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當聽完馬磊的這番話之後,我忍不住嘆了口氣,因爲他所說不容爭辯,無論是誰想去算計一個毫無防備的人,幾乎都是能夠獲得成功的。
“你繼續說!”我夾了口菜,放到了嘴裡。
“在樓下遇到你的時候,我已經給了你心理暗示,所以在洗澡的時候,當冰塊融化洗髮水滴落下來的時候,你下意識地就會想到內心最恐懼的東西。”
“那些頭髮?”
“是的!”馬磊點點頭,繼續說道,“頭髮,是我根據你亂了方寸的心理營造出的假象,但你所觸摸到的熱水管不熱,那完全就是你精神承受重壓,短瞬之間出現的錯覺。”
“這些我知道了,那接下來你說說如何讓我躺在牀上不能動彈的,我脖子上面的勒痕又是怎麼弄的?”一直到現在,我都還有後怕的情緒存在。
“這些,我不知道!”出乎預料的是馬磊居然搖了搖頭。
“難道不是你做的?”如同當初徐睿的回答一樣,對此我充滿了驚詫。
“不是!”馬磊依舊是搖頭,“是我做的,我肯定是供認不諱的,但不是我做的,也不要胡亂往我頭上安。”
“馬哥,我不是這個意思。”還有很多的案情需要馬磊配合做出供述,所以我只能道以歉意,然後繼續說出心裡的疑惑,“那我所經歷的一切該要怎麼解釋,難道也是幻覺?”
“有可能!”馬磊直接說道,“你的精神原本就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加上我的心理暗示讓你在洗澡的時候遭遇了一些驚嚇的事情,很有可能在睡覺的時候產生夢魘,類似於我們常說的鬼壓牀。”
“那我脖子上面的勒痕要怎麼解釋,那晚你也看到了,分明就是被什麼東西勒出來的,還有鏡子上面的字要怎麼解釋?”鬼壓牀我有過切身的體會,但我還是不敢苟同馬磊的話。
“這就我不知道了。”馬磊搖了搖頭,“或許是你太過緊張,自己勒的自己也說不定,總之我還是那句話,我的確算計過你,但那是爲了混淆你們的視聽,絕對沒有傷害過你。至於你說鏡子上面的字,我猜測極大可能也是出現了幻覺,因爲我從來就沒有動過洗手間的鏡子,如果你不相信的話,我也沒有辦法。”
“這麼說的話,我在馬向陽郊區別墅的時候,引導我找到那間密室的人,也跟你沒有關係了?”雖然馬磊說我在宿舍經歷的極有可能是幻覺,但我相信在別墅裡的笑聲是真實的。
“你覺得可能跟我有關係嗎?”馬磊反問我,“我之所以弄出來那些東西嚇唬你,所爲的就是給你們查案製造困難,我巴不得你們找不到任何線索,怎麼可能引導你去尋找證據呢?”馬磊笑吟吟地望着我。
“也是……”或許是身在廬山之中的緣故,我竟然問出了這麼可笑的問題,可如果說馬磊也不知道那笑聲是誰發出的話,那是不是意味着本案之中還藏有另外一個人呢?
想到此,我將心裡一直藏着的困惑說了出來,我想聽聽馬磊是怎麼看的:“馬哥,我們那晚一起去過馬向陽的家裡,在我們上樓的時候,曾經看到了一個孩子。正是因爲那個孩子,所以我們才第一時間衝進了臥室裡面,從而發現了先一步抵達那裡的蘇沫,隨之將其給救了下來。在最初結案的時候,你說那個孩子是王羣的兒子,但我想你跟我一樣心裡都很清楚其實並不是,那麼你到底知不知道那個孩子是誰?”
“不知道!”馬磊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眼中也是流露出了一些疑惑,“這起案子雖然是我和徐睿策劃實施的,但對於我們來說有些地方也同樣充滿了解釋不通的地方。”
“比如呢?”我相信馬磊沒有騙我,可越是這樣我就越是好奇,因爲這說明我之前的猜測是對的,在我們看不到的背後,其實還有一個人隱藏在其中。當然,從這個人警示我們救下蘇沫,以及引導我找到那處隱蔽的密室來看,他應該不是馬磊和徐睿的幫兇,而是一直在背後幫助我的人。
那麼,這個人到底是誰呢?
在陷入沉思的時候,馬磊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解釋不通的地方並非一處,除了你所說的這一點之外,還有解剖室牆上的小手腳印兒,當然還有那個你我都曾看見的孩子。”
“你真的不知道?”我不是不相信馬磊,而是我太想知道那個人是誰了。
“真不知道!”馬磊搖搖頭,繼續說道,“當初我跟徐睿也曾經討論過這件事情,但最後也只能是不了了之,因爲除了他留下的那些痕跡之外,根本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存留。”話說到這裡之後,馬磊陷入了沉默當中,而他的臉色也是越發難看了起來,過了好半天才迷離着眼睛說道:“瘋子,你說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我們所恐懼的那種‘東西’呢?”
“沒有!”我討厭任何企圖顛覆我認知的話。
“那關於那個孩子,要怎麼解釋?”馬磊追問了一句。
“我不知道!”我苦笑着搖了搖頭,如果我知道的話,又何必問他,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算了……”聽到我這樣說,馬磊嘆了口氣,隨後說道,“人生在世,難得糊塗,有些東西既然想不通,就沒有必要去想了,思來想去的只會讓自己活得更累。”
“前面幾個問題都說清楚了,那就繼續我們的話題,這也是我問你的最後一個問題,你怎麼能夠確定朱強的死,並非是注射致命藥品導致的呢?你剛纔不是已經承認了嗎,朱強真正的死因其實是跟王羣一樣的,都是因爲呼吸道堵塞窒息死亡的。”從談話的開始,我就做了充足的準備,我的上衣兜兒裡藏着一支錄音筆,在牀上棉被堆積的地方,我更是提前準備了攝像機,以免到時候他翻臉不認賬。
馬磊,比徐睿隱藏得更深,這也就說明他的城府更可怕,對待這樣的人勢必要多加小心,因爲一個不慎就有可能導致陰溝裡翻船,這是我絕對不允許的。
“你又詐我?”馬磊的聲音有了些冷。其實我完全能夠理解他爲什麼會滋生出這樣的情緒,完全是因爲剛纔我已經套過他一次話了,怕是換作誰連着兩次被欺騙,都會流露出不快吧。
“馬哥,這次你真的誤會我了!”捫心自問,這一次我真的沒有故技重施,因爲我的確已經弄清楚朱強真正的死亡原因以及馬磊的犯罪過程。
“那你說說,你爲什麼會下這樣的定論,徐睿所說的一切難道不能解釋朱強的死亡嗎?”
“好!”我太瞭解馬磊了,他越是這樣說的時候,越是說明我的推斷是正確的,於是也就沒有再賣關子,“根據徐睿的供述,他事先跟朱強商量好了一切,並且偷換了注射器之中的藥物,導致了朱強的死亡。當時我的確是沒有對此產生過疑心,但是到了後來,我覺得真相似乎並不是這樣。”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什麼時候起了疑心的?”馬磊幹了這麼多年的刑偵,已經形成了定向的思維,跟我一樣總是要將所有疑惑弄清楚。
“就在我懷疑你的時候。”深深地看了一眼馬磊,我接着說道,“既然你纔是真正的幕後兇手,那我相信在如此縝密的計劃當中,你纔是那個真正的主導者,朱強的死亡你不可能沒有插手。”
“但是這並不足以成爲你推翻徐睿口供的論據!”馬磊反駁着我。
“當然!”我點點頭,“如果僅僅是這樣,當然不足以推翻徐睿供述的那一切,可如果結合朱強口中沒有毛囊的頭髮,真相恐怕就不是徐睿所說的那麼簡單了。”
“你繼續說……”馬磊自顧自地喝起了酒。
“在徐睿的供述當中,他說看守所方面的錄像帶是被更換過的,我所看到的一切景象,都是在地窖之中事先錄製好的,當時我對此是深信不疑的。”可是當我將案情重新捋過一遍之後,我相信看守所的錄像帶並沒有被調換過,我所看到的一切景象,其實都是真實的,朱強並非死於注射器中的藥物……”
“這一切都是你的推斷,等於毫無根據。”馬磊擡頭看了我一眼。
“馬哥,你不要急着下結論,先聽我說完。”我捋了捋被突然打斷的思緒,繼續說道,“徐睿的家裡有着跟拘押室格局一模一樣的地窖,所以我相信你們的確跟朱強達成過某種協議,並且也真的錄製了一盤監控錄像準備調包,但最終你們還是放棄了。爲什麼放棄?因爲,你們兩個人當中,有人不希望朱強活下去。”
“那你知不知道這個人是誰?”馬磊饒有興趣地反問道。
“徐睿!”我繼續解釋着,“之前我曾經說過,真正將劉雲她們十一個人頭皮切下來的人並不是朱強,而是到死都沒有對這一點做出供述的徐睿。至於他爲什麼會犯下這樣的罪行,完全是因爲你的脅迫。是你用楊婷的性命脅迫了徐睿,讓他不得不聽從你的擺佈,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當時跟他進行交易的籌碼,就是保證楊婷的安全吧?”
“是的!”這一點,馬磊很痛快地承認了,“都說術業有專攻,我雖然是一名刑警,但說到解剖臺上的事情,就是十足的門外漢了。而馬向陽當時早已經被嚇破了膽子,所以他來做這些更不合適。反倒是當過偵察兵的王羣是個不錯的人選,但因爲他的媳婦兒是一名佛教徒,長期與之生活在一個屋檐下,耳濡目染之下王羣反倒越發相信起了輪迴報應的說法,不然他也不會偷偷地寫下那本日記。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只能是重新尋找人選,偏偏這個時候徐睿喜歡上了楊婷。而他本身所學的就是法醫專業,從屍體解剖的角度來說,沒有誰比他更加合適了,因此我就用楊婷的性命,跟他做出了這場永遠無法回頭的交易。”
“你們交易的內容,是你答應徐睿會放過楊婷,但是他必須幫你切下那十一個人的頭皮。可最終你還是食言了,你並沒有真正放過楊婷,而切掉楊婷頭皮的人,正是朱強對不對?”只有這樣才能解釋徐睿爲什麼要執意殺死朱強,因爲他觸碰了徐睿內心之中不容別人侵犯的底線。
“不錯!”馬磊點點頭,“我之所以做出違揹我從警誓言的事情,爲的就是湊齊十二塊頭皮,如果不將楊婷的頭皮切下來,所做的一切都將功虧一簣,這是我絕對不能容忍的。”
“正是因爲徐睿知道朱強切下了楊婷的頭皮,所以才臨時改變了主意,不再按照之前的計劃行事,而是跟你商量着要殺死朱強?”我繼續問着。
“是的!”馬磊供認不諱,“在徐睿最初提出殺死朱強的時候,我是不贊同的,因爲朱強並沒有跟我們一樣雙手沾染如此多的罪惡,但我還是不得不答應徐睿的要求。”
“因爲,他在這件事情上面也脅迫了你,威脅你說要告發你?”我想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馬磊爲什麼改變了想法。
“對!”點點頭之後,馬磊透出了幾分回憶的神色,“徐睿當時跟我說,如果朱強不死的話,那就跟我拼個魚死網破,我當然不希望這樣,所以就應允了。”
“馬哥,我有一個問題,希望你能如實地回答我。”有一點,我覺得有些說不通,而且在我調查的過程當中,也沒有找到解開這點的鑰匙。
“有什麼你就儘管問吧,我都會如實相告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是馬磊給我的承諾。“是這樣的馬哥,你之所以能夠脅迫徐睿,就只有將楊婷給控制起來,那麼在徐睿的供述當中,他曾經尾隨着馬向陽他們的車子去了郊區的別墅。就是在那裡,他發現了被朱強切割掉頭皮的楊婷,隨後做了傷勢的處理之後將其給藏匿了起來,並且在回到市區欺騙過馬向陽他們之後,將楊婷給帶了出來。既然他將楊婷帶出來了,那麼你又是用什麼來脅迫他的呢?畢竟當楊婷到了他的手裡之後,你就徹底失去了控制徐睿的唯一籌碼。”我想不通這一點。
“瘋子,我剛纔已經說過了,徐睿所供述的一切,大體上是沒有錯誤的,但一些細節之處還是有着出入的,其中就有你剛纔所說的這個問題。”馬磊現在一點兒都不像是犯罪兇手,反而像是幫我梳理案情、解疑釋惑的老大哥,就連那聲音之中都聽不出來絲毫的波動,一切皆如往常。“我們的老祖宗流傳下了一句老話,叫作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深深明白控制徐睿的唯一籌碼就是楊婷,自然是不會讓她落到徐睿手裡面的。所以在徐睿跟蹤馬向陽他們的時候,我也在跟蹤他,並且在他返回市區的時候帶走了楊婷。當然我也通知了徐睿,一來是讓他放心,二來就是告訴他別想掙脫我的手掌心。”
“看來徐睿跟你比,還是太年輕了啊……”我嘆口氣之後又問他,“這樣說來,在徐睿殺死馬向陽他們之前,他們彼此並不知道對方的存在,更不知道其實你在同時操控着他們兩方是不是?”
“是的!”馬磊笑了笑說道,“我控制住馬向陽他們,就是爲了讓他們幫我尋找十二個女孩兒的,而徐睿則是用來切下女孩兒們頭皮的,雖然都是受到我的指使,但他們並沒有見過面。因爲我知道,他們接觸得越多,可能對於我的計劃就越是不利,尤其徐睿進入警局之後,更加堅定了我的這個想法,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們見面。甚至在馬向陽打電話將徐睿叫去攤牌之前,徐睿也僅僅知道是馬向陽收養了楊婷他們,而馬向陽和王羣他們,則是第一次聽說徐睿這個人。”
“你比徐睿還要可怕!”這是我此時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如果我沒有這麼可怕,怎麼能控制得住徐睿,他的本事可不小啊……”在馬磊的眼裡,能夠將徐睿以及馬向陽他們操控得團團轉,似乎是一種莫大的成就,不然他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臉上也不會流露出興奮的神色。這種神色,徹底顛覆了馬磊給我的印象,讓我打心眼裡有些厭惡,不過爲了弄清楚一切,我還是捺着性子問了下去:“你這樣說,似乎就又有矛盾的地方了。”
“哪裡?”馬磊收起了笑容。
“十二名受害女孩兒當中,年紀最大的已經是二十八歲了,而且她們都是在十四歲的時候被馬向陽所收養的。但根據馬向陽跟許憶三年前才產生交集來看,你們最多也就認識三年的時間纔對。既然你們認識的時間如此之短,那爲什麼他會收養十二名不同年歲的女孩兒,這本身就是說不通的啊?”
說完,我又嘀咕了一句:“難道你能穿越到十三年前,授意馬向陽去這樣做?”
“當然不是!”馬磊搖搖頭,“瘋子,雖然你將我和徐睿都給挖了出來,但是有些東西你還是沒有調查清楚。”
“比如說?”
“比如說馬向陽,他可沒有你所瞭解的那麼簡單。”馬磊的話,別有深意。
我是一名法醫,更多的工作是在解剖臺上面對屍體來完成的,所以無論多麼大的案子,很多關於走訪排查這些細節性的東西我並不是很清楚。而且,我也懶得過問,因爲我不想去過多地瞭解人性的黑暗面。就拿這起案子來說,我對於馬向陽的所有了解,都是來自王羣的那本筆記,以及徐睿最後的供述。因此很有可能如同馬磊此時所說的一樣,還有一些重要的東西,是我沒有洞悉到的。
“那你就說說吧。”
“嗯。”馬磊點頭之後,沒有直接告訴我想要知道的東西,而是反問了我一句,“對於馬向陽這個人,你是怎麼看的?”
“我對他的情況瞭解得並不多,只知道他是一名著名的民營企業家,還知道……”
“你知道他是本市一名著名的企業家就夠了,至於其他的並不重要。”馬磊沒有讓我繼續說下去,“你剛從往生村回來不久,我想你在見識到那些人性薄涼的村民的同時,也聽說了他們對於馬向陽的種種評價吧?”
“聽說了!”我點點頭。
“他們怎麼說?”
“愛恨交加!”
“你感覺到了?”
“是的!”我回憶了一下說道,“我去往生村的時候,曾經側面打聽過關於馬向陽這個人,村民們在罵他白眼狼的時候,似乎還有一種別的情緒夾雜其中,我可以肯定那是感激,但我弄不清楚這是爲什麼。”
“現在,我就告訴你爲什麼。”馬磊端着酒杯跟我碰了一下說道,“這其實還是要從馬向陽被村民們逐出往生村開始說起,據他跟我說,他被逐出村子的時候,身上只有五元錢,能不能活下去他都不知道。就在他茫然無助的時候,他遇到了一位算卦的,這個人說如果馬向陽想要發家致富的話,那就必須一路向北走,北方纔能旺他的財運。當時的馬向陽年歲尚淺,加上往生村那裡地處偏僻,封建的餘毒還沒有被清掃乾淨,所以他對於算卦之人所說的話是深信不疑的,並且作爲感謝送出了他僅有的五元錢。一直到十幾年之後,當馬向陽真正地發家之後他纔回過味兒來,原來當初那算卦的,所圖的也僅僅是那五元錢罷了。但是不管怎麼說,馬向陽聽信了那個算卦之人的話,一路乞討到了距離往生村兩千多裡的城市中,憑藉自己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真正地攫取了第一桶金。每個不怕苦不怕累並且成功的人,他們的身上其實都有着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韌性。當然這是檯面上的說法,私下裡我們將其稱爲咽不下當年飽受屈辱的那口氣。如果是瘋子你的話,在你拼搏了十幾年之後,是繼續不聲不響地發自己的財,還是會衣錦還鄉去爭回來那口氣呢?”
“我……”這樣的問題我沒有想過,所以頓時陷入了沉思當中,過了好一會兒纔回神說道,“馬哥,你喜歡套用老話兒,那我也就效仿一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十幾年過後馬向陽也不過就是剛到而立之年吧,那正是人一生中精力最爲旺盛的階段,我想是會選擇衣錦還鄉的。”
“不錯!”馬磊附和了我的話,“當時馬向陽也是做出了這樣的決定,而他回去也的確狠狠出了十幾年前的那口惡氣,所有的村民都對他表現出了阿諛奉承的一面。但是,當年的屈辱既然能夠被馬向陽銘記這麼多年,自然不會因爲村民們的三言兩語便既往不咎,所以他這次返鄉沒有給鄉親們任何好處。”
“於是,作爲報復,又加上重男輕女思想餘毒的殘害,那些村民開始將自己視作拖油瓶的女兒送到這座城市之中來?”這是之前徐睿供述之中的內容。
“是,也不是!”馬磊這種模棱兩可的話讓我有些抓狂,所以趕緊問道:“馬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是這樣的瘋子,雖然當時很多人恨馬向陽背宗忘祖,也有些人眼紅馬向陽發了財,卻很少有人主動將自己女兒送到這座城市的念頭。畢竟不管怎麼說,那都是自己的親生骨肉,但凡能吃得起一口飯,誰也不願意將孩子送出去,豐衣足食的人家都不想給,更別說孤兒院了。”
“那劉雲她們是怎麼來的這裡?”我越發覺得腦子有些不夠用了。
“你不要着急,先聽我說完。”馬磊示意我不要打斷他,繼續說道,“但凡事都會有例外,往生村那裡本身就是窮鄉僻壤,所以並非每戶人家都能養得起那麼多的孩子。食不果腹之下就要思考變通之法,於是有人將主意打到了馬向陽的身上,所以就試探性地將孩子送到了這裡,他們不相信馬向陽真的會見死不救。或許是馬向陽顧念藏匿在心裡的那份兒鄉情,也或許是他明白罪不及子女的道理,總之他並沒有對送來的孩子視而不見,而是給孤兒院捐獻了一筆善款。”
“他這樣做,分明就是在助長那些村民的不正之風啊。”雖然我知道馬向陽這是善心,可一旦讓那些村民嚐到了甜頭兒,他們就會越發肆無忌憚了。
“不!”馬磊這次反駁了我,“瘋子,你沒有做過父母,永遠體會不到父母之於子女的那份兒愛有多深,雖然被送到這裡的孩子物質上有了保障,可是卻淡了那份兒親情,這是每個父母都不想看到的事情。所以在之後的日子裡,也僅僅有兩三戶實在維持不下去的人家,將孩子給送了過來。”
“那……”我的話剛說出口,就看到馬磊擡起了手,所以只能咽回去。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看了我一眼之後,馬磊繼續自顧說道,“往生村經濟水平雖然落後,但相對來說那裡的人們心性也更淳樸一些,所以他們最多也就只能罵罵馬向陽。但並非每個人都會那麼老實本分的,其中就有人動了歪心思!”
“你是說,王羣的父親?”在徐睿的供述當中,王羣是受到他父親的驅使,來到這座城市尋找馬向陽的,也正是他帶來的那個土方子,徹底引發了這場毫無人性的罪惡。當然,那是按照徐睿的話得出的結論,現在看起來事情應該遠沒有那麼簡單,不然以馬磊的性子,是不會跟我糾結於這點上面如此長時間的。
“是的,就是王羣的父親!”馬向陽點點頭之後,沉默了一會兒纔再度開了口,“但你絕對不會想到,王羣的父親其實已經算計過馬向陽一次了,這一點就連馬向陽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什麼?”我知道關鍵性的東西來了。
“還記得那個算卦的吧?”
“你是說,那個算卦的是王羣父親假扮的?”事情突然來了如此大的轉折,當真讓我的心狠狠抽動了一下,可王羣父親這樣做又是爲了什麼呢?
“爲了永遠將馬向陽趕出往生村!”馬磊開門見山地說道,“王羣的父親是往生村的土大夫,所以較之其他人家來說,日子過得要寬裕得多,但這樣的情況就是,他要施捨的也會多。如果從往生村裡面找出一個最不想看到馬向陽的人,那一定就是王羣的父親,畢竟馬向陽去他家要飯最多。偏偏他又不能不給,否則就會背上吝嗇薄情的罵名。正是出於這個原因,所以他纔會假扮了那個算卦之人,更是說出了讓馬向陽北行兩千裡的話來,其目的就是讓馬向陽走得越遠越好,最好一輩子都別回來。”
“馬哥,我必須要打斷你一下了。”
“你說吧。”已經阻止了我兩次,這一次馬磊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剛纔說馬向陽去王羣家要飯是最多的,那想來他們彼此都應該很熟悉了,長相恐怕更是早已刻在對方腦海之中,那他怎麼會被王羣的父親給騙了?”這一點很難說得通。
“這是個好問題!”馬磊示意我碰杯,喝了口酒繼續說道,“如果你去往生村有過仔細的瞭解就應該知道,王羣的父親雖然是村裡的土大夫,但其本身的健康情況並不理想。所謂醫者不自醫,因此王羣的父親是很少出門的,大多數的時候都是鄉親們來家裡抓藥,抑或是將病人直接背到王羣的家裡面去,所以他們見面的機會很少。當然,你或許會問馬向陽就沒有頭疼腦熱的時候嗎,就不會去求醫問藥嗎?我的回答是有,可通常那種情況下都是藥鋪的夥計隨便扔出去兩服藥渣子的。王羣的父親,是從來不管馬向陽死活的,即便他們是一個村子低頭不見擡頭見的街坊鄰里。”
醫者父母心,這是我聽過關於醫生最多的一句話,但是總有人會漸漸地迷失到銅臭之中,從此忘記了自己的責任,同時也會忘記自己選擇這份職業的初衷。其實我很清楚,每個人都是有慾望的,類似於王羣父親這樣的人,滾滾紅塵之中更是不知道有着幾多。但那些人畢竟離我太過遙遠了一些,遠不如此時馬磊的這些話帶給我的震撼大。
“瘋子,你還記得徐睿在供述之中是怎麼講述王羣父親的吧?”
“記得!”我直接脫口而出道,“王羣的父親在授意王羣來到這座城市之後,死於三年之後的採藥中。”
“不!”馬磊搖搖頭,“事實並不是這樣的。”
“事實是什麼?”
“你聽我慢慢說吧!”再次抿了一口酒,馬磊接着說道,“馬向陽的衣錦還鄉,對於往生村來說是具有轟動性的,村裡的男女老少都是知道的,自然瞞不過王羣的父親。當所有村民都圍着馬向陽團團轉的時候,王羣的父親卻在家急得想撞牆,他恨自己爲什麼這麼沒有遠見,如果當初他對馬向陽好一些,是不是就能說上話兒了?不過他在懊悔的同時,也猛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當年他假扮算卦之人哄騙了馬向陽北行兩千裡,那本是他甩脫馬向陽信口胡編的,可沒有想到還真的應驗了,於是他就又想到怎麼繼續去算計。”
“你該不會是說,王羣的父親並沒有死吧,那其實是他們父子一起籌謀的騙局?”我隱約從馬磊的話中聽出了一些東西,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王羣的父親也真夠可怕的。
“很不幸,被你言中了!”馬磊看了我一眼,苦笑着說道,“事實上王羣來到這座城市的時候,並不是他一個人,而是跟隨在他父親身邊的。在授意王羣用土方子去矇騙馬向陽的同時,王羣的父親也去找了馬向陽,當然並不是以他的真實身份。”
“如果我沒有猜錯,他又是打扮成了那副算卦之人的樣子吧?”
“是的!”馬磊點點頭。
“高,實在是高!”到了現在,我不得不對王羣的父親豎起大拇指,他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以十幾年前算卦之人的身份出現於馬向陽的身邊,那絕對會將事情的成功率提升到八成以上。不管馬向陽是不是識破了當年的騙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北行兩千裡之後發了家,這是不容爭辯的事實,因此只要王羣的父親稍加哄騙,馬向陽還得乖乖地入甕。
“多年前算卦之人的出現,的確是讓馬向陽喜出望外,但他畢竟在商場之中摸爬滾打了十幾年,雖然表面上對王羣的父親禮待有加,但還是會加以提防的。可正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王羣的父親只需要簡單地推算一下幾天後發生的事情,說會有家鄉一人來投奔馬向陽,那就能徹底打消他的疑慮。殊不知那一切本就是王羣和他父親算計好的,而且所攻之處又是馬向陽最爲看中的健康方面,如此一來他馬向陽只能再一次重演十幾年前上當的一幕。”
“這就是馬向陽爲什麼收養那些女孩兒的真正原因,看來這一切跟徐睿所說的並沒有太大出入。”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中裝的滿滿的都是對於馬向陽遭遇的可惜,以及,對於他愚昧無知的可笑。
“實際上還是有些差別的。”馬磊搖搖頭,“如果你深挖這起案件的根源就會發現,其實王羣的父親纔是真正的幕後推手,是他將馬向陽一步步引誘到了慾望的深淵之中。”
“你的意思是說,即便是沒有你的背後操控,馬向陽同樣也會想辦法殺死那十二個女孩兒?”如果真的是這樣,人心太過薄涼了一些,那些女孩兒命也太苦了一些。原本,我以爲當時馬磊和徐睿收手,這些人的命運就會改變,想不到她們的悲慘命運其實已經註定了,沒有人會讓她們繼續綻放青春的笑顏,這是一種悲哀,同時也是對於人性陰暗面的赤裸裸詮釋。
“王羣的父親,最終去了哪裡?”在我所得知的情況當中,他的父親似乎並沒有被提及。而且我不得不接受一個殘酷的事實,雖然王羣的父親在案件背後扮演了推手,可我們似乎找不到他切實的犯罪證據,那也就意味着他會繼續如畜生般地苟活下去。
“王羣的父親遭遇了你我都不曾想到過的情況……”馬磊說着,將目光望向了窗外,此時外面早已經是燈火闌珊了,讓馬磊看起來多了幾分滄桑。這份滄桑,與這座城市的繁華,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到底怎麼樣了?”如果真有報應,我希望落在王羣的父親身上。
“你還記得馬向陽走投無路的時候,去見的那位大師吧?”馬磊回過了神。
“記得,難道他就是王羣的父親?”我多少有些驚詫。都說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朝,大隱隱於市,如果那名所謂的大師真是王羣的父親,這個人的城府已經是凌駕於太多人之上了,不得不說他很是精於算計。
“你一定是烏鴉轉世,什麼都能被你說中!”馬磊揶揄了我一句,繼續說道,“其實王羣這個人還算是有良知的,當他接受過部隊的教育返鄉之後,曾經嘗試着勸過他的父親收手。但王羣的父親已經完全被金錢矇蔽了理智,絲毫不容王羣有所抗逆,也正是他的這份兒貪念,將自己的兒子親手送上了那條不歸路。案發之後,我曾經去見過王羣的父親,只不過他在得知王羣死亡之後,已經徹底瘋了,前幾天喝醉之後,溺斃在了城西的民心河裡面,也算是結束了自己的罪惡吧!”
每每談及生死,重則讓我悲痛不已,輕則唏噓感嘆,但當此時我聽到王羣父親先瘋後死之後,我的內心之中沒有絲毫不舒服的感覺,只有一絲被我壓制着的暢快。這樣的人,與其繼續苟活,倒不如早早地去投胎轉世!
“好了,不知不覺扯了這麼遠,現在我們回到之前的話題吧,而且說了這麼多我已經口乾舌燥了,下面也該你來說說關於朱強死亡的細節問題了。”馬磊似乎不想說話了。
“好!”我沒有拒絕,清清嗓子直接說道,“之前你已經承認了,朱強的死其實是和王羣一樣,都是因爲呼吸道堵塞導致的窒息死亡,所以這個已經沒有了繼續討論的價值了,現在我想說的是你們犯案的過程。而且剛剛你也承認了我之前的猜測,在朱強切割下楊婷的頭皮之後,徐睿已經是對他動了殺心。但看守所那裡戒備森嚴,即便是徐睿精通於喬裝打扮,怕是也很難找到下手的機會。所以我有理由相信,真正下手殺了朱強的人,其實是馬哥你,因爲只有你具備真正的作案時間。”
“那你說說,我是什麼時候殺死朱強的?”馬磊算是間接承認了這一點。
“在查到朱強這個人的時候,我曾經去過看守所,對收押朱強當天的情況做過大致的瞭解,而根據蘇沫傳遞給我的信息來看,你就是在跟朱強交談的時候殺死了他。”
“瘋子,既然你瞭解過那天的情況,那就應該知道當時看守所的人是跟在我身邊的,衆目睽睽之下我怎麼能殺死他,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嗎?”馬磊繼續反駁着我,“而且之前你也說了,你看到的監控錄像並不是我們僞造出來的那盤,那也就說明在我離開看守所之後,朱強還活了好幾小時,這又要怎麼解釋?”
“馬哥,這就是你的高明之處了。”對於他的反問,我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於是直接說道,“或許是我的措辭不當,確切地說是在你跟朱強交談之後,就註定了他沒有命走出那間拘押室了。”
“爲什麼?”
“因爲,你看起來是在跟朱強進行交談,但你真正做的是——催眠!”看到馬磊陷入了沉默,於是我繼續說道,“我記得蘇沫在給我轉述當天情況的時候,說朱強原本好好的,但是突然情緒出現了失控,然後你進去安撫了他一段時間,並最終讓他安靜了下來。當時看守所的所長的確就在門口,但也僅僅是在門口罷了,而且你在安撫朱強的時候曾經說過,不要讓任何人進入那間拘押室裡面。”
“就算是我將朱強催眠了,並且對他進行了心理暗示,可馬桶裡面紅色的液體要怎麼解釋,他嘴巴里面的頭髮又要怎麼解釋,還有你反覆提及的挨着牆角牀腿兒上面的小血手印兒要怎麼解釋?”馬磊繼續刁難着我。
“現在,我就一一給你做出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