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喜和老樑從文明家門口折回方向往回走,黑燈瞎火地,沿着高低不平,曲曲彎彎的大街向半拉眼家裡走去,不知道是誰家的狗高一聲低一聲的叫個不停。
他們過了村北大橋剛走到北街口,隔着南街一排房子就能聽到這邊狗的叫聲。等到了半拉眼家附近又聽到了女人的哭叫聲。他倆的心一下子緊張起來,心裡想壞了壞了,恐怕是誰家出事了。
他們跟着哭聲走到半拉眼的院子裡,哭聲一下子大了起來。進了亮着煤油燈的東屋,只見二熊正在把一瓢涼水澆在半拉眼媳婦的澆頭。原來,大半夜的半拉眼媳婦又鬧氣癲癇了。
自從知道了半拉眼砸傷住院,半拉眼媳婦這是一天內第三次犯病。癲癇這種病就是這樣,一旦情緒波動的大,就會出現反覆發作的現象。
當天上午已經鬧過一次了,因爲是第一次,女兒又及時施救,很快就恢復了過來。等恢復穩定之後,女兒還爲母親熱了飯菜,看着母親一口一口地吃下去,這才放下心來。
中午和下午幾茬子社員前後分別來家裡看望他們,安慰他們。
也許是她母親多了心,認爲這麼多人來看望,半拉眼這次被砸得肯定更嚴重,她的情緒再次激動起來,情緒的巨大波動,促使她的舊病再次發作。
這第二次發病有好幾個社員在身邊,大家一起下手,再次把她從死亡的邊緣救了回來。
當二熊和二蛋走到半拉眼家門外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在大聲地哭叫着。知道大事不好,他們就立刻雙手急切地敲打着他們家的街門,開門的是半拉眼的女兒,她一邊哭着一邊說,剛纔她母親又犯病了……
二熊和二蛋到達的時候,正趕上她第三次發病。
因爲用做針線活兒的大針扎人中,扎指尖,仍然不見母親恢復,女兒和弟弟嚇壞了,大半夜的去哪裡找人啊,去哪裡找醫生啊,即便有醫生兩個幼小的孩子又怎麼挪騰得動母親啊?
這大半夜的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和才七八歲的小男孩,又怎麼敢出門去叫醫生呢?他們這次真的害怕了,兩個可憐的孩子,大半夜的,就在家裡放聲大哭起來。
幸好老朱想到了老夥計家裡的情況,及時派來了二熊和二蛋,要不這家人可怎麼熬過這一個夜晚啊!
等二熊這一瓢冷水潑下去,女孩的母親又一次從鬼門關回到了人間。
女孩和小男孩看母親又恢復了意識,活了過來,立刻止住了哭聲,小男孩跑着去拿來毛巾,小女孩開始給母親擦拭頭髮上、臉上和脖子上的冷水。
老樑和小喜看着這兩個孩子實在是太可憐,就同時去搶女孩手中的毛巾,爭着去擦拭。小喜年輕手快,立刻行動起來。女孩母親的棉襖領子及四周都溼透了,就讓女孩給母親找一個棉襖替換下來。
去哪裡找呢?沒有別的傢俱,土坑上就一個木質的坑頭櫃。可是,女孩打開櫃子,翻遍了所有衣物,也沒有找到母親的棉襖來。
這時母親的意識清醒過來,有氣無力地對女兒說:“閨女,別找了,你娘沒有別的棉襖了。你就把櫃子裡的那一條你爹的白毛巾拿出來吧!”
女兒終於從櫃子裡找到了那條白毛巾遞給了母親。母親把白毛巾幫襯在棉襖衣領的內側,擋住溼透了的衣領,就算沒事了。
二熊和老樑比較年長一些,細心地看了看她們母子土坑上的被褥,又看了看他們屋門後邊的火爐。這才發現,炕上被褥有些單薄,一層薄薄的鋪炕褥子下面就是一張破舊的葦蓆,就是火爐裡也已經看不見火焰了。
這時二熊說,你們幾個在這裡先把火爐生着火,我去家裡搬一牀被褥過來,孩子們坑上的被褥太單薄了。
等二熊出了門,大家一起下手,有劈柴的,有砸煤塊的,有和煤泥的,等二熊搬來了被褥,爐子裡的火苗已經燃起來了。儘管生火產生了很多煤煙,但是,屋子是暖和的。
爐火燃起來,一下子顯得煤油燈黯淡了許多。等煤爐裡面的煤火燃燒的旺起來,大家準備告辭,讓她們母子儘快休息。
臨出門前小喜多問了一句話,大家立刻停下了腳步。
他問大嫂吃完飯了沒有,不等大嫂回答,年幼的兒子就哭了。
“叔叔,我們都還沒有吃飯哩”兒子一邊說一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女兒也哭了起來,母親嘆息道:“我這個不爭氣的娘,可把孩子們給害苦了啊!”說着自己朝着自己的臉上扇去。
眼疾手快的小喜立刻抓住她的手製止。
他們又分頭去給她們母子做飯。
這時他們才知道,原來中午飯都沒有吃好,晚上只顧着搶救危難的母親,別說飯沒有做了,就是火爐也沒有顧及上煤泥,連火爐都滅了火,哪裡還能做飯呢?
再說了,剛搶救過來不久,誰知道很快又犯病了。
這不,一下子就推到了現在。
她們母子從中午到現在真的是水米不沾牙。別說吃飯了,就連水都沒有顧得上喝一口。
吃什麼呢?女兒遞過來一個老舊的芭蕉籃子,裡面是乾巴巴的三個半豆腐渣窩窩頭、零碎的三四塊山藥蛋子和兩個細細的紫蘿蔔。
再看看鐵鍋吧,鐵鍋裡是中午喝剩下的一碗多玉米糊粥,鐵鍋壁上還沾着一片一片的玉米糊鍋巴,這些鍋巴都已經乾巴在鐵鍋壁上。
二蛋要把玉米糊粥潑到泔水甕裡,被女兒的母親制止了。她要把這一碗玉米糊溫熱了再喝下去。
在一旁站着的幾個大男人感動得都哭了。二熊和老樑實在看不下去了,就悄悄地溜出門去,到自己的家裡拿來了饅頭、鹹菜、掛麪和雞蛋。
這些吃的拿來了,玉米糊也溫熱了,誰也無法制止這位偉大的母親,只好讓他舀了一碗。然後,把剩下的一個鍋底兒倒在餵豬的泔水甕裡。
爲了快一些做飯,他們把暖壺裡的熱水倒在鍋裡,下了掛麪,打了荷包蛋,等飯好,給他們一人舀了一碗,放在坑前的放桌上,她們母子飢餓的已經等不及飯涼下來,就用筷子挑起掛麪,用嘴吹了又吹,然後,狼吞虎嚥地吃起來。
看着她們母子吃飯的樣子,周圍的人眼眶都溼了。
他們吃了面,喝了麪湯,都把雞蛋剩在最後吃。母親要讓給女兒和兒子,兒子和女兒執意要母親吃,看着他們吃雞蛋,大家心裡都非常難受。
他們好像幾輩子都沒有吃過雞蛋掛麪了一樣。
曾經有一位草根作者寫了一首詩:“同樣的碗裡盛着不同的飯,/同樣的飯盛在不同的碗裡!”就是她們母子的真實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