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滔滔開車進入公司停車場時,就看見了那三男一女的組合了。她當即有一種掉頭逃掉的衝動,但是強迫自己鎮定,她沒有錯,爲什麼要怕他們。
親戚團顯然也認出了馬滔滔的車牌號,相互說着什麼,朝她這裡來了。馬滔滔打開車門,她穿着開車時才穿的軟底平跟鞋,高跟鞋拎在手裡,手提袋挽在胳膊彎裡,一出車子就飛跑起來。託她最近勤於健身的福,四個中老年人追不上她,在後面小步疾走。她跑進寫字樓保安室,向保安形容了四個人的服飾及體貌特徵,要求保安把四個人攔在外面。
一整天,馬滔滔不敢踏出寫字樓。她站在高層往下看,地面上的人都芝麻大小,她也能認出哪幾個點是她的親戚團。他們進不了門,也不肯走,堵在門外,可能還開了臨時會議商量辦法。
她早算準了他們會再來的。前幾天馬滔滔答應戶口遷走,他們也知道是權宜之計。他們去找馬滔滔的爸爸,馬滔滔的爸爸回答他們說:“她要遷出戶口,我沒有意見,只要不遷到我家裡,隨便她遷到哪裡。”遷戶口,總要有遷出地址和遷入地址,光馬滔滔願意從爺爺的房子裡遷出還沒用,必須找個地方把她的戶口落下去。而這丫頭顯然又和她爸爸密謀過了,步步爲營,看似鬆口,其實一點損失也沒有,吵不過躲,躲不過就拖。父女兩個唱雙簧,把親戚團老幾個當皮球踢來踢去,那還得了,他們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老大定了新的戰術方案,牽牛就要拎住牛鼻子。不管馬滔滔的爸爸,只盯住馬滔滔,在她身上下功夫。
天黑了,寫字樓亮了,寫字樓下的一片區域反而沒有白天醒目了,讓人很想利用着段燈下黑的地形渾水摸魚。馬滔滔不知道大伯還在不在樓下。中午,她到低層平臺觀察樓下,發現親戚團走了三個人,只剩下大伯了。這不一定意味着他們漸漸放棄,相反,他們已經做好了長期戰鬥的打算,輪流值守在樓下,第一崗就是大伯。大伯坐在一
個花壇邊吃盒飯,這個位置可以同時監控寫字樓出入口和停車場出入口,是馬滔滔逃跑路線的必由之處。
夜色燈光中,大伯的眼睛盯着寫字樓正門出口。馬滔滔從另一個方向的側門溜出來,彎腰低頭,貼着燈光掃不到的一片黑暗,勝利逃亡進停車場。她回頭,看見大伯還坐在花壇邊裹緊外套,警惕地直勾勾地寫字樓盯着半開的玻璃門。大伯的白頭髮在凍人的夜風裡飄揚,畫面感人落淚。
馬滔滔沒來由地有了罪惡感,她做了件令她後悔的事,她走到大伯面前投案自首了
她對那個奔七十的老頭說:“大伯,我送你回家去。”
大伯忽地站起,一步跨到馬滔滔背後,先堵住她回停車場的去處,說道:“戶口的事情說不清楚,我哪裡也不去。”
“我已經同意遷戶口了,接收戶口的事情,你們找我爸談,找我沒用。”馬滔滔故調重彈,撇清自己的關係。
大伯把脊樑挺直,傲然道:“誰的戶口,就是誰的事。我們就找誰!”
馬滔滔與他說不清楚,賭氣道:“不領情就算了!”她輕易越過大伯的防守,走向自己的車子,走了十幾步回頭,那老頭還站在風裡,抱起臂膀,把雙手藏在胳肢窩裡,看起來是被凍得狠了,卻吃準了她不敢揚長而去,愈發人來瘋。馬滔滔鑽進車子,給爸爸打電話討救兵。
“你自己回來,不用管他!”爸爸隔空指揮馬滔滔。
“可是現在外頭真的很冷。他要坐到半夜,地鐵巴士都沒車了,回不去家凍出毛病來,肯定給我們罪加一等。我們做的事情攤在桌面上要說得過去,活生生把他逼出毛病來,我們算什麼……”馬滔滔爲自己未泯的同情心,也爲自己小家庭的名譽考慮。
“你先開車回來,就別管了。我自己坐公交來給他送被子,他不走,我坐着陪他,他出毛病我也出毛病,誰也不要說誰。”爸爸思路清爽。用身體做本錢要挾,誰不會,不就比誰豁得出去嗎!拼體質,他
是老三,比老大年輕好幾歲呢。
一個就看不下去了,還能讓倆老頭抱着被子在寫字樓前上演決戰紫禁城之巔?馬滔滔要抓狂了,勸她爸:“不就是個戶口嗎……”
“你不準動搖。你就算真的想遷出去,我反正是不收的。有本事你遷去夫家。”爸爸嚴厲阻止馬滔滔說下去。
還讓不讓人活了,逼着遷戶口的,不讓遷戶口的,都是這個調調,她哪來有錢有勢的夫家接收她的戶口!她此刻很想報警,讓警察把大伯帶走教育一頓,可是大伯又沒有做什麼過分的事情,人家自己就愛站冷風口了,不幹別人的事怎麼樣了。
“你別自己出門。我來接你,你多穿件衣服,外面很冷!”馬滔滔對爸爸說。她擺不平大伯,只有她老爹這個犟種老三來了,一邊是她的良心,一邊是她爹,她置身不了事外。
開車回家接上爸爸,轉回公司寫字樓下,卻不見了大伯。估計他見馬滔滔發動車子走了,以爲她真和她爹一樣心狠手辣撇下他了,觀衆沒了戲做給誰看,他當然也撤了。
爸爸考慮得比馬滔滔周到複雜,他向停車場保安遞了顆煙,問出馬滔滔走後老大的情況,大概什麼時候走的,一個人走的還是有人來接的。他用習以爲常又不勝疲倦的口氣,把家族中的破事說了,又開玩笑地說:“這個人要在你們停車場門前出點事情,你們也要擔點責任的,我要是你,就不讓他在這裡。”
上了車,爸爸立刻變了臉色,褪去了談笑退敵的神采,在回去的路上沉着臉,一路只說了一句:“他們明天拿這件事鬧你,你就讓停車場保安作證,你和我一起來接他的,他自己老早就回去了,我們還白跑一趟。”然後他低頭沉思,臉顯出疲倦的樣子,他是真的疲倦。他是被馬滔滔從被窩裡叫出來的,他平常休息得很早,八九點就上牀了,半夜醒過來再也睡不着,不開燈坐在牀上抽菸,東思考西盤算,心累得很,所以大塊吃肥肉也不胖,腮幫子上的臉皮緊貼顴骨,顴骨突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