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警三年,我見識過很多的犯罪嫌疑人,也碰到過很多不可思議的案子,可從開始就將辦案人給算計到其中的,還真是聞所未聞的事情。徐睿對於案情的供述,一次又一次衝擊我內心的時候,也讓我發出了無奈的悲嘆,當一個人被仇恨矇蔽了理智的時候,真的是會化身成爲一頭魔鬼。
這一點,徐睿用實際行動做出了很好的詮釋。
“馬向陽的死你做出了詳細的解答,王羣的死也給我們講述了作案過程,那麼接下來就是朱強了。如果說前兩人的死充滿了詭異的話,那朱強的死完全可以稱之爲離奇了。”說到這裡的時候,我先將在看守所監控錄像裡看到的一切複述了一遍。因爲這些東西我只是跟蘇沫談起過,即便是她轉述給了雷大炮以及馬磊,也遠不如我說的更具畫面感。
果不其然,當我將一切敘述完畢之後,無論是雷大炮還是馬磊,此時都露出了極其凝重的神色,當然那凝重之中也夾雜着強烈的好奇與期待。
“峰哥,你認爲朱強的死是最離奇的?”徐睿突然這樣問了我一句。
“難道不是?”我狐疑地問道,“我在拘押朱強的房間馬桶裡面,看到了一些紅色的液體,那看起來像是鮮血,靠近牆角的牀腿兒上面更是有沾有血跡的小手印兒,而且我還在地上發現了一根頭髮,經過檢測那是屬於劉雲的。還有,朱強在臨死之前曾經躲在被子裡瑟瑟抖動了好半天,隨後猛地從牀上跳了起來,仰天大吼一聲摔倒在了地上。我在他的嘴角看到一絲黑漆漆的東西,那應該就是頭髮。根據監控顯示,從朱強進入房間之後,沒有任何人曾經進去過,那麼你到底是用什麼方式殺死他的?”在我看來,朱強的死比王羣和馬向陽要詭異得多。
“這個問題,我現在不能給你解答。”徐睿看了我一眼,隨後將頭低了下去。
從審訊的最開始,徐睿就一直顯得很配合,此時突然表現出了抗拒,讓我們幾人都有些不知所措,面面相覷之間都露出了極爲疑惑的神色。最終,還是雷大炮說了話:“徐睿,你之前交代的那些足以將你判處死刑,所以你隱瞞也沒有任何意義,倒不如念在同僚一場,將一切做個坦白。”
“雷局、蘇隊、馬隊、峰哥……”徐睿挨個將我們喊了一遍,隨後說道,“我知道自己犯下的罪孽,更知道我罪不可恕,可正是因爲這樣我現在纔不想說。”
“爲什麼?”我問徐睿。
“因爲,當我將一切都坦白之後,我就要被收押起來了,但現在我還想出去走走……”徐睿說到最後的時候,眼睛裡面驀然迸現出瞭解脫的神色。這種神色的流露,讓我明白了徐睿的想法,所以直接對雷大炮說道:“雷局,讓他去吧,我想當他回來之後,就會將最後的問題交代清楚的。”
“這……”雷大炮露出了難色,顯然有些顧慮。其實我能體會到他的苦衷,徐睿所交代的這些,完全可以判處死刑了,沒有必要答應他的條件去冒險,只要將他收押起來,我們有一百種方法能讓他開口。況且聽完徐睿的供述之後,我們都很有默契地達成了一個共識,那就是徐睿這個人太可怕了,絕對不能給他任何機會,否則很有可能鬧出無法收拾的亂子。
“雷局,我跟瘋子他們一起去。”蘇沫站在了我這一邊。
“我也去!”馬磊也對我做着聲援。
“算了……”看到我們都應允了徐睿提出的條件,雷大炮擺擺手對着徐睿說道,“還是那句話,我們共事半年,從你入職第一天我就沒有薄待你,所以你也不能辜負我。”
“雷局,您放心,我絕對不會動任何逃走的心思,我只是想出去走走。”徐睿做完保證之後,又嘆了口氣,“因爲過了今天,我就再也沒有機會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這種低吟,讓我心裡十分地悽苦,看來徐睿也並不是完全喪失了理智,並沒有完全泯滅人性,不然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流露出對於生活的留戀呢?如果非要究其犯罪的原因,我想就是因爲他愛楊婷太深了吧。
“我跟你們一起去,不是有句話叫作有始有終嗎?”雷大炮的話將我拉回到了現實當中,隨後我看到他將警服脫了下來,走出會議室顯然是去換便裝了。
“我們也走吧。”徐睿率先走向了門口。
深秋,是一個充滿了感傷的季節,當秋風吹着梧桐葉在半空中翻卷的時候,更是讓這偌大的城市上空瀰漫起了一種蕭瑟的悲涼。徐睿望着車窗外沉默不語,包括開車的馬磊、坐在副駕駛的蘇沫,以及託着腮的雷大炮,此時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當中,讓這輛原本空間寬敞的越野車,變得那麼壓抑和擁擠。
“我想去協和醫院看看……”車開出了很遠,徐睿才輕輕地說了一句。
當車停在協和醫院門口的時候,徐睿輕輕地搖下了車窗,隨後我看到他一直陰鬱的臉上,浮現出了淡淡的柔和及笑容。或許,他是在回憶從前吧?回憶初次跟楊婷相見的場景,回憶着那個改變了他一生命運的女孩兒……我在想,如果我能執掌命運,當初一定不會選擇讓他們相識,雖說他們曾經收穫過甜蜜,也曾經真切地得到過彼此,但最終卻不得不接受如此殘酷的現實。與其這樣,倒不如當初相遇的時候相視一笑,隨後將那場邂逅遺忘在秋風之中,他們誰都不曾走進彼此的生命之中,那就是最美好的相遇。
既是相識,又何必相知?既是相知,又何必相愛?
“接下來我要去孔雀河、八里橋、老山衚衕……”在協和醫院的門口做了短暫的停留之後,徐睿一口氣說出了十幾個地名,出於對朱強死亡真相的條件交換,雷大炮毫不猶豫地全部答應了下來。將所有的地方都轉遍之後,已經是暮色沉沉了,原本我們打算吃些東西的,但是被徐睿拒絕了,他堅持讓我們買了一些熟食,隨後說出了一個地址。當我們驅車來到這裡的時候,發現已經到了郊區,因爲位置比較偏遠,加上大多數年輕人都去了市裡買房,所以這裡顯得很是蕭條。華燈初上,正是市區夜生活開始的時候,這裡卻已經閉門鎖戶,格外冷清了起來。
“嘎吱……“低矮的門被推開,徐睿帶着我們一步步走進了一間黑暗的屋子裡面,當他打開電燈的時候,我們都不由自主地擡起手遮擋了一下,等眼睛適應了光線之後,才仔細地打量了起來。”
“黑暗或許能夠迷惑人的感官,但只要堅持尋找,哪怕一個燈泡、一支火把,甚至是一根火柴,都能將其驅散,讓一切還原出本來的面目。”徐睿冷不丁說出這樣一句話,讓我們都是愕然愣了一下,當我轉頭朝他看去的時候,才發現他並不是在跟我們說話,而是望着那張牀在發呆。牀擺在這間四五十平方米的屋子東南角,上面有着兩牀被子,顯然曾經居住在這裡的並不僅僅是徐睿,從他透着懷念的目光之中能窺探出來,曾經跟他相偎同眠的,很有可能就是楊婷。這間屋子不大,但生活起居用品卻一應俱全,雖說看起來要簡陋一些,不過卻在明黃的燈光下面蒸騰着溫暖的氛圍,當然如果這裡有女主人的話,會更加溫馨。
“我去拿碗筷……”徐睿回過神,就想要出門。
“咳……”雷大炮始終繃着一根弦,這時候咳嗽了一聲。
“我去找!”馬磊心領神會,走出了房門,很快就端着碗筷返了回來。
“先吃飯吧!”徐睿示意我們坐下。
“吃吧!”雷大炮是個不點都能自燃的炮仗,所以我們誰也不敢先落座,一直到他坐下之後,自己從茶几上拿起酒杯倒了一杯酒,我們才依次坐了下來。
“徐睿,現在……”我忍不住想問問關於朱強的事情。
“峰哥,食不言寢不語,吃完飯我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覆。”徐睿說完,慢條斯理地咀嚼了起來。這頓飯吃得很慢,而且吃得無比壓抑,只有雷大炮不時品酒咂嘴的聲音不斷迴旋着,除此之外就是我們的咀嚼聲,簡直是讓我如坐鍼氈。
終於,所有人都放下了碗筷,徐睿在第一時間兌現了他的承諾,站起身說道:“你們跟我來吧!”
門燈,此時已經打開了,走到西面牆根的時候,我才發現徐睿掀起了一塊石板,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我們此時站立的下面,應該是一個地窖。
“徐睿,你這是什麼意思?”蘇沫問他。
“你們不是想要答案嗎,下去之後就全明白了。”徐睿把話說得不疾不徐。
地窖當中有什麼,我們誰都不清楚,是不是有着危險,也是未知之事。不過既然走到了這一步,那就只能選擇下去,畢竟這是查出真相的唯一途徑。
“我先下去!”地窖中是有着燈光的,能夠看到下面是安全的,而且我實在無法抑制住心中的疑惑,於是在蘇沫說了聲“小心”之後,就第一個順着梯子爬了下去。
“怎麼會這樣?”
當我雙腳落在地上,雙目環視過整座地窖的時候,我忍不住驚呼了一聲,後背更是在瞬間泛起了一股子寒意。與此同時,我也徹底明白了徐睿爲什麼帶我們來這裡了。因爲,這裡真的藏着朱強死亡的真相!
“瘋子,你怎麼了,沒事兒吧?”聽到我的驚呼聲,上面的蘇沫朝我喊了一句。
“徐睿,怎麼回事兒?”雷大炮的聲音也嚴厲了起來。
“我沒事兒……”回過神之後,我示意他們不必擔心我,隨後略顯驚悸地說道,“你們都下來吧,下來之後就會知道朱強死亡的真相了,徐睿沒有騙我們!”
確認我沒發生意外之後,他們幾人先後下到了地窖當中,跟我剛剛進來的時候一樣,馬磊在看到這地窖的全貌之後,也是忍不住大吃了一驚。
“這怎麼可能?”
“你們兩個到底怎麼回事兒,一驚一乍的?”雷大炮臉色陰沉了下來。
“是啊,這裡不就是擺着一張牀,還有一個馬桶嗎,無非就是說有人在地窖中住過,這有什麼奇怪的?”蘇沫也很是困惑。
“雷局,蘇隊,這間地窖本身沒有什麼奇怪的,可如果你們去過去年翻新過的看守所,就不會這樣想了。”馬磊說着看了我一眼,顯然我們的看法是一致的。
“什麼意思,你說明白點兒。”蘇沫追問着。
“我來說吧!”我將話接過去之後,苦笑了一聲,“真正讓我和馬哥吃驚的是這座地窖的格局以及擺設,幾乎跟收押朱強的那間房屋一模一樣。我在剛進入的時候,甚至有種回到了看守所之中的錯覺。”
“唯一的不同,就是這裡更加的潮溼,從水泥的顏色以及空氣中的溼度來看,這座地窖顯然是剛剛完工的,除此之外就再也找不出絲毫的差別了。”
“真的?”雷大炮和蘇沫異口同聲地問道。
“真的!”馬磊點點頭,“收押朱強的那間房子我曾經去過,基本跟這座地窖沒有兩樣,就連牆壁上的水泥毛刺以及攝像頭安裝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這說明了什麼?”蘇沫一時之間沒有回過神來。
“說明,我在看守所監控錄像裡面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我長嘆了口氣。
“具體說一說!”雷大炮點了一根兒煙。
“好!”我點點頭,看了徐睿一眼,隨後說道,“當時我在看守所看過監控錄像之後,曾經問過劉長河,在將朱強收押之前,那間房子是不是進去過人。當時我以爲有人以某種高明的手段,留下了誘發朱強死亡的東西,但劉長河卻說,除了兩天前更換過馬桶之外,並沒有任何人進入過那裡。既然沒有人進入過那裡,爲什麼會出現小血手印兒,爲什麼馬桶之中會有血色的液體,爲什麼在朱強死亡的位置又會發現了一根屬於死者劉雲的頭髮,當時我死活都想不明白,但是現在我懂了。”
“爲什麼?”蘇沫問我。
“因爲,我所看到的那盤監控錄像帶,根本就不是看守所裡那個監控所記錄的,而是用這個拍攝下來的!”說着,我朝着頭頂的攝像頭指了指。
“你是說,你所看到的一切,其實都是徐睿在這地窖之中錄製出來的?”蘇沫總算是轉過了彎兒。
“徐睿,我沒有說錯吧?”我沒有回答蘇沫的問題,而是轉向了徐睿。
“是的!”徐睿點點頭,隨後饒有興致地望着我,“峰哥,既然在你看到這地窖的第一時間,就猜到了真相,那麼你能不能嘗試着還原一下我的作案過程?”
“當然可以!”
工作之餘,我最喜歡翻閱的就是推理性的卷宗,這不僅能夠拓展我的思維,更是對我的工作頗有助益,所以我沒有拒絕徐睿,直接做出了推測。
“首先,我想問你一個問題,請你如實地回答我!”
“知無不言!”徐睿點點頭。
“劉長河說在收押朱強的前兩天,那間收押室曾經換過馬桶,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其中一名工人就是你吧?”在進入地窖之前我不會做出這樣的猜想,可現在我基本能夠確定了。
“是我!”徐睿承認了以後又問我,“那你知不知道我爲什麼要那樣做?”
“因爲,你需要去查看那間收押室的格局,從而將其複製出來,就像我們此時所在的地窖中一樣。”我極爲篤定地說道。
“正確,繼續吧。”徐睿說道。
“好的!”我點點頭,繼續說道,“在你進入看守所查看那間收押室之前,朱強還沒有被抓住,我想這並不是因爲他也具備反刑偵的能力,而是因爲你在暗中幫助他。”
“是的!”徐睿痛快地承認了。
“而且,你在幫助朱強的最初,他是不信任你的對不對?”
“對!”
“等等……”徐睿剛點頭,話就被蘇沫給打斷了,隨後她問我,“你怎麼知道朱強是不信任徐睿的,既然不信任那他爲什麼又配合徐睿在這裡錄製了監控錄像?”
“蘇隊,你不要着急,聽我慢慢說。”從我認識蘇沫開始,她就是一個急性子,這麼多年過去了一點兒都沒有改變,所以我只能安撫她一句,解釋道,“馬向陽的死亡,原本我們是打算低壓處理的,但是因爲從花園之中挖掘出了那麼多的屍體,所以沒有辦法隱瞞了。而且挖掘出那些屍體的時候,是在案發的第二天,那個時候徐睿正計劃着怎麼殺死王羣,所以他沒有時間去找朱強。換句話說在那個時間段,在這起案子傳得沸沸揚揚的時候,朱強正在一個人承擔那種恐慌。”
話說到此,我盯住了蘇沫的眼睛:“如果換作你的話,那個時候突然有人上門說要幫助你,你的反應是什麼,是直接相信他,還是會揣測對方的動機?”
“當然是後者!”蘇沫毫不猶豫地說道。
“這就是了!”我點了點頭說道。
“那他又是怎麼打消疑慮的呢?”
“我暫時只想到了兩點。”我重新轉向徐睿說道,“第一是徐睿的警察身份,只有亮明瞭警察身份,朱強纔會真正相信他。至於第二,應該就是交換。”
“交換?”馬磊也問了一句。
“是的,交換!”我點點頭,“你們想想看,在馬向陽和王羣都死亡之後,朱強一定是提心吊膽的。這個時候一名警察突然找上門,對於他的處境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他的本能反應會猜測是不是來抓他的。但是徐睿本沒有那樣的心思,所以就說出了會幫助朱強逃脫警方的抓捕,但是作爲交換,朱強必須把他跟馬向陽以及王羣相互勾結的證據給交出來。”
“不,你這樣說是不合理的!”蘇沫對我的話提出了質疑,“如果馬向陽和王羣僅僅是被抓捕了起來,要那些證據或許還有用,畢竟需要充足的證據鏈來將他們定罪。但我們都知道那個時候他們已經死了,況且還是徐睿殺死的,那他要那些證據又做什麼?而且通過徐睿的供述,我們可以看出來他幾乎將這個局設計到了完美的地步,既然他當時如此小心謹慎,又爲什麼冒着風險去跟朱強做交易呢?”
“換作一般的犯罪嫌疑人,或許不會跟朱強做交易,可徐睿一定會去的。”對於這一點,我不會有絲毫懷疑。
“說說你的理由!”雷大炮也忍不住了。
“因爲,你們都低估了徐睿對於楊婷的感情。”看到徐睿依舊保持着沉默,我繼續說道,“我們常說,喜歡一個人就要包容對方的一切,但同時還有一點是戀人彼此之間會做的,那就是了解對方的過去。當然,當今社會的大環境下,很多人去了解對方的過去,並不是爲了更好地愛這個人,而是爲了去弄清楚對方有沒有什麼地方在欺騙自己,是不是值得託付終身等負面的東西。但是徐睿不同,他想要了解的是楊婷的所有,是爲了去窺探當初楊婷到底遭受了多少磨難,從而在以後的生活中能對症下藥給她更好的愛與呵護。當然,在我的猜測中還有一點,但我不確定徐睿跟朱強的交易中,有沒有包含這一點。”
“說說看?”徐睿終於做出了迴應。
“你更想通過跟朱強的接觸,去查證他到底有沒有犯下如同馬向陽他們那樣的罪惡,如果有的話,朱強的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死亡。”
“可如果沒有的話,你真的能保住他一條命……”我的話說完之後,徐睿沒有直接回答我,而蘇沫他們三人也陷入了短暫的無言當中,而且每個人的眉頭都是皺着的,顯然在做着沉思。至於他們思索的東西,不用去問,我心裡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從我們審訊徐睿開始,他在我們的眼中一直都是一個心理變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能將殺人當作樂趣的人,顯然早已經泯滅了良知。但剛纔我所說的那句話,顯然是顛覆了這種認知,所以纔會引起他們的沉思。在思索我是不是判斷錯誤的同時,他們也在捫心自問着是不是在看待徐睿的時候戴了有色眼鏡。
“但是,朱強並沒有把握住這次機會。”最終,徐睿用這樣的一句話打破了沉默。徐睿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不過答案已經顯而易見了,我所看重的是,當時他真的動過那樣的心思,從心裡真的曾經想過給朱強一次機會。這說明,他還沒有到不可救藥的地步!只不過朱強的所作所爲,雖不及馬向陽他們那般人神共憤,卻也是滅絕了人性的,於是最終徐睿還是選擇了親手審判他,而不是去救贖。
“通過你的軟硬兼施,朱強答應了配合你,而你在通過與朱強的交談當中,也得知了他的致命弱點。正是利用這個弱點,你最終殺死了他。”
“什麼弱點?”徐睿問我。
“膽兒小!”我毫不猶豫地說道。
“說說你的理由。”
“第一,從立場上來說你們的身份是對立的,你是警察,他是犯罪嫌疑人,但最終他還是接受了你的提議,只能說明他很怕死,想抓住你這根救命稻草。第二,這起案子傳得沸沸揚揚的時候,朱強並沒有第一時間選擇逃走,而是藏匿在了自己的家裡面,這說明他不僅怕死,而且還是個沒有主見的人。第三,你三言兩語就說服了他跟你做交易,說明他極其希望用你的警察身份來作爲庇護,而且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他在接下來對你是言聽計從的。”我繼續冷靜地分析道。
“嘿嘿……”當我的話說完之後,徐睿忍不住笑了兩聲,隨後對着我說道,“峰哥,你說我適合調去一線做刑偵,我看你比我更合適,你所推斷的一切完全正確。”
“我之所以去找朱強,就是出於你上述的那兩點,一來是通過他的嘴去了解楊婷的過去,二來就是看看他在這起案件當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我的確是殺了馬向陽和王羣,但那是因爲他們該死,可倘若朱強罪不至死的話,我是不會對他動手的,可事實是我不得不將他送上黃泉路。”
“我知道!”徐睿在犯下罪行,甚至於供述的過程當中,都表現出了他心理變態的一面,但那更多的是因爲馬向陽和王羣觸犯了他的底線,但凡有轉圜的餘地,我想他都不會過多造孽的。畢竟,徐睿這種扭曲的性格,是因小時候的不幸遭遇造成的。換個角度去看,在徐睿的心裡其實是相當痛惡犯罪的,哪怕有一絲可能,他也不希望成爲自己所討厭的那種人。
“你跟朱強達成了交易,他爲了能夠活命,所以對你的話言聽計從。但他不知道的是,當你瞭解他做過的事情之後,早已經對他動了殺心!”
“對!”徐睿供認不諱。
“等一下,我有一個問題要先搞清楚。”蘇沫打斷了我們的對話,“徐睿,我記得之前你說過,之所以弄出來那些看似科學無法解釋的事情,其目的就是爲了給馬向陽和王羣施加壓力,並非是爲了分散我們的視線。既然如此,那你對朱強動了殺心之後,爲什麼還要如法炮製,將他的死亡營造成恐怖的非常規事件呢?”
“這個問題,我來給你答案。”此時此刻,我已經洞悉了徐睿的犯罪心理,於是直接說道,“有句話叫作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徐睿最初的確是爲了算計馬向陽和王羣。但是當案發之後,隨着我做出的屍檢報告,他發現原來在給馬向陽以及王羣造成莫大心理恐慌的同時,似乎也成功地轉移了我們的視線。說是意外之喜也好,說是無心所獲也罷,總之他所設計的一切成功將他推到了我們的視線之外,而且越推越遠。因此他索性就按照這條路走了下去。他將朱強的死也僞造成了看似非人爲的假象,從而徹底從這起案件當中脫身出來,畢竟那個時候楊婷還活着,他必須保證自己不會落入法網。”
“峰哥說得沒錯,我之所以大費周章地殺死朱強,完全就是源於那份兒屍檢報告,它給了我一個指引,讓我想到了如何洗脫掉自己嫌疑的同時,也繼續混淆着你們的視聽。”徐睿的話,坐實了我的推測。
“所以你就弄出了這個房間,更是讓朱強配合你錄製了監控錄像,從而營造出科學無法解釋的事件。”蘇沫做完總結之後又說道,“那你是怎麼知道朱強一定會被拘押在那個房間的,還有,你是怎麼將那盤錄像帶給偷偷換掉的,這些你一個人做不到吧?”
“其實這並不難!”徐睿回憶了一下說道,“我們都知道這起案子無論部裡還是省廳,都是十分重視的,所以每個牽涉其中的嫌疑人,都會給予最高規格的拘押待遇。”
“我在從警的這半年時間裡,曾經不止一次被派到看守所對拘押重犯進行體檢,所以我很清楚唯一帶有攝像頭的拘押室對看守所意味着什麼,一定是拘押重案嫌疑人的。”
“你這樣說的確能夠解釋拘押室的問題,那麼錄像帶呢,是誰跟你相互勾結,在看守所裡面動了手腳呢?”蘇沫繼續追問着。
“沒有人,只有我自己。”徐睿冷靜地說。
“你自己?”蘇沫吃驚的語氣,也表達出了我們幾人心中的費解。
“是的,我自己!”徐睿繼續說道,“在案發之後,你們首先要排查的就是馬向陽的人際關係,那個時候朱強還沒有浮出水面,你們後來之所以結案,也完全是根據王羣的那本筆記。但是你們不要忽略了,我在殺死王羣之前,就已經知道了朱強這個人,所以我完全有時間趕在你們之前找到朱強,跟他達成了那筆死亡交易。而就在你們得知了朱強也是其中一名犯罪嫌疑人的時候,我就去了看守所,以朱強身體不適需要查看拘押環境爲由,進入了那間拘押室當中。進行了簡單的檢查之後,我對看守所那邊說,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朱強這個人有嚴重的呼吸道疾病,所以陳舊的馬桶氣味可能對他的身體健康不利,於是提出了更換。”
“你不光心思縝密,而且還具備一般人所不具備的膽識,如果看守所方面當時打電話跟市局覈實情況的話,那麼你當場就會露出馬腳。可你明知道這樣還是去做了,這一點我不得不佩服。”蘇沫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有些咬牙切齒的,因爲從始至終他們的查案都在被徐睿牽着鼻子走,這顯然是她無法接受的。
“蘇隊,你錯了,這裡面根本就沒有如果,而且我也確定看守所是不會跟市局覈實的。”徐睿笑了笑。
“你就這麼肯定?”蘇沫聲音有些發冷。
“當然!”徐睿點點頭,“看守所最怕的是什麼,最怕的就是收押的犯罪嫌疑人出現意外,我所說的一切在他們看來都是出於對拘押案犯安全的考量。換個角度來講,其實是在幫助他們,他們感謝我都來不及,怎麼可能去猜疑我呢?”
“我不知道你究竟看了多少關於犯罪心理學的書籍,不過我必須得承認一點,那就是你對於人的心思揣摩,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還是那句話,如果你將這一切都用在正道兒上,你將來的成就不可限量。”蘇沫不得不接受被打敗的事實。
“或許,人各有志吧……”徐睿唏噓了一句,繼續說道,“在我提出要更換馬桶的時候,看守所那邊沒有絲毫遲疑便答應了,隨後更是徵求了我的意見,應該配備什麼樣的馬桶。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我當然不會錯過,於是就假裝打起了電話,並且說在兩小時之後就會有安裝人員過來,到時候看守所方面放行就成。”
“於是,你提出了告別,隨後去賣衛浴的地方購置了馬桶,並化裝成工人再度返回到了看守所裡面,所爲的就是複製一間相同的拘押室。”蘇沫說完之後,眼睛裡又閃爍起了思考的光芒,沉吟一下問道,“之前你說化裝成爲工人是爲了記下拘押室的格局,但剛纔你又說在去安裝馬桶之前就進入了那間收押室裡面,這豈不是自相矛盾了嗎?因爲在那個時候,你完全可以將收押室的格局記下來,何必又二次返回那裡,這豈不是增加了你暴露的危險嗎?”
“不……”徐睿搖搖頭,“蘇隊,之所以案發之後好幾天你們都沒有懷疑到我,並不僅僅是我營造出的案發現場混淆了你們的視聽,更是因爲我足夠謹慎小心。”
“當時,勘檢收押室安全環境的時候,我的確是記住了大致的格局,但因爲時間太短,很多細緻的地方我沒有辦法完全把握住,所以我必須再回去一趟。當然,最關鍵的是,我要在那間收押室裡面留下送給朱強的東西。”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這本是一句褒義的話,或許用在徐睿的身上不夠貼切,但在此時此刻,我也只能用這句話去詮釋他所做的一切,真的是做到了心細如髮。
“你接着說……”雷大炮向來不喜歡人賣關子。
“跟你們共事這麼長時間,我很清楚你們每個人的刑偵技能水平,如果我不能做到足夠小心的話,遲早會被你們給查出來,所以我必須再回到看守所裡面。在安裝馬桶的時候,我的視線將房間的每一處都做了捕捉,就連牆上的水泥毛刺我也儘可能做到了還原,不然峰哥你不可能這麼輕易被監控錄像騙過去。”
“你成功地欺騙了我的眼睛,如果不是親眼看見這座地窖,打死我都想不到你弄了個一模一樣的房間。”這句話,是發自我肺腑的,“你剛纔說,你還在房間裡面給朱強留下了東西,是什麼?”
“一根足以致命的注射器。”徐睿又笑了。
“朱強,被你騙了?”我反應了過來。
“是的!”徐睿沒有否認,“我跟朱強達成的交易,是他將所知道的關於楊婷的一切都告訴我,然後我想辦法將他從看守所里弄出來,從而逃脫法網。”
“徐睿,在我們沒有找到馬向陽筆記的時候,朱強一直都沒有浮出水面,而那個時候你就跟他有了接觸,那爲什麼不在交易之後直接幫助他逃走呢?”蘇沫不放過任何細節。
“原因有兩個!”徐睿說道,“第一,雖然我們達成了交易,但朱強出於謹慎並沒有第一時間將關於楊婷的東西交給我,所以那個時候我是不會讓他遠離我的視線的。第二,倘若朱強真的罪不至死,但僞造的病情鑑定報告也足以將其判刑,那樣依舊是沒有辦法逃脫牢獄之災的。但送進看守所就不同了,只要我們能夠營造出死亡的假象,那他就能金蟬脫殼遠走高飛。”
“他相信了你?”許沫繼續問。
“當時他已經走投無路了,除了相信我沒有別的選擇。”徐睿笑了笑,繼續說道,“當他答應跟我交易之後,當我複製出一模一樣的拘押室之後,我就在這座地窖當中錄製了峰哥在監控錄像中看到的一切。當時我考慮的只有一點,如果朱強真的沒有傷害過楊婷,我一定會幫助他逃脫出去的。而想要逃脫最好的辦法,就是延續之前那些看似科學無法解釋的事件。於是,我讓朱強配合我做出了那一系列假象,隨後又告訴他,在拘押室的牀墊子當中我給他留下了一支注射器。那裡面的東西不會要了他的命,但是會讓他的生命特徵陷入極其微弱的地步,類似於假死的症狀。他只需要牢牢記住在錄像中所做出的一切動作就行,比如踱步,比如鑽到被子裡面瑟瑟抖動,又比如在注射之後將注射器藏好的同時,從牀上跳躍起來,然後摔倒在地上就行。”
“你的計劃可以說天衣無縫,但有一點似乎忽略了。那就是時間。”蘇沫指了指手錶說道,“我們都知道,看守所在收押案犯的時候,是不會允許佩戴手錶之類的東西的。而且在那種逼仄封閉的房間裡面,普通人都會失去時間的概念,那你怎麼能夠確定兩盤錄像帶的內容不會出現偏差呢?”
“蘇隊,你的問題很好,但其實是你們忽略了一點,而不是我,因爲我早就做了準備。”徐睿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什麼準備?”
“泡沫!”徐睿笑着說道,“在我化裝成工人去安裝馬桶的時候,我就已經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我在收押室裡面留下了一塊泡沫,所爲的就是給朱強一個時間概念。”
“既然你能留下泡沫,爲什麼不直接留下一塊手錶呢,這豈不是更爲精準?”蘇沫有些不理解。
“不,手錶是絕對不行的。”徐睿搖搖頭,“首先,如果我留下手錶的話,那麼朱強就必須要看錶,而他一旦看錶的話,就很有可能被坐在監控室的人發現,從而將其沒收。但是泡沫不同,他只需要將其藏在褲兜兒裡面,來回踱步的同時一秒鐘摳下一個顆粒就行,這樣既能估測大致的時間,又不至於會暴露。而且你不要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當一個人精神處於極度緊張的時候,是必須要找到一個發泄方式的,尤其是對於朱強來說,更有這種必要。那塊泡沫雖然不起眼兒,可通過摳數上面的顆粒,能夠讓朱強的精神多少放鬆一些,不至於因爲太過緊張而陷入失控當中,這也是我選擇泡沫的原因之一。”
“那就是說,還有其他的原因了?”
“是的!”徐睿不假思索地說道,“我們常說百密一疏,其實再縝密的局,都有可能因爲小細節露出破綻。朱強本就是一個膽小的人,我可不敢擔保他在模仿事先錄好的監控錄像時,不會出錯。萬一他出錯的話,那麼就會被看監控的人得知,從而去檢查他身上的東西。如果去檢查他的人是蘇隊,發現犯罪嫌疑人在摳泡沫的時候,會怎麼做?”
“換成我……”蘇沫稍稍想了一下,說道,“在收押案犯的時候,之所以將身上的東西都收走,其實最主要的考量原因就是怕他們想不開,從而做出過激的舉動來,比如自殺。如果當時換作是我,發現朱強手中拿着的是泡沫,大概不會將其索要過來,畢竟那東西是沒有辦法對人造成任何實質性傷害的。”
“這就是了!”徐睿說道,“我就是出於對這一點的考慮,所以纔會給朱強留下一塊泡沫,這種無關緊要的東西,就算是被發現,通常也是不加以理會的。有了這塊泡沫之後,朱強就能對時間做出一個大致的估量,從而將兩盤錄像帶之中的時間確定在一個可控的範圍之內,最後再營造出假死的現象。”
“假死亡,並不是真死亡,難道你就不怕被查出來?”蘇沫緊緊地追問着。
“不怕!”徐睿搖搖頭。
“是不是因爲你知道那個時候瘋子已經去部裡培訓了,所以只要朱強出事兒,你作爲跟進此案的法醫,就會被派去看守所做初步的勘查,到時候就能瞞天過海將朱強帶出看守所?”蘇沫分析着。
“我的確是對朱強這樣說的,但我並沒有那麼做,而且我也知道那樣是行不通的。畢竟我只是法醫,並不是真正看病的醫生,朱強一旦出現性命危險,怎麼也輪不到我第一時間去檢查。”徐睿老實地回答道。
“這樣說來,那時候你已經對朱強動了殺心,留在拘押室牀墊子裡面的注射器,裡面其實裝的是致命藥品。”蘇沫一針見血,毫不拖泥帶水。
“是的!”
“可是這跟你剛纔講的又出現了矛盾啊,既然朱強沒有將關於楊婷的東西交給你,那你怎麼知道他犯下的罪行足以判處死刑呢?”蘇沫依舊有些質疑。
“因爲你們找到了王羣的筆記,將案情做出了推進!”徐睿透着回憶說道,“我記得就在我跟朱強剛剛錄製了這段錄像的時候,你們就找到了王羣記載犯罪事實的筆記本,雖然那其中沒有明述出朱強的罪惡,但他犯下的罪行也是昭然若揭了。他們前後害死了十一個人,頭皮都被切割了下來,而且那天我尾隨馬向陽他們趕去別墅的時候,朱強也曾經去過那裡,隨後我看到楊婷的頭皮被切掉了。根據這些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那些受害者的頭皮,並非馬向陽和王羣做的切割,而是身爲醫生的朱強。當我推斷出這一點之後,你們覺得我還會讓他活着嗎?”
“可笑的是朱強到死之前,還以爲你在幫助他,卻沒有想到是你親手了結了他。”仔細想想,朱強也是挺可笑的,他怎麼能輕易相信徐睿的話。“那你又是怎麼偷偷換掉的錄像帶?”想要做到這一點,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就在朱強死亡之後。朱強是馬隊送到看守所之中的,所以在出事兒的第一時間,看守所方面也是通知的馬隊。那個時候看守所的人已經基本確定了朱強的死亡,所以馬隊便帶着我一起趕了過去,當我們趕到的時候,看守所已經是亂作一團了。”
“這能理解,畢竟那時候朱強是僅剩的犯罪嫌疑人,他突然死亡,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蘇沫示意徐睿接着說。
“所以我就來了個渾水摸魚。”徐睿笑笑說道,“我們趕到看守所的時候,馬隊因爲着急弄清楚狀況,所以直接朝着那間拘押室走了過去,而我就是抓住了那個空當,直接去了監控室。”
“我想看守所的人應該很清楚,你並沒有權力調取監控!”蘇沫繼續反駁着。
“我的確是沒有權力調取監控,但蘇隊不要忘了我是過來勘檢的法醫,我只需要跟監控室的人說,想要觀察一下朱強臨死之前有什麼異常反應就行,他們不能拒絕我這個要求!”
對於案情瞭解得越是深入,我就越是覺得徐睿可怕,他的犯罪手段不同於以往犯案的那些兇手,他似乎能夠將所有東西都給利用起來。無論是他自己,還是受害者,抑或是環境和設施,所有的東西都能成爲他犯罪的助力,從而將一切不穩定的因素把握在一個可控的範圍之內。
這一點,是我以前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在想着這些東西的時候,我的身心也在被一陣陣的後怕情緒所包圍着,我在想如果徐睿沒有主動投案,那我們是不是能夠找到充足的證據鏈對他實施抓捕呢?
答案,或許是否定的!這是我極其不願意承認的一點,可這就是事實,因爲他設計的這個局實在是太過高明瞭,遠不是一般的犯罪嫌疑人能夠做到的,也給我們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挑戰。
“監控室裡面,當時有幾個人?”蘇沫繼續着審訊似的提問。
“一個。”徐睿說,“監控室通常並不需要配備太多的警力,況且當時朱強已經死了,大多數人都已經亂作了一團。而且你們都知道,關押在看守所裡面的有幾個好鳥兒,他們巴不得出亂子。所以就需要分散警力去維持秩序,種種的因素結合到一起,就促成了我偷偷換掉監控錄像的有利條件。”
“監控室裡如果只有一人的話,換掉監控錄像對於你來說的確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事情。但讓我疑惑的是,錄像帶你能夠換掉,那麼上面顯示的時間你怎麼換?”蘇沫繼續問,“難道你真有把握保證錄製的監控錄像和看守所裡面的時間能達到一致,或者說你能夠控制馬隊他們將朱強收押到看守所的時間?”
“不能!”徐睿很直接地搖了搖頭,“在我的計劃當中,幾乎所有的環節都是可控的,唯獨這一點我做不到,畢竟什麼都可能對人出現欺騙,唯獨時間不能,這也是我最擔心的一點。”
“那你是怎麼做到不被察覺的?”
“賭!”
“賭?”蘇沫愣了一下。
“對,就是賭!”徐睿解釋道,“其實在僞造監控錄像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們已經從王羣那裡得知了朱強的存在,所以會即刻對他實施抓捕。而根據司法流程,通常犯罪嫌疑人被拘捕之後,都是會帶回來進行審訊的,只有具備了證實其犯罪的證據鏈之後,纔會從局裡面轉到看守所裡面去。”
“是的,我想這也是你最頭疼的問題,因爲你雖然能確定朱強一定會被拘押到看守所,但並不能把握準確的時間,那你到底是怎麼賭中的?”這次換成馬磊追問道。
“當時,我的確是犯了難,因爲時間這東西你算計也沒用,它是不會騙人的。但是當我將這起案子從頭兒捋了一遍之後,我知道了入手點。”
“什麼?”
“結案!”徐睿眼中透着一種冒險的光芒,抿抿嘴說道,“這起案子轟動性如此之大,所以結案之後部裡是一定會通知各省廳的,事實也的確如此,白局長還專門召開了慶功會。但是,朱強是在結案之後抓捕歸案的,所以我斷定局裡是不會對他進行突擊審訊的,而是會先將他收押起來,等到熱度冷卻之後再進行審問。”
“你怎麼能斷定會是這樣的結果?”雷大炮這個時候忍不住問了一嘴。
“因爲維穩!”徐睿沒有絲毫猶豫地回答道,“朱強是本案中十分重要的嫌疑人之一,如果結案之後再對他審訊,一旦傳出去就等同於告訴世人,局裡沒有按照章程辦事,結案是有待商榷的。當然,這些事情只要是低調進行,老百姓們是不會知道的,可誰又能保證不會傳到其他同事的耳朵裡,那樣一來可就鬧出天大的笑話了。犯罪嫌疑人沒有抓捕歸案,也就意味着案子並沒有審查清楚,可饒是如此局裡還是做出了結案的決定,那在其他同僚們看來,不過是單純的邀功罷了。如此一來,這起案子不僅不會被通報表揚,我們局甚至於省廳都會被通報批評,到時候可就不光是在整個公安系統內丟臉那麼簡單了。一旦深究起來的話,這就是重大的瀆職罪,那樣的後果就是所有主管這起案件的負責人,都要接受審查,搞不好有些人的烏紗帽也就保不住了。所以,我可以肯定你們在將朱強抓捕之後,會第一時間送到看守所裡面去。”
這個問題是雷大炮問的,而且徐睿的回答是那麼不留情面,這讓雷大炮的臉色變得相當難看了起來,不過他並沒有就此發作問責于徐睿。他只是長嘆了一口氣,頗爲無奈地說道:“我可以以我的人格來保證,我之所以同意對朱強進行暫緩審訊,完全是出於對這起案件的影響所考量的。這麼大的一起案件,死了這麼多的人,全城的老百姓都在看着我們,好不容易順利結案安撫了人心,我是絕對不允許恐慌再度蔓延的。”說完,雷大炮眼中透出了一些失落,“至於其他的主管領導是怎麼想的,我不會去揣度,不過我相信他們跟我一樣,做出這樣的決定都是從大局來考慮的。”
“我相信雷局!”其實不光是徐睿,在我的心裡也不會對雷大炮這番話產生絲毫的質疑,我在他手下衝鋒陷陣三年了,深深瞭解他的爲人,具備真正剛直不阿的品性。
“你繼續說吧……”雷大炮轉過了身。
“當得知你們結案之後,我在僞造監控錄像的時候就賭了一把,將時間調整到了第二天的下午,同時我也告知了朱強,讓他想盡一切辦法跟馬隊他們周旋到下午。或許是幸運女神眷顧我吧,總之這一把我賭贏了,朱強被收押的時間就是第二天下午。雖然時間上有着一些出入,不過足以糊弄過去了。畢竟,監控室裡面的人的注意力都在監控畫面中,沒有人會去注意時間!”
“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你將一切都算計到了這種地步,沒有道理會輸在這個環節。”我感嘆了一句。
“朱強已經死了,本着低調處理的原則,所以屍體直接被送到了火葬場。當我從看守所得知了那一切的時候,我跟蘇隊一起趕了過去,並且在那裡遭遇了至今想起依然令人感覺後怕的詭異景象。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當時你就在火葬場裡面吧?”雖然我在宿舍的經歷,以及解剖室裡面的頭皮不翼而飛徐睿給不出解釋,但我相信火葬場的一切絕對是他搞出來的。
果不其然,我的話剛落下,徐睿就點了點頭:“火葬場之中的一切的確是我搞出來的,因爲我不想讓你去查看朱強的屍體,那很可能讓你找到朱強致死的原因。”
“以你的心思,完全可以採用其他的方式,但爲什麼要來嚇唬我們呢?”這是我想不通的一點。
“很簡單!”徐睿看了我一眼說道,“其實從我們接觸這個案子開始,峰哥你就跟我說一直在遭遇看似科學無法解釋的事情,而且我也一直在營造這種氛圍,索性就又炮製了一場。”
“這麼說,朱強嘴裡的頭髮也是你塞進去的了?”
“是的!”
“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麼讓殮屍房突然颳起一陣風的,還有那些頭髮,是怎麼從地上爬到牆上面去的?”這些問題始終都在困擾着我,所以我必須要弄清楚。聽到徐睿剛纔這樣說,我隱約明白了那些頭髮遊動的原因,不過那些知識畢竟太過久遠了,我已經無法將其清晰地回憶起來,加上卷宗之中必須要做清晰的口供記錄,所以我只能讓徐睿自己解釋清楚。
“峰哥,如果當時你和蘇隊沒有急着離開火葬場,而是仔細勘查現場的話,就會發現殮屍房的外牆上面,其實是有着一根高壓電纜的。”
“殮屍房的外牆上面,爲什麼會有高壓電纜,那些東西不都是要嚴格按照要求進行安全封閉處理的嗎?”蘇沫聽到這裡,皺着眉頭問了一句。
“常用的高壓電纜當然不會暴露在外牆上面,但那一條是備用的,是爲了防止啓動火化爐之後突然停電配備的,一般情況下是不會使用的。”徐睿回道。聽他解釋清楚了這個原因,我接過話茬繼續問道:“你剛纔說摩擦過的小木棒能夠吸附起紙屑,那應該是木棒在摩擦之下產生了電荷的原因吧?”
“是的!”徐睿點點頭。
“既然是這樣,那麼問題就來了。”我看了一眼徐睿,繼續說道,“出於安全的考量,通常接入生活區或者人經常活動的場所中的電纜都是被絕緣體包裹起來的,嚴格來說是不會有電荷泄漏出來的,那麼頭髮是怎麼被吸起來的?”
“峰哥,我說過,如果當時你和蘇隊勘查了現場就會發現外牆上的電纜,與此同時你還會發現有一段電纜其實是被剝開了外皮的。”徐睿回答道。
“徐睿,據我所知乾燥的牆壁也可以說是絕緣體,既然是絕緣體,那麼電荷是怎麼滲透過來的?還有,就算是電荷能夠滲透過來,但當頭發與電流相接觸的時候,那麼就會帶上同種電荷,我們都知道同極相斥的道理,那麼頭髮爲什麼沒有墜落下來,反而向上遊動呢?”我繼續提着我的疑惑。
“不,你錯了峰哥!”徐睿反駁道,“帶電的物體之所以能夠吸引不帶電的物體,是因爲帶電物體接近不帶電物體的時候,會使電荷轉移或者重新分佈,從而將比重小的東西給吸附起來。如果是導體的話,在被吸附起來之後電荷就會立刻或者很快釋放掉,那是因爲帶上同種電荷,出現了排斥的現象,但是絕緣體則不同,吸附起來後不會帶上同種電荷,所以能夠長時間不掉。還有你說的電荷滲透問題,現在的建築通常都是採用的鋼筋混凝土,所以並不能稱之爲真正的絕緣體,尤其是我在外牆潑上一些水之後,電荷完全可以滲透過去。”
“還是有問題。”我思索了一下,繼續說道,“潮溼的牆壁加上裡面的鋼筋,的確能讓牆壁成爲導體,但我還是覺得有些說不通,那得需要多少電荷的轉移?”
“峰哥,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磁場。”徐睿提示着我。
“磁場,什麼意思?”上學的時候,我的物理知識就很爛。
“當乾燥的環境中突然涌入大量電荷的時候,就會讓磁場發生變化,這就像雲層之中的雷會讓飛機的儀器出現失靈一樣,只要涌入的電荷夠多,別說是那些頭髮,就算是整個人都能帶起來。”
聽到徐睿這樣說,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因爲他的話讓我想到了曾經看過的一則報道,說是有個人因爲距離十萬伏的高壓線太近,被直接吸附過去電死了。我知道,這句話有着很大的誇大成分,可也從側面說明了高電壓地區是帶有吸附效果的,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徐睿所說的一切的確是成立的。
“當時,爲了營造出嚇人的氛圍,我打開了電閘,但因爲天黑的緣故,第一次我失誤了,打開的是排風系統的開關,所以你們纔會感受到那股子風。”徐睿看了我一眼,繼續說道,“後來我才正確地啓動了備用電力的開關,突然有大量的電荷涌入牆壁上面,會導致磁場發生變化,從而造成了那些頭髮在你們面前呈現出的遊動效果。”
“我明白了!”說完,我轉向了雷大炮,“雷局,你們還有什麼要問的沒有?”除了我在宿舍所經歷的一切之外,幾乎所有的疑惑都被徐睿解開了,我在豁然開朗的同時,心中也泛着莫大的悲痛和苦澀,如果徐睿沒有做這些該多好,如果我能及時發現並加以制止,又該多好。但正如世上沒有賣後悔藥的老話兒一樣,既然這一切都真實地發生了,那就回不到從前了。
永遠,都回不去了。
“筆錄都做好了沒有?”雷大炮的臉色很難看。
“做好了!”馬磊點點頭,站起身說道,“根據徐睿的供述,案件中本有待商榷的疑點全部都已經解開了,現在就差找到楊婷的屍體了。”
“楊婷已經被我下葬了,希望你們不要再去打擾她了。”在這時候,徐睿擡起了頭,那雙眼睛裡面已經沒有了其他的任何情緒,只有一種懇求。
“葬在了哪裡?以後我們會時常去看看她的。”蘇沫的這句話或許是真摯的,但我們都能洞悉到隱藏在其中的另外一層意思,只有確認楊婷真的被下葬了,這起案件才能真正地完結,不然還是不符合結案程序的。
“西山公墓,如果有可能,等我死了把我也葬在那裡吧!”徐睿說完,直接站起了身,隨後一步步朝着門口走了過去。他不過二十多歲,可此時的腳步已經有了一些蹣跚,略顯羸弱的背影上,更是瀰漫着一股蕭瑟的氣息。就像,深秋的季節一樣。
“徐睿!”當他走到門口的時候,我喊了他一句。
“……”他站住了,可卻沒有說話。
“能不能告訴我,結案之後你爲什麼要去王羣家?”
“毀掉一切跟本案有關的線索,阻止你查找真相!”徐睿頓了一下說道,“峰哥,其實當初你說去部裡學習的時候,我就起了疑心,所以就偷偷跟着你們去了機場。當飛機起飛之後我看到你從員工通道走了出來,所以我必須在第一時間毀掉任何遺漏的線索。”
“徐睿,你真的太可怕了!”我不知道是第幾次發出這樣的感嘆了,但這都是源自肺腑的,還是之前反覆說過的那句話,徐睿如果將這些本事用在本職工作上,絕對是比我更出色的法醫。
“如果,我是說如果,再給你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你還會不會這樣做?”或許是徐睿讓我太過痛心了,也或許是我太爲他感到惋惜了,最終問出了這樣一句話。當我問完之後,徐睿沉默了好半天,才輕嘆了一聲:“但凡有別的選擇,誰會一步步走向毀滅?可現實就是如此殘酷,有些時候你沒有別的選擇。明知道前面是死亡的深淵,卻只能一步步地向前走,直到摔得粉身碎骨,卻始終都無法回頭……”
“我們走吧!”馬磊沒有再給我們交談的機會,而且他顯然已經做好了拘捕徐睿的準備,門口的兩名同事一左一右將徐睿架住之後,便朝着外面走去。
看着他們的背影消失在樓道之中,我覺得心中異常難受,但有個問題我必須要個答案:“雷局,徐睿已經供述了一切犯罪事實,什麼時候會處決他?”
“如果可能的話,我想去送送他,畢竟……”
“不必了!”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已經被雷大炮給打斷了,他長嘆口氣說道,“這起案件關係重大,我稍後就會上報省廳和白局長,儘快做出請示。畢竟你和蘇沫都知道,徐睿是一名在職警察,這種事情是絕對不能傳出去的。剛纔馬磊他們沒有用手銬,就是爲了防止被局裡其他人看出來什麼,所以你們兩個也決不能走漏絲毫的風聲。”
“是!”我跟蘇沫心裡都很清楚,這種事情是絕對不能傳出去的。
“那處決徐睿……”
“大概就是這一兩天吧,也許會更快,到時候我會知會你們一聲的,我還有事兒,你們也散了吧。”雷大炮說着,轉身走出了會議室。
“瘋子……”
“小沫,我想一個人出去走走!”
“有事情給我打電話……”蘇沫後面說的什麼,我已經聽不清楚了,我只感覺自己像是一具被掏空了血肉和思想的空殼,眼前所浮現着的都是和徐睿相處的一幕幕。
在我走出大樓的瞬間,一陣風突然吹了過來,卷着地上枯黃的葉子發出“嘩啦啦”的聲響,讓我的內心頓時涌起了一股子悲涼,忍了好久的眼淚也終於淌落了下來。我不知道是不是淚眼迷離的緣故,總之我在恍惚之中看到眼前的景象發生了變化,地上那“嘩啦啦”的黃葉,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白色的紙錢。就像,在送別着徐睿一樣。
“徐睿,一路走好!”
作爲一個殺人兇手,徐睿配不上這句送別的話,但作爲朝夕相處了大半年的同甘共苦的兄弟,我理當爲他送別。尤其,這注定已經是場天人永隔的訣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