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運籌帷幄㈣

秦國君臣的嘴臉令苟夢玉感到憤怒。

宋國雖然無力北復中原。但一向視中原爲故都舊土。只是力有不逮罷了。秦國這明擺着是要舉兵攻金。怎能不令苟夢玉感到憤怒。宋國持何立場?

一是不聞不問。視故疆舊土爲外邦。由着別人去折騰;二便是反對秦國攻金。自己得不到也不想讓秦國得到。前一種對於宋國來說卻是恥辱。後一種要麼是公開與金國站在一起。或者暗中支持金國。卻要是冒着得罪秦國甚至爆發戰爭的危險。因爲只有用戰爭才能阻止秦國南下或東進。這需要勇氣的。結果很可能會讓宋國成爲秦國的死敵。

宋國人面對咄咄逼人的秦國。既沒有勇氣站在對立面。又無法忘記女真曾加在列祖列宗身上的恥辱。除此之外。還有一種選擇。那就是與秦國站在同一邊。秦國早就遣使赴臨安提過要兩國聯手滅金一事。只是這種大事在臨安還未形成定論。

苟夢玉不知道的是。在他赴秦國的路上。淮東帥臣趙葵搞出來個一個收復三京的宏大計劃來。除了光復中原的宏偉目標之外。最低目標就是爲了取得與強勢的秦國在軍事上的緩衝。

苟夢玉心思如電。設想着種種可能。臉上卻是古井不波。更不會透露臨安朝廷種種議論。

“小使只來賀正旦。並未得其餘使命。國主若是有大事相告。小使願代爲轉呈我朝陛下御前。”苟夢玉道。“不敢隱瞞!”

趙誠見苟夢玉不動聲色。略忖後道:“第一件事。我朝會攻打金國。”

“這是貴朝一己之事。小使又不懂軍事。不便評論。”苟夢玉無動於衷。趙誠地臣子們有想將苟夢玉當場掐死地衝動。

“第二件事。我朝有欲於宋國聯手共滅女真的願望。”趙誠接着道。

“貴國不是一向號稱天下最強國嗎?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何必有求於我朝?國主實在是太謙遜了!”苟夢玉小小諷了一把。見秦臣臉露不悅之色。補充道。“小使會將國主的旨意向我朝陛下轉呈。”

“放肆!”陳不棄“騰”地跳起。喝道:“我主念及秦宋兩朝盟約之誼。纔會這麼和顏悅色。又奉爾爲上賓。從未失禮。聽聞宋國向以衣冠禮儀之邦自詡。苟大人如此說豈不是令我等恥笑?又聞貴國向有恢復故土之想。倘若貴朝樂觀其成。則我朝攻下汴梁及河南之地。貴朝當作何想?到時若是秦、宋兩朝因此交惡。豈不是有傷和氣?”

“陳將軍莫怪!”苟夢玉欠身道。“將軍若是認爲小使衝撞了貴上。還請恕小使不知天高地厚。”“哈哈。苟大人是孤的老朋友。常言道朋言來了有美酒。孤豈會因一言不和就會置老朋友于不顧?”趙誠卻不以爲意。故作大度。“苟大人若是嫌孤準備的酒少了。不妨讓孤再給你添一壺酒?”

不等苟夢玉迴應。趙誠又命人加了一壺酒。反令苟夢玉感到盛情難卻。但是美酒在前。苟夢玉也只是淺嘗即止。並不多飲。好似那酒中有毒。

“苟大人說孤有求於貴朝。這話孤並不以爲然。我朝兵甲充足、兵多將廣。山高路遠。唯我何大將軍。沙場灑血。同仇敵愾。有我賀蘭陳不棄。餘者古哥、葉三郎。河北史、嚴、王、二張諸路英豪。哪個不是百戰之將。孤何愁拿不下汴梁城?”趙誠道。他目光所及。衆人紛紛致以最高的敬意。“此人和也。地利則是大河以北及潼關一帶皆是我軍駐營之處。若是冬日黃河結冰。則一馬平川也。至於天時嘛。何時不是我軍滅金之時。女真不過是砧上之肉罷了。”

“秦軍威武。小使亦有所耳聞。”苟夢玉不鹹不淡地回答道。

“孤所慮的不過是貴國君臣之觀感及昔日兩國邦交之誼罷了。倘若我軍滅了金國。貴上若是又舊事重提。說河南全境皆是宋國舊土。那將會令孤如何自處?”趙誠問道。

何進也道:“吾王仁義。如果三軍用命。勇敢善戰。然金人亦必會誓死反抗。我軍將士沙場流血才換來大勝。而貴朝旁觀一處。待塵埃落定。卻聲稱河南全境皆應歸宋國所有。豈不是令人費解?天底下豈有此等不費吹灰之力佔盡利益之事?”

“哪裡有這種好事?”衆人紛紛進言道。

苟夢玉啞口無言。他見趙誠君臣滅金之心。猶如箭在弦上有不得不發之勢。心中肅然。這樣一來。宋國無權阻止秦王的攻略。除非宋國願意站在金國一邊。共抗秦國。這恐怕不太可能。宋國君臣對金國的仇恨刻骨銘心。而失去了金國。則秦國與宋國就真正面對面了。後果難料!

“國主有何聖諭。小使願洗耳恭聽。”苟夢玉帶着一百雙耳朵來見趙誠。就是爲了多聽少說。他本人無權擅自表示同意或反對。

“若是貴我兩國聯手。則與情與理皆通。一來宣示貴我兩國邦交友好。令金人膽戰;二來正所謂雙拳難敵四手。兩國共同出兵。則金人陷入四面楚歌之境也。必亡;三來貴我兩國將士血戰中原。殲滅金軍。擒了女真主。將來河南之地兩國分而治之。則也是水道渠成。雙方各得其所。”趙誠誘惑道。

苟夢玉心中一動。趙誠地提議其實與本國一些人的意見差不多。只是這其中的誠意有多少。苟夢玉吃不準。

“小使不敢妄下論斷。但苟某身爲使者。自然要多思忖一番。倘若……苟某隻是說倘若。倘若我朝願出兵共謀河南。大功告成之後。國主是以河南之境歸我朝。還是……”苟夢玉試探道。

“苟大人。不要太得隴望蜀了!”何進喝道。打斷了苟夢玉地話。

苟夢玉心說這得隴望蜀應該說地是秦國纔對。他當然知道要讓秦國拱手讓出整個河南是不可能的。不過話說回來。能爭取還是要爭取的。正所謂就地分贓坐地還錢罷了。

“小使從未聽說過我朝有出兵中原的打算。今國主欲徵河南。又提出欲與我朝聯兵之請。小使總應該問明其中來龍去脈。好回朝面君。將其中利害得失轉呈我朝陛下御覽。供吾皇參詳聖斷!”苟夢玉道。

“苟大人不妨將孤地好意原原本本地轉達給貴上。貴朝若有意聯兵。孤當然求之不得”趙誠頓了頓道。“至於如何個分法。則需兩國商議。只要貴國不要得寸進尺令我朝將士寒心爲好。”

“小使一定會將國主的提議轉呈我朝陛下。”苟夢玉道。

“來。苟大人。陪孤飲了這一杯如何?”趙誠見此事告一段落。暫時放下。邀請苟夢玉飲酒。這苟夢玉雖然臉上浮着笑容與陪着小心。心中卻是仔細地回憶方纔秦國君臣所說過的每一句話。

趙誠與衆臣們及各地使者閒說了幾句。有人奏報說金國使者奉宣覲見。這是這場雖不奢華卻盛大宴會最後一位客人。苟夢玉見趙誠完全沒有避開自己地意思。心中歡喜。因爲可以親眼觀察秦王對金國的態度。

“大金國使者烏古孫愛實奉吾皇欽命。前來賀秦王正旦之喜!”金使彎腰行禮。遠比苟夢玉方纔低得多。

此人正是烏古孫仲端之子烏古孫愛實。此前一直是金主完顏守緒地護衛、奉御。是個武官。秦國亡金之心日甚一日。完顏守緒過了幾年太平日子。到頭來還得硬着頭皮乞和。想來想去。只好找個趙誠可能會有好感之人的兒子來當使者。還帶着大批財物。

“令尊爲何未親來?”趙誠其實剛聽說烏古孫仲端病死地消息。

“家父上月病逝。”烏古孫愛實臉上露出悲慼之意。

“哎!”趙誠嘆了一聲。“令尊雖是外臣。但令尊當得起金國忠臣二字。只可惜生不逢時也!”

趙誠的話雖令烏古孫愛實有些意外。不過他還未忘自己是位使者:“多謝國主謬讚。但這生不逢時之語。小使不敢苟同。家父身爲大金國之臣子。忠君愛國。盡職盡責。我朝陛下亦常有倚重。常召家父宮中問對。君臣相交如友。何有生不逢時之嘆?”

趙誠打量這位使者。不禁感嘆此人還真有些其父之風。趙誠認識烏古孫仲端近二十年。其人當年不遠萬里。爲了國家可謂是殫精竭慮。但弱國無外交。也只好如履薄冰。盡人事聽天命耳。料想烏古孫仲端怕是在憂慮之中含恨死去。

這烏古孫愛實既然不領情。趙誠就不再客氣。開門見山道:“爾主遣使來見孤。可是來遞降表的?”

趙誠這話令烏古孫愛實氣得夠嗆。他強忍住心中的憤怒說道:“外臣此來。是爲通好。非爲交惡而來。又爲約和。非爲樹敵而來。何來投降之說?”

“通好?”趙誠地表情顯得十分詫異。“爾主撕毀昔日盟約。取消榷場。斷我歲幣。此爲通好之故?今宋使亦至。宋使可以明證。當年所修盟約。乃秦、宋、金三國共同締結。白紙黑色分明。原本就是金主出爾反爾。今我大軍已經準備就緒。孤不日即率大軍南下。與爾主會獵汴梁城下。”

面對趙誠赤裸裸的危脅。烏古孫愛實面色蒼白。他此時方纔體會到其父生前地無奈與憂愁。堂堂大金國早已經是任人宰割的時候了。

“小使聽說國主酷愛讀書。亦有聖賢之風。豈不聞。君之仁愛。自修明德。以期遠人來貢。今國主口口聲聲說要攻打我大金國。欲亡我朝。豈有半點君子之風?我朝國力雖不及盛時。然仍有可戰之兵。上下一心也。吾皇念及天下蒼生。不忍百姓生靈塗炭。故而願與貴朝修好。國主卻拒人於千里之外。豈不令人齒冷?”烏古孫愛實侃侃而談。卻忘了趙誠可不是靠讀書得到如今這權勢的。

“哦?”趙誠起身。走進跟前。“爾主與我修好。莫非僅靠口舌之辭?”

趙誠地逼近。令烏古孫愛實不禁挺起胸膛。不讓氣勢被趙誠給壓下去。有辱國格。

“吾皇有言在先。願恢復歲幣。以往所欠歲幣皆願補齊。國主若是嫌我朝不夠誠意。吾皇願再加歲幣。以示誠意。”

“哼!”趙誠怒道。“爾主以爲孤是貪財之輩?爾主若是取消帝號。自降爲河南王。孤自會善待完顏一門。否則只有滅亡!”

趙誠又走進一步。這咄咄逼人的氣勢令烏古孫愛實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四周響起了一片譏笑聲。趙誠的意思十分明瞭。擺明了不跟金國談和。無論如何只有打仗這一條路可走。

烏古孫愛實強忍心中的屈辱。口中仍然說道:“國主所言。怒我朝難以辦到!”

“那你可以回去覆命了!就對完顏守緒說。孤已備好十萬精兵。尋與其會獵汴梁城下。孤只願他不要令孤地將士們失望!”趙誠冷冰冰地說道。

烏古孫愛實張口哀求:“國主……”

“退下!”趙誠下了逐客令。

“退下、退下!”廳堂裡響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喝斥聲。

“國主……”

“來人。將金使亂棍驅走。五日內若仍在黃河以北。格殺勿論!”趙誠命道。話音未落。左右早就擁上數位壯漢。欲上前扭打。趙誠可不管什麼禮節。

烏古孫愛實蒼白的臉色。已經變成鐵青色。他甩開欲抓他的胳膊地壯漢。轉身往外走去。只是他的步履蹣跚。如同灌了鉛。一個踉蹌撞倒了一張酒席。正是史權地席位。史權飛快地伸出右腿。心思丟到了九天雲霄之外的烏古孫愛實當衆摔到在地。廳堂內衆人鬨然大笑。

他完全沒有和史權計較的心思。因爲第一次做使節的他。已經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如一具會行走的木頭。穿過濟濟一堂的秦國君臣之間。在別人羞辱的恥笑之中。黯然離開。那一道道不屑的目光令他感到刺痛。卻無可奈何。即便是眼眶之中飽含屈辱、悲傷與憤怒的淚水。也只能往腹中流。

宋國使臣苟夢玉。看着金使屈辱的背影。卻是將心比心。甚爲同情。但這又與自己有何干系呢?苟夢玉竟然感到有些快意。可又從廳堂內肆意的嘲笑聲中感到一絲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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