷被切割走的頭皮,對馬向陽做出最後的致命一擊。”

“頭皮顯然你是找到了,隨後被你懸掛在了電扇上面,可我不明白的是,通過DNA的檢測,頭髮是屬於劉雲的,但那頭皮又脫離了人體長達三年之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這個疑惑困擾我已經有很長的時間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弄清楚,徐睿既然是出於楊婷的原因而殺死王羣和馬向陽的,爲什麼不用楊婷的頭皮呢?

“我爲什麼要用楊婷的頭皮?”徐睿反問我一句,那張臉變得有些猙獰了起來,“難道他們玷污得楊婷還不夠嗎?”

“徐睿,你控制一下情緒。”蘇沫及時地提醒了一句。

長呼口氣,徐睿平靜下來說道:“當我進入馬向陽住所之後,我仔細地搜尋了房間的每一處角落,但是都沒有發現那塊被切割走的頭皮。就在我想要放棄的時候,我看到臥室裡潔白的牀單上有一根長髮,那顯然不是馬向陽的,所以我就將牀墊子給掀開了,而後看到了我永生難忘的一幕。在那張兩米見方的牀上,一塊塊或鮮活或幹化的頭皮就像是章魚一樣吸附在上面,那些散開的頭髮,宛若章魚的觸角一樣,將那張牀完全地鋪滿了。”

從審訊開始,徐睿就一直在滔滔不絕地講述着讓他引以爲傲的犯罪過程,當中也曾出現過短暫的沉默,可從沒有哪一次如現在這般的死寂。他沉默着,我們幾個也都是緘口不言,此時的我似乎又回到了案發現場,眼前就是那張名貴的牀,以及鋪落在上面的頭皮和散開的頭髮。

那些頭髮,就像是一朵朵綻放的花一樣……

都說女人如花,遲早會有衰敗的一天,可之於楊婷她們來說,這衰敗來得未免太早了一些,甚至可以說還沒有來得及綻放,便被一雙血腥的手扼殺了。會議室,從沒有像現在這麼壓抑過,每個人都陷入了無言之中。那些頭皮和頭髮鋪在牀墊下面我們是知道的,可同樣的景象從徐睿口中講述出來,帶來的衝擊則完全不同。

“徐睿,你接着說吧。”最終,這種沉默還是被雷大炮給打破了,他那張略顯黝黑的臉上藏着悲痛,也掛着無奈,更是透着難以言說的憤怒。

“我找到那些頭皮之後,根據乾鮮的程度確認了屬於楊婷的那張,隨後就將其給收了起來。屬於楊婷身體的部分,我是一定要帶走的,絕不允許被他們繼續玷污。”

“懸掛在電扇上面的是怎麼回事兒,爲什麼經過化驗頭皮離體長達三年左右的時間,而頭髮離體的時間卻很短?”我必須弄清楚這個疑問。

“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愣了一下。

“是的,我不知道!”徐睿繼續說道,“案發現場你們都去過,而且屍檢報告更是峰哥你做的,馬向陽真實的死因並不是因爲雙臂洞穿了腹部,而是死於窒息。”

“不錯,我的屍檢報告中明確指出了這一點,馬向陽的頸骨那裡有抻裂,通常只有上吊纔會造成那樣的創傷。而且他的面部還有屬於幹化頭皮的皮屑組織,所以我纔會說他是被頭髮吊在電扇上面,被頭皮捂住了口鼻導致的窒息性死亡。”屍檢報告曾經被雷大炮狠狠地呵斥過,所以我至今記憶猶新。

“但是這跟頭皮以及頭髮的離體時間長短又有什麼關係呢?”這一點依舊沒有解釋清楚。

“我並沒有說有直接的關係。”徐睿望着我說道,“峰哥你是法醫,應該很清楚頭髮這種東西雖然離體之後不會在短時間之內分解,但是韌度依舊會隨着時間而變差。”

“當時我之所以選擇了劉雲的頭髮,其實並沒有過多的考量,只是遵循着一個前提,就是除卻楊婷的頭髮之外,那些頭髮是脫離人體時間最短的,韌度相對來說是最好的。至於你說頭皮離體長達三年之久是爲什麼,我無法做出解釋。因爲當時我拿起來的時候,頭髮上就是粘連着那塊頭皮的。”

“難道,化驗出錯了?”原本我以爲這個疑惑徐睿可以給我解開,但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

“或許吧!”徐睿說道,“那些頭皮之所以經過那麼長時間還沒有腐爛,顯然是經過幹化處理的。而在處理過程中使用藥物的種類、劑量大小、保存環境、空氣溼度等,其實都是能影響化驗結果的。”

“嗯,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既然已經打定了主意將犯罪過程和盤托出,那我就有理由相信徐睿沒有騙我,而且他所說的也是極有可能發生的現實情況,所以我也就釋懷了。

“你找到那些頭皮之後還做了什麼?”摒棄了困擾我很多天的問題之後,我繼續問徐睿。

“當然是給馬向陽準備一場盛宴。”徐睿又笑了,接着說道,“一直以來,我對馬向陽和王羣都是採用的攻心之術,而且也達到了我想要的效果,不過正如你們一直問我的,我的心裡同樣是存有頗多困惑的,這些疑問在馬向陽臨死之前,我必須要搞清楚。所以,我將他的住所營造出了更爲恐怖的場景,先是將劉雲的頭皮懸掛在了電扇上面,又在窗簾上面留下了兩個小手印兒,然後我將楊婷的頭皮扣在了自己的頭上,藏到了臥室的洗手間裡面。”

“你夠狠!”我真是越發佩服徐睿了,“你提前藏到臥室的洗手間裡面,難道就不怕馬向陽帶人回來,從而將你堵在裡面,拆穿你辛苦設計的這個局?”

“我又不傻!”徐睿笑笑說道,“先不說經過我的算計,馬向陽已經到了瀕臨崩潰的邊緣大亂了方寸。就單說他會不會帶人來的問題,我只需要站在陽臺確認他是不是自己進門就知道了,倘若他真的帶人回來了,那我完全有時間可以從容離開。”

“你這樣做,他豈不是要被活生生地嚇死?”我隱隱能夠想見那是怎樣的一幕,馬向陽心驚膽戰地回家之後,打開燈看到懸掛着的頭皮和頭髮,勢必會裂膽崩心的。

“沒有!”徐睿搖了搖頭。

“沒有?”蘇沫這時候也忍不住了。

“你們不用大驚小怪的,的確是沒有!”徐睿解釋道,“我躲在衛生間裡,透過縫隙看清楚了馬向陽進門時的樣子,當他打開燈看到電扇上面懸掛的頭皮和頭髮之後,真的沒有任何的驚恐,臉上只有平靜。”

“對於他來說,那或許是一種解脫吧,與其終日活在惶恐之中惴惴不安,倒不如來個了斷,更何況那時候他已經有了自殺的念頭。”我似乎明白了。

“對,就是解脫!”徐睿唏噓一聲,“馬向陽看到懸掛的頭皮和頭髮之後,僅僅是在門口愣了一會兒,然後輕輕地說了一句‘我馬上就去陪你們’,便關上了門。”

“然後,你繼續嚇唬他,讓他說出了這起案件背後的種種真相?”馬磊問道。

“沒有!”徐睿搖搖頭,隨後苦笑一聲,“事實是還沒等我實施計劃,馬向陽就起身走到了衛生間的門口,輕輕地敲了兩下,說既然來了就不要藏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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