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好來一下。你的三位長輩把大字報貼到了我車子的前擋玻璃上,他們表示要同我談一談。我覺得這件事,需要你來處理。”高福新口氣很無奈,但願他們刷大字報用的漿糊很好洗。
“我……出不來。”馬滔滔隔着病房門上的玻璃盯着監視儀上的波浪,看久了,似乎這條曲線可以催眠,指引她從中看出爺爺的心情。此刻,波浪有了小幅變化,爺爺可能在爲她着急。如果爺爺醒着,還能說話,他一定會說,你走吧,沒關係,別爲我耽擱工作。
“那我只能把事情真相照實說了。”高福新還是老伎倆。
“我真的出不來。如果照實說,他們就不來麻煩你,那你就說吧,我也會向家人坦白的。”馬滔滔放棄繼續維護這個謊言了。責任面前,一點小小的面子不算什麼。至於麻煩高福新的地方,她便不知道如何道歉了,似乎已不是道歉可以了事的了。
高福新沉默了一下,說:“其實,我已經說了。可是他們不信。”
這個時候才說,他們有理由懷疑馬滔滔與他串了口風,刻意撇清關係。就算她此刻宣佈分手、辭職,與高福新沒有任何關係了,他們也不會相信。
“那你再頂一會兒,我就過來。”馬滔滔幾乎絕望的時候,爸爸從走廊那一頭過來了。她如蒙大赦,又怕爸爸聽見電話內容,突兀地掐斷了電話。她着急走,可是不交接一下拔腿就走,又不妥當,只好假裝沉穩。
“公司來電話叫你去工作了?”爸爸問。
馬滔滔這回沒有彙報實情,她說:“沒,同事問工作上的事情。”她琢磨着如果自然地提出離開。
爸爸卻擺出了談心的架勢,說:“你也該懂事一點了。”
馬滔滔被搞得莫名其妙。
“要是有一天,我也像你爺爺一樣躺在病牀上,你知道怎麼處理嗎?”爸爸繼續教育馬滔滔。
馬滔滔說:“您就是我的榜樣。你怎麼做,
我怎麼學。”
爸爸過了一會兒,說:“家裡的存摺、戶口本、重要證件,你媽知道放在哪裡。密碼都是你的生日。不管是你媽名字存的,還是我的名字存的,都是你的生日,很好記。”
馬滔滔心裡很難過。爸爸做事都是積極主動、謀劃在先的。無緣無故,他對自己說什麼存摺密碼。除非他預感到,也許有一天,他會突然倒下,突然得來不及把重要的事情安排周到,來不及把這些告訴女兒,纔會提前灌輸給她。而且這一天,也許不會很遠。
“我得回公司一趟。”馬滔滔快撐不住了。
“去吧。別耽誤工作。”爸爸說,他知道她撒謊,大度地沒有戳破。
馬滔滔已轉身就開始流眼淚,她邊哭邊走出醫院,小心地用紙巾吸着眼角溢出的淚水,不讓眼部的妝化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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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先回到家裡,媽媽正在煲雞湯,見她這個時候回家,很是驚訝,殷切地圍着她轉,問她怎麼了。要不要先來碗新鮮的雞湯?
馬滔滔裝着沒事問媽媽,家裡存摺戶口本放在哪裡了。媽媽邊問她要做什麼,邊取下客廳牆上的一副油畫。油畫框子本來是一個很有設計感的壁龕,放花瓶的,被改造成了隱蔽的壁櫥,櫥門上掛了把鎖。這些馬滔滔今天才第一次知道。家裡裝修房子的時候,她諸事不管,很多家裡的事情,她是懶得知道的,就算告訴她她也懶得記住。
從壁櫥裡找出戶口本,馬滔滔向媽媽撒了個謊,說爸爸讓她回來取的,也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就徑直開車去了公司。媽媽知道這幾天家裡是多事之秋,卻不疑心馬滔滔要做手腳,因爲她從來沒把心思放在家裡的事上,也就轉身回到廚房去忙碌。
停車場裡,馬滔滔看見了高福新的車。也不知道這三位叔伯怎麼打聽到高福新的車牌號的,取敵首腦,貼得狠毒,兩張大字報把前擋玻璃的視野遮蓋嚴實,把車開到4S店裡去清理尚不可能,更別說開車從他們眼皮底下逃走了。
三個不依不饒的中老年又坐
在公司會客室裡了,高福新對他們做着攤手的手勢,又搖頭又聳肩的。而他們也用更加激烈的身體語言表示了他們的不相信。馬滔滔推門進去,他們立刻轉向她,氣焰更囂張了。本來高福新只是一個抓手,突破困難,現在馬滔滔來了,又是一個抓手,誰都知道,有兩個抓手,就能把鍋從煤氣竈上穩穩端下來了。
大伯開口說:“你有沒有良心,你爺爺都病成這個樣子了,你還要在房子的事情上動歪腦筋。”
馬滔滔氣得頭皮發緊,頭髮似乎要直立起來。他倒會惡人先告狀。
她來不及申辯,二伯又說:“你爸爸是愣頭,我們知道你是好孩子,所以事情找你商量。”老大唱了白臉,他就唱紅臉。
四叔跟上說:“你也不小了,結婚的事情也不能再拖了。我們跟小高商量,你們先把證領了,把戶口遷過去,也不是大事。反正你們是要結婚的。你老拖着,父母也着急的。”
高福新對馬滔滔做了個無奈的表情。看來他是真的把實底交代了。但是這種時候,在可信可不信,信也沒證據,不信也沒證據的時候,他們儘可以選擇自己願意相信的一種說法去相信,對違揹他們心意的事實置若罔聞。在老三那裡沒有辦法,只有從馬滔滔這裡打開突破口,讓她覺得丟臉,覺得麻煩,最後不得不乖乖從命就是了。至於是促成她的婚事還是激變戀情,他們就不管了,弄散夥了也是你們自己感情基礎有問題。
馬滔滔說:“那我就是不結婚,也不遷戶口,你們能怎麼樣。”她無畏是再沒有什麼好失去,該撕的面子都撕光了。
在場的人臉色都是一變,包括高福新,馬滔滔一進來是這個態度,像在一爐漸漸熄滅的灰裡投下了可供燃燒的木片,明火呼啦一下就上來了。
四叔說:“我家涓涓本來戶口也在裡面,一結婚就遷走。你總不能爲了房子,一輩子不結婚。你就算你真的不結婚,也不行,大不了我讓涓涓把戶口也遷進去。”話一出口,贏來兩個哥哥的瞪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