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離奇兇案

這一切,都要從那夜凌晨,我接到蘇沫打來的電話開始說起。

“許峰,剛接到報警,華光路十八號發生了一起命案。我不管現在是幾點,也不管你在幹什麼,馬上帶着你的勘查箱滾過來,如果十五分鐘內我看不到你,明天你就給我脫了警服滾蛋!”說完蘇沫便掛斷了電話。

法醫,是一個沒有準確作息時間的職業,畢竟我們無法掌控兇案發生的時間,因此這三年下來我患上了嚴重的睡眠障礙。這個電話換作別人來打,我可能會直接掛掉,也可能對着電話直接問候對方家人,但是面對蘇沫,我只能無奈地咒罵幾句,然後從牀上爬起來,拎着勘查箱急忙趕往案發現場!臨出門,我看了眼牆上的掛鐘,時針正好指向了凌晨一點,我不由得發出一聲苦笑,看來今晚又別想睡了。

華光路距離我住的宿舍不是很遠,當我趕到那裡的時候,局裡的同事已經封鎖了現場,從停在這裡的警車數量推斷,這起案件怕是並不簡單。果不其然,我剛下車,馬三眼就衝了過來,拉着我就往裡面走:“瘋子,你可算來了,再不來蘇隊可又要罵娘了!”

馬三眼,真名叫馬磊,因爲刑偵業務過硬,總是能先別人一步找到決定案情走向的線索,甚至可以說任何案件只要到了他手上,只要多看幾次現場,基本上就能做出和實際情況基本吻合的推理,於是便有了這個外號。他既是刑偵大隊的副隊長,同時也是高我三屆的同校學長,加上他這個人大大咧咧不拘小節,所以我們私底下關係很鐵。

“馬哥,到底是什麼案子啊,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瘋子,你還是自己去看吧。我唯一能告訴你的,就是這起案子不簡單,而且……”話說到一半兒,馬磊抿着嘴脣皺起了眉頭。

“馬哥,而且什麼?”馬磊的刑偵能力,在全局都是出了名的,如果不是有個比他還變態的蘇沫,刑偵大隊隊長這個職位肯定是他的。正是因爲我瞭解這些,纔會感到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案子,竟能讓身經百戰的馬三眼,也變得憂心忡忡起來?

“而且……不像是‘人’乾的!”最終,馬磊如釋重負地吐出了一句話。

“馬哥,這大晚上的你可別嚇唬我!不是人乾的,難不成還能是什麼‘妖魔鬼怪’乾的?”我這句話多少帶着些調侃的成分,畢竟幹我們這一行,經年累月跟屍體打交道,可以算是閱屍無數,身心早已經歷過磨礪,這三年來的從業經歷,早就讓我成爲堅定的無神論者。

“算了,你還是自己去看看吧,我還要在外圍排查一下,看看有沒有目擊者或者其他的線索。”馬三眼說完,擡起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招呼了身邊另外兩名同事,向着樓後面走了過去,看上去腳步顯得前所未有的沉重。他走後,我打量了下週圍環境,這是一座仿古的二層建築,門的左側是一個小花園,右側是兩個車庫,一看就是非常有錢的人家。此時大門已經被隔離帶封鎖了起來,兩名同事正站在門口警戒着,朝他們點點頭之後,我就從隔離帶的下面鑽了進去。

“告訴許峰,如果五分鐘內還不到的話,就可以脫掉警服直接滾蛋了……”剛進門,我就聽到樓上傳來了蘇沫的怒斥聲,我不由得皺了皺眉,這傢伙的火暴脾氣如果再不改改,將來能不能嫁出去恐怕都是個問題。

沒錯,蘇沫是個女警。而且,還是整個警局最漂亮的首席警花!說起來,我跟蘇沫還頗有些淵源,大學的時候我們是同學,我工作的時候她去了學院繼續深造,一年前帶着調令回來,搖身一變居然成了我們的大隊長。刑偵隊,是每個警局裡精英們的聚集地,讓一個女人來當大隊長,自然有很多人明裡暗裡不服,用馬磊的話說:“都是男人們在幹活,憑啥讓一個娘們兒當頭兒?”

當時,的確有很多人也是抱着這種想法,不過當蘇沫拿出散打冠軍、專業技能大賽冠軍等一大摞證書和那堆滿屋子的獎盃時,沒有人再敢小看她。事實證明,蘇沫天生就是塊幹刑偵的料兒,入職一年多的時間,破獲了好幾宗大案。時至今日,她在全省公安系統內也已小有名氣,很好地詮釋了“巾幗不讓鬚眉”這句老話。整個大隊的人對蘇沫的態度也發生了很大的轉變,從最初的質疑,到後來的認可,再到現在的言聽計從。實際上,其他人都或多或少有些怕蘇沫,不過我可不怕,不僅因爲我們是同學,更因爲我那已退休的法醫師父蘇國鋒,就是她的親爺爺。

一上樓我就看到蘇沫正皺着眉頭站在走廊上,精緻的五官,清爽的馬尾,得體的警服,一副英姿颯爽的幹練樣子。

“蘇隊,催命也不是這麼個催法兒,你以爲人人都跟你一樣,是不要命的工作狂?”放下勘查箱,我從裡面取出了一雙手套。聽到我的話,蘇沫回過了神,狠狠瞪了我一眼:“許峰,我沒空跟你打嘴仗,你最好還是好好地想想怎麼寫這份兒屍檢報告吧。”

“屍檢報告,就不勞煩您蘇大隊長操心了……”或許是妒忌心理作祟又或許是關係熟的緣故,總之每次我面對蘇沫,都必須在嘴上佔盡便宜才行,否則就會有種渾身難受的感覺。

“峰哥,案發現場在那間臥室,我們進去吧!”說話的人叫徐睿,是局裡的另外一名法醫,剛從業不久,同時也是我的助手。

“開始吧!”在面對蘇沫的時候,我的確是有些不正經,可工作一旦展開,我就會全身心地投入進去,因爲我始終記得入職第一天,師父對我說過的那句話:“如果將刑偵比作一雙抽絲剝繭的手,那麼法醫就是兩隻尋找線索的眼睛。一名優秀的法醫,必須要做到事無鉅細。因爲哪怕很小的失誤,都有可能會致使案情出現偏差,從而延誤了黃金偵查期,讓世間又多出一件懸案、錯案!”

幾句話,道出了法醫的本質,也正是因爲時刻謹記着這幾句話,我的工作才很少出現失誤,讓我在入職三年後,成爲全省最年輕的主檢法醫。

一切準備就緒後,我輕輕地推開了那扇房門,首先聞到的是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兒。這種香一般都是用來安神的,可以初步推斷,這間臥室的主人恐怕最近過得並不順心。整間臥室很大,裝修得也很精緻,不過此時我沒有任何心思去理會那些東西,我的目光完全被懸掛着的那臺吊扇給吸引了。

確切地說,是纏在吊扇上面的東西。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那應該是——頭髮!

烏黑濃密的頭髮一頭綁在吊扇上面,另外一頭則是簇擁在一起,從形狀以及顏色上來判斷,我有九成的把握可以確定,另外一端是一張被從身體上剝離下來的頭皮。而且從形成的乾癟窩簍狀來看,那還應該是一塊完整的頭皮,但令人感覺更爲詭異的地方在於,那上面竟沒有絲毫的血跡,在熾白的燈光下,無比瘮人。

從業這三年多出過多少次現場,我自己都記不清楚了,但這樣駭人的一幕,我還真是第一次見到,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氣。吊扇,靠近陽臺的方向,陽臺的推拉門被打開了一道縫隙,風吹得頭髮連帶着頭皮輕微地搖晃着,讓我頓時感覺到後背有些發涼。深吸口氣之後,我強令自己冷靜下來,摒棄掉腦海中紛亂且恐懼的想法,因爲這些東西,很有可能會讓我出現錯誤的判斷。

地上背對着我們跪着一名男子,披着一件外套,腦袋耷拉在胸前,從毫無聲息的種種跡象可以判斷,這個人已經死亡。

“峰哥,地上有大攤的血跡,周圍有噴濺的痕跡,應該是重力打擊所造成的不可修復的創傷,從凝固的血液顏色來看,案發時間是在一小時前左右,具體的死亡時間還要進一步檢驗才能確定!”

“嗯!”對於徐睿的說法,我是認可的,血跡呈現出噴射狀,說明是被重力撞擊造成的,比如匕首的猛然刺入拔出,就會造成這樣的現場。而血液的顏色變化,的確能初步推斷出案發時間。不過正如徐睿所說的一樣,具體的死亡時間還要通過深入的屍檢來確定,畢竟流血跟死亡是兩碼事。想要得知受害人死亡的真實情況,就必須做更詳細的勘查。法醫的現場勘查,都是爲刑偵服務的,爲的就是提供更多線索爭取最寶貴的偵破時間。當我們確定了案發時間以後,蘇沫的命令已經傳達了下去:“去告訴馬磊,先確定死者的身份,然後調取附近所有的監控錄像並逐步排查死者的人際關係。作案手段如此兇殘,一般來說都屬於仇殺,詳細瞭解一下死者有沒有跟什麼人結過怨。還有,儘量把事態往下壓,避免引起其他人不必要的恐慌。能在這裡居住的人,非富即貴,一旦處置不妥當,我們可能就要被迫承受極大的輿論壓力,這會讓我們自己陷入被動之中!”

“是!”門口的小警員應了一聲,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蘇沫這樣的安排倒也無可指摘,因爲穩定人心本就是刑偵工作的一部分。當然,這跟我的關係並不大,我現在要做的,就是確定兇器的種類。一般來說,能造成這樣的創傷,無非就是管制刀具之類的器具。但當我走到那人面前,看到呈現在眼前的一幕時,我才知道自己錯了。

那根本就不是什麼管制刀具,而是那人自己的——雙臂!除了披着的那件衣服之外,他的上身是赤裸着的,雙臂從肋骨處深深地刺進去之後,雙手帶着內臟從腹部伸了出來,鮮血正順着十指流到地板上。

“怎麼了峰哥,有什麼不對嗎?”看到我愣在了當場,徐睿疑惑地嘀咕了一聲,和蘇沫對視了一眼之後也走了過來。當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之後,蘇沫的眉頭頓時就皺了起來。至於徐睿,則是直接捂着嘴就衝向了洗手間。

“瘋子,你怎麼看?”案件的排查,線索的梳理,我的確是不如蘇沫在行,可說到確定死因之類的技術活,她又遠不如我有話語權。

“暫時還不能確定,幫我把箱子拿過來!”我嚴肅地吩咐道。無論什麼樣的現場勘查,都不能做任何主觀的猜想,一切都必須建立在檢驗的事實基礎上,在沒有進行深入檢查之前,我不會給她任何結論。死者的雙臂是交叉着的,首先我要確定,他的雙手是怎麼刺入肋骨之中的,以一般人的手指力量,絕對不可能造成這樣的創傷。

“腕肌有扭曲的損傷,雙手十指全部骨折。肋骨處有反覆撞擊過的痕跡,且身上沒有發現任何受制於他人出現的扭打痕跡,初步判斷,此人死於自殺!”經過一番勘查後,我只能有些無奈地宣佈自己的初步判斷。

“自殺?”聽到我說出這兩個字,蘇沫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手段如此殘忍,他殺的話倒是能說通,但誰會用這麼痛苦的方式自殺,你沒弄錯吧?”

“初步的判斷就是這樣!”其實我的心裡也是充滿了種種疑問,我勘查過的自殺現場不少,不過手段都是比較常見的,無外乎吃安眠藥、割腕、上吊之類的,眼前這樣的一幕,我還真是第一次見。

“屍體出現了屍僵,結合血液的顏色,初步推算死亡時間在半小時之前!”我摸了摸死者的身體,四肢已經出現了僵硬狀。

“那也就是說,他將雙臂刺入腹部之後,過了差不多半小時才斷氣,這需要多麼強大的意志力,才能忍住這種難以想象的痛苦?”蘇沫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

“你的問題我沒辦法回答,只有他自己知道爲什麼要採用這種方式結束生命。至於死亡時間,的確是在半小時到一小時之間。”其實蘇沫所說的,也正是我所疑惑的地方:這樣的自殺方式,所承受的痛苦的確是令人難以想象的,就算意志力再強大,也不可能沒有絲毫掙扎的痕跡,畢竟人體的本能反應是意識所無法徹底控制的。

“這是什麼?”我試圖通過死者的表體特徵尋找到更多的線索,推翻我之前的結論。因爲從內心來說,我也不相信這是一起簡單的自殺案。結果卻在新一輪的勘查中發現了新線索。

“肌肉纖維?”死者的十指都已經骨折,無法承受內臟的重量,所以出現了下垂,在他右手食指的指甲裡,卻藏着不同於內臟組織的肉屑。這是一個令人警醒的信號,因爲這些肉屑,很有可能是屬於另外一個人的。如果真是那樣,案件的性質就會發生徹底的翻轉——由自殺,轉變爲他殺!

死者的雙臂交叉刺入腹部,大臂緊緊地抱在一起,掩蓋住了胸膛的部位,我吃力地將其拉開之後,發現了更加令人觸目驚心的一幕。他的胸膛部位,被什麼東西給劃開了,橫七豎八地分佈着一道道血槽,肉皮向外翻卷着,就好像是嬰兒的嘴一樣。

“瘋子,這好像是字……”蘇沫聲音有些顫抖地說道。

“字?”聽到蘇沫的話,我站起身向後退出了兩步,當再次看去的時候,發現正如她所說的一樣,那的的確確是三個字。

“我該死!”

看到這三個字,我後背的寒意更甚了:“蘇隊,從死者指甲裡的肉屑判斷,這三個字應該是他自己用食指生生摳出來的!”

“他爲什麼要這樣做?”蘇沫既像是在問自己,也像是在問我。

“好像是……懺悔。”

“懺悔?”聽到我的話,蘇沫驚疑了一下,“跟誰懺悔?”

“跟它!”說着,我將手指向了吊扇上的頭皮和頭髮,風還在不斷地吹進來,頭髮懸着頭皮搖搖晃晃的,就像是在迴應着我的話一樣。

看來這起案子不簡單啊……望着那不斷晃悠的頭髮和頭皮,蘇沫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如果真如我所說的那樣,那這起案子就有着很大的隱情了。

“瘋子,我會派人全力排查,儘快確定這頭髮的主人,屍檢的工作你也要抓緊,有什麼問題或者需求,第一時間告訴我!”蘇沫吩咐道。

“嗯!”這樣的一起案子,讓我和蘇沫都一下子感覺到了壓力,她要去做線索的排查,而我也要將屍體帶回局裡做進一步的屍檢。初步看起來,這是一起自殺案,很多地方看似合理,但深入地分析之後就會發覺,案子遠遠不是看起來的這麼簡單,其中一定蘊含着某種不爲人知的信息。

“封鎖現場,儘量把對附近居民的干擾降到最低,屍體直接拉回局裡,做解剖檢驗!”蘇沫素來是如此幹練的,兩句話就將工作安排了下去。她說話的時候,我搬了一把椅子過來。這塊連着頭髮的頭皮,我是一定要帶回去的,這東西很可能就是這起案子的關鍵。

呼……就在我擡手去摘那頭皮的時候,門外突然吹進來一陣風,捲起窗簾的時候,我在窗棱上面,隱隱約約看到了一些東西。

“蘇沫,有新發現!”從椅子上跳下來之後,我三步並作兩步就衝到了窗戶前,扯開窗簾之後,我發現上面有兩個手印兒。手印兒很小,就像是三四歲孩子的手一樣,而且是血色的,不用化驗我幾乎都能猜出來,這鮮血是屬於死者的。也就是說,案發的時候還有人在現場。

“瘋子,你快來看,死者頸部有勒痕,並且還有幾根頭髮!”在我喊蘇沫的時候,耳邊也傳來了蘇沫的呼喊聲。

勒痕?她的話頓時讓我一驚,我趕忙奔了過去。之前因爲死者是跪在地上垂着頭顱的,加上我的注意力完全被刺入腹部的雙臂吸引了,所以我當時並沒有去注意他的頸部。現在看去果然有着一道清晰的勒痕,而且瘀痕上面,還粘着兩根頭髮,從光澤和長度來看,和吊扇上的頭髮應該屬於同一個人。

“死者的脖頸有勒痕,還有頭髮,難道說死者的死因不是貫穿腹部導致的,而是在之前頸部被勒,窒息而亡?”望着那勒痕,拈着手裡的兩根頭髮,我陷入了沉思當中。如果真的是窒息而亡的,那就能解釋他爲什麼承受了如此大的痛苦,卻沒有絲毫掙扎的痕跡了,因爲那個時候的他已經死了。可這樣一來,就又有說不通的地方了,他那個時候既然已經死了,又怎麼可能將雙臂活生生插入自己腹部呢,除非……

想到此,我將目光再次望向了那兩個血手印兒,一股強烈的不安,從我心底開始蔓延了出來。

從手印兒的大小來看,顯然是屬於孩子的,可我絕對不相信一個孩子會具備這樣的力量,能將死者的雙臂硬生生地刺入肋骨之中。然而,當我走過去掰開死者的大臂做相關檢查時,一下子就石化在了當場。因爲他的兩條大臂上面,都有着一個烏青色的小手印兒。從大小上來判斷,跟窗臺上的一模一樣……

到了現在,我終於明白馬磊爲什麼會說這件案件不像是人乾的了,我也終於明白蘇沫爲什麼跟我說那句話了。

“許峰,你最好還是好好地想想怎麼寫這份兒屍檢報告吧。”

站在警隊的會議室門口,我遲遲不敢去推開那扇門,我在這裡做了無數次屍檢報告的陳述,但從沒有哪次像現在一樣,讓我如此心神不寧。

屍體被拉回警局之後,我和徐睿連夜做了最細緻深入的解剖,而這也讓我發現了更爲詭異的地方,這可以說是我做法醫這幾年來從未遇到過的案例。望着手裡的屍檢報告,我不知道該不該如實彙報,因爲上面的陳詞連我自己都沒辦法相信。我很清楚這份報告意味着什麼,其中的絕大部分內容一旦公佈勢必會引起軒然大波。

就在我左右徘徊不知所措的時候,會議室裡傳來了雷大炮的聲音:“許峰呢,爲什麼還沒來?趕緊給他打電話!”

雷大炮真名叫雷成,是我們的局長,疾惡如仇,脾氣相當的火暴,所以就有了這麼個外號。整個警局除了蘇沫以外,沒有一個人不怕他。與其讓雷大炮給我打電話臭罵一頓,倒不如我自己進去。正所謂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無論他們相不相信這份報告,我都必須如實做出陳述。

“對不起局長,我來晚了。”我推開門說道。

會議室裡人並不是很多,除了雷大炮、蘇沫和馬磊之外,還有兩名年歲較大的同事,分別是刑偵二隊的隊長柳河以及副隊劉崇。雷大炮的臉色有些難看,看都沒看我一眼,就對蘇沫說道:“你把昨晚的案子做個簡要的概述,聽完屍檢報告之後,我們再繼續討論案情!”

“是!”蘇沫站起身,隨後走到了電腦旁邊,點開第一張圖片說道:“死者名叫馬向陽,今年五十三歲,是我市著名的民營企業家。我們接到報案的時間是零點四十五分,趕到案發現場的時候是凌晨一點,當時被害者已經確定死亡!”

說完,蘇沫點開了另外一張圖片,那上面是一名精神渙散、眼神空洞的男人,看樣子像是受到了巨大的驚嚇所導致成如今的樣子。“這個人叫王羣,是馬向陽的司機,也是本案的報案人,或許是受到了驚嚇,現在神志有些不清楚。唯一能給我們提供的線索就是馬向陽曾打過電話求救,除此之外沒有再問出其他任何有效的信息。我已經派人把他送到了醫院,並且二十四小時留守,一旦有新情況會立刻上報。”

“驚嚇?”聽到蘇沫的話,柳河皺了皺眉頭,隨後說道,“我們幹刑偵的都知道,男人的承受能力要比女人強大得多,現場是慘烈了一點兒不假,但按理說不該把他嚇成這樣纔對,就算當時毫無心理準備,受到了嚴重的衝擊,這麼長時間也該恢復了。”

“我同意柳隊的看法!”一直沉默的劉崇附和了一句。

柳河和劉崇,都是將近五十的人了,有着極爲豐富的刑偵經驗,如果不是刑偵隊要進行新老成員的更替,刑偵一隊絕不會輪到蘇沫和馬磊來帶。雖然他們的能力能夠勉強勝任這個職位,但是在警局的內部,還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卡着,那就是資歷。

“不,兩位隊長,你們似乎搞錯了一件事情,王羣的確是受到了驚嚇,但並不是源自那個慘烈的案發現場!”蘇沫打斷了他們的話。

“怎麼講?”這兩人一起問道。

“因爲,王羣根本就沒有去過案發現場!”這句話,蘇沫幾乎是一字一句吐出來的。

“沒有去過案發現場?那他是怎麼被嚇成這樣的?”兩人幾乎同時繼續追問。

“我現在唯一能回答的,就是他沒有去過案發現場,至於是怎麼被嚇成這樣的,我暫時也不清楚!”蘇沫搖了搖頭。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你是怎麼知道他沒有去過案發現場的?”說是倚老賣老也好,說是刨根問底也罷,總之柳河對此追着不放。

“如果他去過案發現場,一定會留下痕跡,但是我們配合檢驗科同事勘檢過現場之後,並沒有發現任何契合王羣這個人的痕跡,也就是說他很有可能是在別處受到的驚嚇!”蘇沫解釋道。

“在別處受到的驚嚇,難道還有第二個案發現場?”劉崇皺起了眉頭。

“暫時還不能確定!”蘇沫搖搖頭說道,“現在唯一能夠確定的是,王羣的確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但是在什麼地方,被什麼驚嚇的,我們目前還不清楚!”

“既然不清楚,那就別說了,先說清楚的!”雷大炮性子向來比較急,不喜歡聽這種猜測性的東西,所以直接切換了話題。

“屍檢的結果出來了沒有,是不是死於窒息?”雖說蘇沫並不像我們一樣畏懼雷大炮,不過一把手的面子還是要給的,所以也就沒再繼續糾結王羣的事情,而是直接轉過頭問我屍檢報告的事情。蘇沫如此緊張屍檢報告,完全是因爲案子的定性問題:如果確定死者是窒息死亡,再結合馬向陽大臂上的小手印,就能確定是他殺了。

“死亡的原因的確是窒息,但不是脖頸的勒痕所導致的。”

“什麼?”我的一句話,就像是投入湖水的石子,頓時激起了漣漪,無論蘇沫和馬磊,抑或是柳河跟劉崇,甚至連雷大炮都震驚了一下。

“許峰,你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馬磊終於也忍不住開了口。

“你們看!”說着,我已經走到了電腦旁邊,點開一張馬向陽平躺着的照片說道,“如果是勒頸致死的話,受害人會出現明顯的掙扎痕跡。體表特徵也會呈現出獨有的症狀,比如口水外溢、雙眼上翻,甚至還會出現大小便失禁的情況。但馬向陽明顯沒有這樣的症狀。”

“繼續說!”雷大炮皺着眉,點了點頭。

“報告之所以說是窒息死亡,是因爲我們在解剖死者之後發現,他的心肺器官已經出現衰竭的跡象,這是典型的口鼻窒息所導致的。通俗點兒來說就是被憋死的,而且時間很短!”

“你的意思是說,受害人真正的死因是口鼻窒息導致的,並不是被勒死的,那爲什麼頸部會有勒痕,這不是多此一舉嗎?”蘇沫的話,道出了所有人心裡的疑問。

“你先聽我說完。”我示意蘇沫不要着急,隨後點開了另外一張圖片,吊扇懸在半空中,帶着頭皮的烏髮從上面垂落下來,下面是跪在地上的馬向陽,“問題的關鍵在於這塊頭皮。通過詳細的檢驗,我們發現在頭皮上面有着馬向陽的表皮組織。換句話說,正是這塊頭皮捂住他的口鼻導致了他的死亡!”

“這似乎說不通啊?”蘇沫沉吟了一下繼續說道,“你們看,頭皮是懸在電扇上面的,難道說有人將馬向陽給舉了起來,用那塊頭皮捂死了他?”

“不!”我搖搖頭,“在發現頭皮上粘有馬向陽表皮組織的同時,我們還檢測到他的頸骨有下墜抻裂的現象,如果將現場進行還原,呈現在我們眼前的應該是這樣一番景象:馬向陽的頸部被頭髮勒住懸在了半空,頭皮覆蓋在他的臉上,收縮之下造成了他的窒息死亡!”說完,我關掉投影儀,打開了文件夾:“根據馬向陽身上傷痕出現的時間前後推斷,他是先跪在地上用手在肚皮上摳出了‘我該死’三個字,然後被頭髮吊在了電扇上面,頭皮覆蓋住口鼻導致了窒息死亡。最後被人放到地上,抓着雙臂洞穿了腹部,這才造成了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案發現場!”

“虐殺!”聽完我的話後,除卻雷大炮沒有出聲之外,其他幾人不約而同得出了虐殺的結論,這表明兇手對於馬向陽恨到了極點。

“有沒有兇手的線索?”雷大炮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問了一句。

“有!”我點點頭,切換了一下圖片,幕布上呈現出來的是窗戶上那兩個孩子般的血手印兒,以及馬向陽雙臂後面烏青的痕跡。

“許峰,這是什麼東西,從手印兒的大小來看,這最多也就是個三四歲孩子留下的,你該不會告訴我,他就是兇手吧?”面對雷大炮的質問,我不由得發出了一聲苦笑,他不相信,我又何嘗願意相信呢,但是事實就擺在眼前,我還能說什麼?

“局長,四位隊長,雖然這聽起來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但經過反覆的屍檢,所得出的都是這樣一個結論。而且我們在馬向陽的左手中還發現了屬於另外一個人的皮屑組織,並且是唯一性的。經過化驗,皮屑組織一樣也是屬於孩子的,而且……”

“而且什麼?”看到幾人都將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我不由得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強大壓力,但我身爲主檢法醫,這個職業要求我必須用事實說話。無論這事實,說出來是否匪夷所思駭人聽聞。“而且,屬於剛出生不久的嬰兒。”

“放屁!”我的話剛剛落下,雷大炮手中的茶杯,就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面,“許峰,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一個三四歲的孩子和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能夠製造出這樣的兇殺案?我看你是神經錯亂了,這些年積累的法醫經驗,都跑到狗肚子裡去了吧!馬上給我滾出去,重新寫一份新的報告交上來!”

“許峰,你先出去!”看到雷大炮一副要把我吃了的樣子,蘇沫朝我使了個眼色,我當然不是傻子,於是抓起桌子上的文件夾就走了出去。但是,我並沒有離開,而是站在會議室的外面等蘇沫,案發現場是我們一起勘查過的,她很清楚這起案子中時刻透露出的那股詭異性。

“你們怎麼看?”會議室裡,雷大炮的火氣似乎小了一些,不過低沉的聲音裡,還昭示着此刻內心裡壓制着的憤怒。

“雷局,案發現場是我和許峰一起勘查的,當時馬隊也在,雖然他剛纔的話不着邊際了一些,但這起案子的確是充滿了疑點!”蘇沫的話剛落,我聽到了馬磊的聲音:“雷局,我贊成蘇隊的說法,從加入刑偵隊以來,我就沒有見過這麼邪門兒的案子!”

“見沒見過,都要給我破了!”無論什麼時候,雷大炮永遠都是這麼雷厲風行的一個人,“馬向陽這個人名頭不小,市領導對這起案子很重視,所以我們今天就要成立專案組。我來任組長,蘇沫和馬磊你們兩個任副組長,你們手中其他的案子,全部交接給柳河和劉崇,半個月之內,必須給我把這起案子破了!”

“是!”誓師之後,會議室的門打開了,雷大炮經過我身邊的時候,還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柳河和劉崇也是用手指頭點了我一下,意思不言自明,讓我好自爲之。至於馬磊,則是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瘋子,雷局就是這樣的人,你也別太往心裡去,晚上下班我等你,咱們去喝一杯!”說完,他掏出了電話:“蘇隊,走訪和排查已經全面展開了,這塊還是由我來盯,所以就先走了,有什麼事情隨時給我打電話。”

馬磊走了以後,蘇沫把我手裡的屍檢報告拿了過去:“許峰,雷局的話你也別太往心裡去,畢竟現在這樣的一份兒材料,他是沒任何辦法上報的。你忙了一晚上也累了,先回去好好睡一覺。等睡醒了之後,有什麼問題我們再繼續討論。”

“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也注意休息。”

看着蘇沫拿着報告走進了辦公室,我才轉身向着宿舍樓走去。一路上滿腦子裝的,還都是這起充滿了詭異氛圍令人費解的案子。我做法醫這三年多的時間裡,比這起案件犯罪手法更殘忍的案發現場我不是沒有見過,可沒有一起像這個案子這樣,讓我摸不着任何的頭緒,甚至讓我開始對自己的專業技能都產生了懷疑。

令我始終不解的地方有三點:第一,從窗戶和馬向陽手臂上留下的手印來看,那是屬於三四歲孩子的,可一個孩子怎麼可能具備那麼大的力量呢?第二,馬向陽左手的指甲裡面藏着的肉屑,從纖維構造的成分來說,是屬於新生兒的,這也就意味着,當時現場至少有兩個孩子;第三,馬向陽脖子上的頭髮,無論光澤度還是韌性,都像是剛剛從人頭上弄下來的,但頭皮爲什麼卻出現了老化狀?

案情合不合理,那是蘇沫他們需要去考量的事情,我所考慮的一切,都是法醫職責範圍之內所必要的疑問。

“看來要截取些皮膚和毛髮的組織,送到省廳做DNA檢測才行了!”DNA檢測,是最常用的化驗檢測手段之一,相較於其他的方法更爲準確有效。於是我給徐睿打了個電話,讓他抓緊時間送過去。我的宿舍就在警局的家屬院,所以走回去並不需要多長的時間,當我走到樓梯口的時候,看到馬磊正站在那裡,似乎是在等我。

“磊哥,有什麼事兒?”剛從警局分別,現在馬磊就來到了我的樓下等我,顯然是有比較重要的事情要單獨跟我說。

“瘋子,其實我來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兒,就是有些不放心你。”馬磊說着,遞給我一根菸,我猶豫了一下接了過來。點着之後,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磊哥,案發現場你也看到了,實在是太邪門兒了,我幹了這麼長時間,從來就沒見過這樣的死相。”

“案件的詭異,只可能有一種情況,那就是作案人的手法和動機是我們從未接觸過的,不過只要我們心夠細,總是能將其偵破的。所以你也不必有太大的壓力。”

“可是……”話是這樣說的不假,但屍檢報告還是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如果不是我親自做的屍檢,恐怕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這一切。

“瘋子,你看着我的眼睛!”或許是感受到了我的失落,馬磊直接打斷了我的話,盯着我說道,“上樓之後,好好洗個澡休息休息,不要再去想案子,不要再去想所謂的孩子,更不要再去想那些頭髮,明白嗎?”

“我知道了,謝謝你磊哥。”我點點頭。

“那就好,我還有事兒就先回去了,記住我的話,不要再去想那些頭髮,我們會將案件偵破的。”馬磊說完,便朝着大門走去。

“不要去想案子,不要去想所謂的孩子,更不要去想頭髮……”望着他的背影,我輕聲呢喃了幾句,隨後滿是疲憊地上了樓。回到宿舍後,我直接將自己扔在了牀上,嘀咕着馬磊剛纔所說的話,就想好好睡一覺,可大腦卻怎麼都無法抑制住興奮。

最終,我決定聽從馬磊的建議去洗個澡。

打開水龍頭以後,我努力讓自己什麼都不去想,儘可能地感受熱水噴灑在皮膚上的舒適,終於慢慢地放鬆了下來。我住的宿舍,是那種單位分配的老式樓房,正好是背陰的一面,室內溫度有些偏低,所以沒一會兒工夫,衛生間已蒸騰起了許多的水霧。就在我全身心放鬆的時候,突然感覺到脖子後面泛起了一股涼意。那種感覺,就像是有條蛇,剛從脖子上面滑過了一樣。一驚之下,我向後猛地退了一步,轉過身一看,面前是矗立的花灑支架,除此之外再無他物,這才讓我長出了一口氣。然而當我剛抹上洗髮液的時候,我突然間意識到了一個不對勁兒的地方:花灑的支架屬於出水管,我明明洗的是熱水澡,管子怎麼會是涼的?

這個念頭浮現的剎那,我趕忙轉過了身子,當我感知到水管的溫度時,頓時就矇住了,正如落在我身上的熱水一樣。

管子,是熱的。那我剛纔碰到的,是什麼?

到了這會兒,我感覺自己的後背已經泛起寒意了,因爲我在思索案子疑點的時候,師父對我說過的那句話始終都在我心裡迴盪着,揮之不去。

“這個世界不只有活人和死人,還有……”

出於自身職業的原因,我對於種種怪力亂神的事情雖抱有基本程度上的敬畏,卻對此毫不相信。可這會兒我心裡卻是沒有了底氣,於是就打算趕緊洗完出去。由於已經打上了洗髮液,因此我在衝頭的時候必須要閉着眼睛,當我擠壓頭上的泡沫時,我感覺身體卻已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警隊不允許留長髮,所以我一直都是以平頭示人的,可剛纔我手摸到的頭髮,卻已經垂到了我的肩膀上面,而且冰涼無比。跟之前的感覺,一般無二……

我可以肯定那是頭髮,由於被水打溼的緣故,所以凝成了一縷一縷的狀態,伴隨着水流開始摩挲着我的身體,就像是一雙手在我的肩膀上滑動一樣。我感覺自己已經不能動了,甚至連呼吸都開始變得急促起來,因爲在這個時候,我腦海中呈現出來的,正是之前懸掛在吊扇上面的頭髮。

心慌!壓抑!恐懼!

種種的惶恐情緒在這一刻將我徹底淹沒,讓我不敢發出任何的聲音,足足沉默了半分鐘之後,我才鼓足勇氣睜開了眼睛。鏡子上面此時沾染着水汽,我有些不敢去看,因爲我怕會看到我最不想看到的景象,不過最終我還是咬着牙擡起了頭。然而,當我眼睛落在鏡子上那一瞬間,整個人感覺一下子就徹底崩潰了,因爲鏡子上面歪歪扭扭地有着幾個字。

“我該死——馬向陽!”

或許之前我感覺到的冰涼,以及手觸摸到的頭髮都可以用是緊張之下的幻覺來解釋,可是這些字要怎麼解釋?這可是活生生地存在於我眼前的東西,難道這世界上真的有我們所不知道的某種力量正在窺探着我?我一把扯下毛巾把鏡子仔細擦了擦,那裡面有着的只是我那張因爲熬夜有些憔悴的臉,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的東西。彷彿,之前的一切都從未出現過一樣!

“看來忙完這個案子,該請假好好休息幾天了!”

這令我開始相信剛纔的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畢竟我已經將衛生間的角角落落都仔細地搜尋了一遍,根本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的地方。穿上衣服,我回到了臥室,雖說心還沒有完全平靜下來,不過身體上的疲勞已是消減了很多,拉過被子我就閉上了眼睛。迷迷糊糊中,我聽到了一陣悉悉率率的聲音。聲音是從門口傳來的,等我努力睜眼看過去時,發現臥室的門被打開了一道縫隙。我想起來把門關上,可這時候我才發現,無論我怎麼努力掙扎,身體都不能動,就連手指頭,都不能挪動絲毫。

甚至,聲音都發不出來……

門被打開半米左右停了下來,隨後那聲音越來越近了,就在我心都提到嗓子眼兒的時候,一縷沾着水珠的頭髮,從外面伸了進來。這頭髮就像是一條蛇一樣在地上爬着,一縷、兩縷、三縷……終於,那些頭髮完全擁了進來,而這個時候,我的呼吸也幾乎徹底停止了,因爲那不完全是頭髮,還帶着一塊乾癟的頭皮。我不會看錯的,頭皮正是我從案發現場帶回來的那塊。

頭髮拖着頭皮開始逐漸向我靠近着,留在後面的是一攤刺目的水漬,當它爬到牀上的時候,我甚至聞到了那股刺鼻的腥氣。頭髮的爬動依舊沒有停止,一縷縷地爬到了我的身邊,當刺骨的冰涼傳來時,我的脖子已經被頭髮死死地纏住了。而那塊充滿了褶皺的頭皮,正緩緩地扣在了我的口鼻上面……

“啊!”

終於,在那塊頭皮死死地扣住我口鼻的一瞬間,我大喊了出來,騰地一下從牀上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這才發現是場夢。使勁兒拍了拍額頭,我看見陽光從窗戶外面透了進來,已經是傍晚時分了,如果不是做了這場噩夢,真不知道要睡到什麼時候。

“嗡,嗡……”

在我剛想要看看幾點的時候,手機傳來了振動的聲音,拿起來一看是蘇沫打來的:“許峰,我在你宿舍樓下,趕緊下來!”我能聽出來,蘇沫的語氣有點兒着急,所以就問了一句:“怎麼,雷局訓你了?”

“不是。”蘇沫在那邊沉默了一下,長呼了口氣說道:“王羣死了!”

“什麼?”聽到王羣死了,我頓時一個激靈,“蘇沫,王羣是怎麼死的,你不是派人二十四小時看着呢嗎,那些人都是幹什麼吃的?”“你先別說這些了,我現在就在你樓下,趕緊收拾東西,帶上勘查箱跟我去一趟醫院!”蘇沫說完就掛掉了電話。

王羣是報案人,從目前毫無頭緒的情況來看,很有可能就是整個案件的突破口,想不到這麼快就死了,會不會是兇手殺人滅口?

“啪……”因爲着急,所以我鞋還沒穿好就往門外跑,結果剛跑出兩步就踉蹌了一下,如果不是我手快扶住了門框,非摔個跟頭不行。

“真晦氣……”罵了一句,扶着門框我就想把鞋提上,就在我低頭的瞬間,一下子就愣住了,與此同時全身的血液也僵住了。

地上有水,而且還很多。水漬呈現出一種擦痕狀,就像是沾了水的拖布在地上留下的痕跡一樣,順着門口向前延伸,一直到了我的牀上面。看到地上這些水漬的時候,我整個人都處於一種驚慌失措的狀態,難道說之前我並不是在做夢,那恐怖的一幕的的確確曾真實發生過?如果說之前我還能以出現幻覺、身體疲勞來安慰自己的話,那麼我現在唯一的念頭,便是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這間房子。

轉身奔向門口的時候,我瞥了一眼衛生間的方向,水漬正是從那裡延伸過來的,開門的一瞬間,我的目光落在了衛生間的鏡子上。在鏡子上,我隱約看到了一團黑漆漆的東西。好像就是噩夢中那塊頭皮!那東西正貼在鏡子上,頭髮像是瀑布一樣散落下來,將整個鏡子全部遮蔽住了,一股陰冷的氣息,正悄無聲息地從上面瀰漫出來。

“砰!”我不敢再多看一眼,跳出去之後,死死地把門給關上了,隨後貼在門上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冷汗把後背都溼透了。

“幻覺,一切都只不過是我的幻覺而已……”我一面扶着樓梯向下走,嘴裡一遍遍地嘮叨着,我不能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因爲那意味着,之前我洗頭的時候,曾經摸過那塊頭皮和頭髮。驚悚之餘,我有一點怎麼都想不明白,解剖完屍體之後,我明明把那塊頭皮泡進了裝有福爾馬林的瓶子裡,它又怎麼會出現在我家裡?

這一切到底是有人蓄意而爲,還是……

“許峰,你這一天都沒睡覺嗎,怎麼臉色這麼差?”就在我陷入恐懼的回憶時,不遠處的對面傳來了蘇沫的聲音。聽到“睡覺”這倆字,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如果再給我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我寧可活活地熬死,也絕對不會回宿舍。

“啊,沒睡,有些東西一直想不明白!”我沒有辦法跟蘇沫講述我之前的遭遇,所以只能是隨意地敷衍了一句。

“想不明白,也不至於拿命開玩笑吧?”

“什麼拿命開玩笑?”我完全不懂蘇沫在說什麼。

“當然是勒頸啊,你看看你脖子上,都勒出血印子了,你這是在還原現場嗎?”

等等……到現在我才反應過來,不由得顫了一下:“蘇沫,你,你說什麼,我,我脖子上有血印子?”

“對啊,不信你去倒車鏡那裡看看?”蘇沫指了指她那輛甲殼蟲。我跟蘇沫也算是老相識了,彼此之間十分信任,我能看出來她沒有騙我,於是三步並作兩步地,直接衝到了車跟前。當我看到鏡子裡的景象之後,我感覺呼吸急促的同時,腿肚子也開始抽筋了,如果不是我靠着車身,這會兒非得直接癱在地上不可。在我的脖子上,有着一道非常清晰的勒痕,那勒痕紫紅紫紅的,極爲刺目,雖說不如馬向陽脖子上的顏色深,但位置卻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怎,怎麼會這樣……”鏡子裡的我,臉色蒼白得可怕,就連眼神此時都出現了一些渙散,自言自語的時候,我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聲音中的顫抖。

“許峰,你沒事兒吧?”蘇沫顯然察覺到了我的異常。

“沒,沒事兒!”雖然內心已經完全被恐慌填滿,但我知道此時此刻必須要冷靜下來,於是搓了搓臉說道,“我們走吧,先去醫院看看王羣是怎麼死的!”蘇沫說着,拉開了車門:“許峰,再堅持幾天,等這個案子破了之後,我給你放幾天假,到時候你好好休息休息!”

我的心情始終無法平復,所以沒有任何說話的慾望,蘇沫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對勁兒,充滿深意地看了我一眼之後並未說什麼,而是直接發動了車。車子啓動的時候,我向後看了看,洗手間的窗戶在風的吹拂下搖搖晃晃,就像是一雙手,在輕輕召喚着我回去一樣。

一路上,我都保持着沉默,蘇沫也是一樣,這種壓抑的氛圍,一直到車開進醫院後纔有所緩解:“王羣住在三樓的單間,午飯之後他說想要休息,我們就離開了。結果下午三點醫生例行查房的時候,我們才發現他已經死亡,地點是在衛生間內。”

“死亡的症狀是什麼?”在別的案發現場,我當然不會這樣問,不過這裡是醫院,最不缺的就是醫生,判斷死亡的方式並不是件困難的事情。

“窒息!”蘇沫沉默了一下,吐出兩個字。

“什麼?”聽到是窒息的時候,我拎着勘查箱的手猛地哆嗦了一下,因爲這兩個字讓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案發現場的那塊頭皮。

“呼……”長吐口氣,我穩定了一下情緒,直接打開了車門:“你先上去,我拿上勘查箱。”

看到蘇沫走出了一段距離,我趕緊撥通了徐睿的電話:“徐睿,你叫上兩名檢驗科的同事,去一趟我家,看看有沒有人去過的痕跡,我的錢包和電腦不見了,仔仔細細地檢查檢查!”

無論馬磊還是許沫,都說我這兩天的精神狀態很不好,對此我也有同感,雖然我相信在衛生間裡面,我的的確確看到了那塊頭皮,但爲了保險起見,我還是希望讓徐睿去看一看。徐睿是我的助手,所以對我說的話根本就不會產生任何的懷疑,直接就答應了下來,我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之後,才走了進去。三層的走廊此時已經被封鎖了,我和蘇沫來到王羣住的病房時,發現馬磊早已經趕了過來,正託着下巴沉思着,一臉的陰鬱。

“有可疑的線索沒有?”蘇沫開門見山地問馬磊。

“目前還沒有,門口二十四小時都有我們的人守着,根本不可能有人能進去,至於窗戶那邊,我已經調過監控了,並未發現有任何的異常。倒是馬向陽那邊……”

“其他的事情待會兒再說,先讓瘋子勘查完現場!”出於對案發現場的保護,所以跟我進來的就只有蘇沫和馬磊,我明白自己的職責是什麼,戴上手套就直接推開了衛生間的門。正對着門口的是一面鏡子,左手側是馬桶,一名三十歲左右的男子蜷縮在馬桶和牆壁的縫隙處,做出了一副自我保護的姿態。

“他受到了驚嚇!”這種姿態是人的本能性自我保護,往往在遇到危險或者驚嚇的時候纔會做出,從他臉上已逐漸僵硬的驚恐神態來看,顯然是後者。

“的確是死於窒息!”從王羣體表所呈現出來的種種特徵來看,我可以肯定他是死於窒息,只是我並沒有在他的頸部發現如馬向陽一樣的勒痕。

難道,也是死於口鼻的窒息?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示意馬磊打開強光手電,我要仔細看下在王羣的口鼻之處,是不是也能發現其他的表皮組織。可讓我失望的是,沒有任何有用的發現。

“王羣這個人,你們有沒有詳細地調查過?他有沒有什麼急性疾病,例如哮喘之類的?”王羣的脖頸上面沒有勒痕,且口鼻之處沒有任何的異常,這就說明不是死於外力,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了,是他身體內部的原因。

“沒有!”我剛說完,馬磊已經給了我答案:“案發之後,我們第一個排查的就是王羣,調取了他的所有資料。這個人是一名退伍兵,平時也很注重養生,不僅是馬向陽的司機,而且還是他的保鏢,所以身體上沒有任何的潛在問題。而且有三個相互不認識的人能夠證實,他不具備作案的時間!”馬磊後面的這句話,顯然是在說給蘇沫聽,因此被我自動過濾掉了,我現在最大的疑惑在於:既然身體強健,外部又沒有任何可以致死的跡象,那麼他是如何窒息死亡的?

想到此,我示意馬磊將手電的光打在王羣的嘴上,會不會是一種最低級的窒息方式導致了他的死亡?比如喉嚨裡面卡住了東西。這本是我假想的猜測,然而當我掰開王羣嘴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居然猜對了,他的嘴裡的確有東西,而且還是我此時最不願意看到的東西。

那是一團烏黑的頭髮……

通常來說,窒息一共有三種死亡方式:第一種是外力致死;第二種是內部疾病致死;至於第三種,就是偶然性的突發致死。通過排除法,我確定了王羣是死於第三種方式,只是我沒有想到,他竟然會死得如此詭異,居然是因爲嘴裡卡着一團頭髮。

“馬哥,過來幫忙!”在剛看到王羣的時候,我能斷定他是受到了驚嚇,此時我終於明白他受到驚嚇的起因是什麼了,於是就想着將頭髮給拽出來,可任憑我怎麼用力,都沒有任何變化。

“用力掰開他的嘴!”人死之後會保持靜態的姿勢,屍僵的出現,會將這種姿勢固定住,所以我想要一隻手掰開,就會顯得十分吃力。在馬磊的幫助之下,我用雙手終於將那團頭發給拔了出來,可同時帶出來的,還有一塊紫紅色的肉,這顏色是因爲窒息充血造成的。

“這,這居然長在一起了?”由於王羣已經死亡一段時間,所以血液不會造成噴濺,而是呈塊狀凝聚在了那塊肉上面,就連頭髮也是,深深地紮在了肉裡面。

“你說呢?”我拎着那團頭發在馬磊的面前晃了晃,饒是他有豐富的刑偵經驗,也被嚇得朝一邊躲了過去:“瘋子,你真瘋了吧,趕緊拿走!”

“看你那點兒膽兒!”我說出這句話,並不完全是在取笑馬磊,同時也是在安慰我自己,因爲我心中有種十分不安的感覺,我總覺得這些頭髮,跟那塊頭皮上的頭髮有着某種關聯。至少,從長度上來說,是相差無幾的!

“我需要帶回去化驗一下,現場就交給你們了!”心裡面有着太多的疑惑,需要我儘快將其解開,畢竟那頭髮已經找上了我,誰知道下次睡着了之後,我還能不能醒過來?

“瘋子,先將東西裝到證物袋裡,難道你準備就這樣拿出去?”馬磊說着打開了一個證物袋,將那塊看着無比噁心的東西直接包了進去。

“晚上電話聯繫!”蘇沫沒有阻攔我。

拎着勘查箱剛走出醫院,兜兒裡的電話響了,我拿出來一看是徐睿:“峰哥,你在哪兒呢,趕緊來局裡一趟,出事兒了!”“出什麼事兒了?”聽到徐睿的話,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下意識就聯想到那塊頭皮,難不成他們真在我家發現了那些不該存在的東西?

“一兩句話也說不清楚,你還是趕緊過來吧,我在門口等你!”徐睿語氣中透着焦急和慌亂,甚至還帶着一絲前所未有的恐懼。

當我坐出租車趕回警局的時候,看到徐睿正在大門口來回徘徊,時不時地看眼表嘆口氣,這些細微的動作足以彰顯出他此時內心中的焦躁不安。

“峰哥,你可算回來了!”看到我從出租車上下來,徐睿直接衝到了我跟前,接過我手裡的勘查箱,拉着我就往裡面走。

“徐睿,你在我家發現了什麼?”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的手心都在冒着汗水。

“什麼都沒有發現。”徐睿盯着我的眼睛說道,“我跟檢驗科的兩名同事仔仔細細地檢查了所有的房間,就連廚房衛生間也沒有放過,但沒有發現除你之外任何人去過的痕跡!”

“那你這麼着急地讓我趕回來是爲了什麼?”徐睿的話,讓我多少心安了一些,不過卻加劇了我的疑惑。

“峰哥……”徐睿喊了我一聲之後,吞了口唾沫才帶着一絲後怕地繼續說道,“那塊頭皮,不見了……”

“什麼!”聽到徐睿的話,我感覺就像有道雷落在了耳邊一樣,讓我差點兒癱倒在地上。怕什麼來什麼,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峰哥,你沒事兒吧?”徐睿似乎沒有想到,我的反應會這麼大。

“什麼時候不見的,我不是上午還讓你切下一部分組織和頭髮,送到省廳去化驗嗎?”我的心現在已經完全亂了,如果徐睿告訴我,我家裡有人去過,那麼此時我能勉強接受頭皮失蹤的事情,可是他說得很清楚了,我家裡沒有任何人去過。那也就意味着,我之前看到的頭皮是不存在的,既然頭皮沒有在我家出現,就應該在解剖室裡面,爲什麼徐睿會說不見了呢?

“是啊!”徐睿臉色也顯得很難看,“我切下來之後,原封不動地將頭皮泡進了裝有福爾馬林的瓶子裡,隨後就鎖上門去了省廳,後來省廳的劉法醫給我打電話,說咱們送過去的東西有點兒古怪,讓我再送過去一份,誰知道等我再去解剖室的時候,就……”

“走,去解剖室!”說完,我徑直向前跑去。

解剖室,在警局東北角的地下一層,旁邊是停屍房,平時沒人認領的屍體,就會暫時放在這裡,所以這裡一般沒人來。一來,是因爲停放屍體的地方頗爲不祥,二來很多人受不了那股子刺鼻的福爾馬林的味道。不過我和徐睿早已習慣了這一切,無論是刺鼻的味道,還是瓶子裡浸泡着的那些器官,對於我們來說都已經習以爲常。就像現在一樣,站在解剖室裡,我沒有絲毫的害怕,有的只是疑惑,解剖室只有我和徐睿兩個人有鑰匙,而且門沒有被破壞的跡象,那塊頭皮到底是怎麼憑空消失的呢?之前浸泡頭皮的瓶子,現在就擺在我的眼前,福爾馬林的液體盪漾出一圈圈的漣漪,將我的心也撩撥得極爲不安。

“徐睿,拿些磷粉過來!”磷粉,屬於一種化學藥劑,通常刑偵隊用得比較多,比如一些人眼看不到的痕跡,撒上磷粉之後,就會變得無比清晰。戴上手套,我從袋子裡取出了一點兒磷粉,隨後小心翼翼地撒在了瓶子的瓶口,等了一會兒之後,終於看到了我想要的東西。

手印。在瓶子的上面,我看到了幾個手印兒,只不過當我看清那手印兒的時候,我的心也沉到了谷底,因爲那手印很小,就像是,三四歲孩子的一樣!我看到了,徐睿自然也看到了,隨後他將之前從馬向陽身上拓印下來的手印兒做了對比:“峰哥,大小一模一樣!”

“嘶……”徐睿的話,讓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樣說來,瓶子上的手印兒和馬向陽身上以及窗戶上的都是屬於同一個人的?”

“是的!”徐睿點點頭,隨後疑惑地說道,“可‘他’是怎麼進來的呢?這可夠邪門兒的。”

“這世界上哪兒來那麼多的怪事,我們再仔細找找,肯定有什麼地方遺漏了!”我不想聽到任何稀奇古怪的說法,尤其是現在。

“撒磷粉!”左左右右仔細找了半天,都沒有看到絲毫異常之處,於是我示意徐睿將磷粉撒在地上,保不齊能找到新的東西。果不其然,當磷粉撒出的時候,地上出現了一排小腳印兒,正如我們判斷的小手印兒一樣,腳印兒的大小,契合了三到五歲的年齡。

“去了後面!”腳印兒從解剖臺向着後面延伸,那裡是一人多高的櫃子,距離房頂不過三四十釐米,從下向上,佈滿了小手印兒和腳印兒。就像是,一個孩子,從下面爬上去的一樣!

“這怎麼可能?”櫃子是暗鎖,沒有把手,而且是跟地面呈現的九十度直角,我絕不相信有人能夠做到這一點,可事實擺在眼前,我又不得不相信。

“去了後面!”

“過去看看!”

櫃子後面,是我們堆放雜物的地方,我和徐睿沒少過去,但這個時候我們都能看到彼此臉上的緊張,額頭上甚至都冒出了冷汗。終於,當我三根手指數完之後,我們兩人幾乎同時跳了出去。可惜這裡除了凌亂的雜物之外,並未發現任何異常。

“牆上。”櫃子正常,地面的雜物也正常,於是我示意徐睿將磷粉撒到對面的牆壁上,那上面有着解剖室唯一的一個窗戶。窗戶很小,而且用鐵絲網緊密地封着,沒有被破壞的痕跡,不過經歷了這麼多詭異的事情之後,我必須要謹慎一點兒。當磷粉撒到牆上,等待了片刻之後,我和徐睿頓時就愣住了,面面相覷之間,眼中浮現出來的都是難以置信和駭然。

因爲,失蹤的腳印和手印,出現在了牆上!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那個“孩子”在爬到櫃子上面以後,直接跳到了對面的牆上,過程中留下了這樣的印記,隨後消失在窗戶那裡。可是,櫃子距離房頂只有三四十釐米的高度,“他”是怎麼借力的?更何況窗戶那麼小,而且有鐵絲網封着,“他”又是怎麼出去的?

難道,這世間真的有我們所不瞭解的事物存在……

解剖室裡,熾白的燈光拉長了我們兩人的影子,氛圍前所未有的壓抑,做了三年多的法醫,我還從沒有見過如此詭異的事情。

“峰哥,要不要上報?”最終,徐睿的話,打破了這壓抑的氛圍。

“不!”我搖搖頭,“上午的那份兒屍檢報告,已經讓雷大炮怒不可遏了,如果我們現在上報說證物丟失了,他非吃了我們不成!而且,就算我們要上報,也必須要找出個合理的解釋,難道我們真的說是一個‘孩子’偷走了那塊頭皮,恐怕就連我們自己都不相信吧?”

“那怎麼辦?”徐睿也意識到了,這是一個十分棘手的問題。

“這樣,徐睿!”我沉默了一下,從勘查箱裡面把從王羣嘴裡取出來的那團頭發拿了出來,“你把這頭髮取下來幾根,還送到省廳去,讓劉法醫鑑定一下跟之前的頭髮是不是屬於同一個人!”

“可是峰哥,劉法醫說了,讓我們再送一些頭皮和頭髮過去……”徐睿有些不明白我的安排。

“你就跟他說,那東西送到其他地方去了,讓他多費費心,回頭我請他喝酒!”頭皮現在都不翼而飛了,叫我去哪兒多切一塊。

“好吧,我知道了峰哥,我現在就去!”徐睿說道。

“等等,我跟你一起出去。”說着,我將剩下的那團頭發泡進了瓶子裡,隨後走到旁邊,打開了解剖室的監控設備,這套設備從裝上到現在一直沒有用過。並非不能用,而是解剖室對一般人來說,避諱都來不及,誰還會吃飽了撐的沒事兒來這兒偷東西?可現在有必要啓用這套設備了。按照法醫的流程,其實我應該留下來弄清楚頭髮是怎麼長到王羣嘴巴里的,但是現在我有點兒心虛,不敢獨自留在解剖室裡。畢竟中午恐怖的景象,還歷歷在目!

來到樓上的時候,我看到馬磊他們已經將王羣的屍體運回來了,停屍房的鑰匙他們都有,所以不必我再跟着跑一趟。

“蘇隊,可以下班了嗎?”馬磊說着,扔給了我一根兒煙。

“你們可以走了,我還要去跟雷局碰個頭兒!”蘇沫一臉的疲憊,讓我忍不住搖了搖頭,有時候我真弄不懂她在想什麼,都二十多奔三十的人了,不好好找個對象把自己嫁出去,累死累活的圖個什麼?

“那得了,大家都散了吧。瘋子,咱哥倆去喝一杯!”馬磊說着,把警服扔進車裡,從裡面取出了一件外套。

“峰哥,那我……”

“徐睿,你反正也是順路,直接把東西給劉法醫送去,他要問起之前的東西,就說我會打電話跟他解釋的!”我示意徐睿可以下班了。

“那行,那馬隊、峰哥我就先走了,你們也早點兒下班兒!”徐睿說完,屁顛兒屁顛兒地跑了出去,那樣子跟個孩子一樣。看着徐睿的背影我心裡有些發酸,幹我們這行的,一旦有案情發生,能準點兒下班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休息日就更是連想都不要去想。

“瘋子,想啥呢?”馬磊過來捶了我一拳,“就你那點兒心思我這當哥哥的還看不出來?在看大街上那些情侶吧,是不是一直沒有對象,也開始着急了?”

“馬哥,真沒有!”

“得了,你也彆嘴硬了,但是馬哥我認識的人都比你歲數大,就算想給你介紹也是有心無力,不過我看你跟蘇隊倒是……”馬磊揶揄着說道。

“馬哥,你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今晚你得好好請我吃一頓!”我跟馬磊關係很鐵,所以從不會顧及什麼上下級的關係。

“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走着……”話雖然是這樣說的,但我很清楚馬磊的家庭條件很一般,所以就隨便找了個大排檔,點了幾瓶啤酒,兩個人就這麼喝了起來。

“馬哥,這個案子你怎麼看?”一般情況下,我們吃飯的時候是從來不會討論工作的,不過這起案子實在是太詭異了,我實在是壓不住心裡的疑問,想聽聽馬磊的看法。畢竟他可不僅僅是大我幾歲這麼簡單,因爲擁有豐富的刑偵經驗,使得他往往在分析案情的時候,都能犀利地做到一針見血。

“這個案子……”就在馬磊神情一下子變得凝重起來時,我兜兒裡的電話響了,掏出來一看居然是省廳的劉法醫,不禁暗罵自己果然是個吃貨,怎麼把這茬兒給忘了。

“喂,劉哥啊,我剛想給您打電話呢……”我有心想要敷衍一下,畢竟是自己承諾會主動聯繫對方卻又忘記了。

“得了瘋子,我還不知道你,保準兒是把你劉哥給忘了!”劉法醫叫劉強,也是我師父當年帶出來的,所以我們關係很好。

“嘿嘿,劉哥這是說的什麼話,我忘了誰也不敢忘了您啊!”我繼續敷衍着說道。

“行了,別說那些沒用的,徐睿不是說下班之前把東西送過來嗎,怎麼還不到?”

“啊,劉哥,是這樣的,那東西暫時給送到別處去了,稍等一會兒徐睿會送點兒別的東西過去,到時候還請劉哥您費心好好給看看!”

“送別處去了?”聽到我的話,劉強在那頭沉默了一下,隨後聲音低沉了一些,“瘋子,你送來的東西很古怪啊,根據頭皮的幹化程度來看,這塊頭皮脫離人體已經至少三年了。”

“三年了?”從拿到那塊頭皮時,我就知道已經呈現出了幹化狀,可我依然不敢確認,這才讓人專門送到了省廳,沒想到最終結果還是這樣。

“那頭髮呢?”我繼續問道。

“這就是我跟你說的奇怪的地方!”劉強說着,吐出了一口氣,那是精神緊繃之後的放鬆,“從頭髮的油脂含量來說,跟正常人的頭髮,沒有任何的區別!”

“劉哥,沒,沒看錯吧?”我感覺我的手心,已經開始冒汗了。

“你不相信我,總該相信儀器吧,我在想你們是不是弄錯了?”劉強並沒有因爲我質疑他而生氣。

“這也說不準!”這時候我只能暫時敷衍一句,“明天上班我再確認一下,保不齊還真是弄錯了,麻煩劉哥了啊。”

“回頭記得請我喝酒!”

“瘋子,怎麼回事兒?”或許是我的臉色有些難看,剛掛完電話,馬磊就問起了我,“是不是省廳那邊的化驗結果出來了,劉強怎麼說?”

“他說……”隨後我把劉強告訴我的情況複述了一遍,聽完之後馬磊的眉頭也是皺了起來:“頭皮脫離人體三年了,頭髮卻跟正常人一樣沒有區別,這怎麼可能?”

“是啊,我也想不明白!”我喝了一杯啤酒,隨後想起了一件事情,“馬哥,下午你在醫院那邊說,馬向陽那邊怎麼了?”

“哦,是這樣的!”馬磊放下酒杯說道,“通過我們的排查,馬向陽在三年前包養了一個叫許憶的情人,就住在他死亡的別墅裡,當時很多鄰居都知道這件事兒。不過沒多久那個情人就不見了,據說是馬向陽把她送到國外去了,但通過我們掌握的情況,並不是這樣!”

“你們掌握的情況是什麼?”不得不說,馬磊辦事兒的效率的確很高,才案發這麼短的時間,他就摸出了這麼多的東西。

“那個許憶,根本就沒有出入境的記錄,但的確是離開了馬向陽,因爲我們走訪的時候,很多人都說很久沒有見到許憶了。而且在許憶離開不久,馬向陽就結婚了,並於不久之前就生了一個兒子,他們兩人,應該是徹底地斷絕了關係,而且也似乎沒有暗中的往來。”

“那個許憶,該不會……死了吧?”我從馬磊的話中捕捉到了幾個字眼,三年前、情人、不見了、國外,這其中很可能隱藏着不爲人知的東西。從那塊頭皮上的頭髮來看,顯然是屬於女人的,而當時的現場馬向陽跪在地上,在肚皮上摳出了“我該死”三個字,當時我猜測着他在懺悔。如果將馬磊的話和現場聯繫起來,那我們是不是可以認爲,馬向陽的情人並沒有被他送出國外,而是被他給殺死了。或許是心裡太過自責,也或許揹負命案太過煎熬,所以他纔會跪在那塊頭皮面前選擇以這樣的方式自殺,這樣看上去的確似乎還能解釋得通。

“死沒死我們還不能確定,不過我們掌握的資料裡面有許憶的檔案,只需要對比DNA就能知道頭皮到底是不是她的。”

“如果是許憶的,那這起案子就真的難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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