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黃河自北而下,在潼關處遇到大山的阻擋,來了個九十度的大拐彎,掉頭奔流向東,直達遙遠的大海,毫無眷顧之意。
在潼關,黃河“幾”字形最後一個大拐彎處,河東南路被兩段流向不同的黃河夾住,像是伸入河中央的楔子一樣,又像是被大河摟在臂彎之中,因此這裡就被稱爲河中府(今山西永濟西)。徵行萬戶奧屯世英與平陽府(今山西臨汾)兵馬都總管合兵一處,正在準備渡河入潼關。
劉黑馬對蒙古人死忠,試圖以己之力殲滅賀蘭軍,但是不久前他與賀蘭軍的交手,他損失了一員大將,雖未傷筋動骨,但也讓他膽戰心驚。劉黑馬認爲賀蘭軍的長處如蒙古軍一般,利於野戰,熟悉騎兵之道,並無攻克防守嚴密的城池及關隘的本事,所以他認爲自己應該趁賀蘭軍西返,在潼關將賀蘭軍殲滅。否則後患無窮。
各地諸侯關係微妙,蒙古人暫時退回草原,什麼時候再南下還是未知數,河北各地漢軍都打着保存實力的主意,龜縮在各自的地盤上,靜觀時局的發展。
奧屯世英與李守賢都是劉黑馬統管的下屬,所以劉黑馬派他們兩人赴潼關。自己也聚軍南下,防止賀蘭軍過河侵擾河東,試圖夾擊。劉黑馬不得不如此,因爲賀蘭軍一部始終在大同府外的草原遊弋,汪古部人死的死,遷的遷,這是劉黑馬地盤的後方,時刻處於賀蘭軍的威脅之下,不得安寧,這讓他覺得芒刺在背。
劉黑馬聞聽賀蘭國王正率大部西返。欲取道潼關天險而歸。覺得這是對自己最有利的戰機,只有擊敗了賀蘭軍主力,無論將來蒙古人東山再起與否,自己才得以安生----因爲自己是所有諸侯中離賀蘭最近地。
奧屯世英與李守賢兩人並不缺乏沙場拼殺地勇氣,只是如今種種真假難分的消息,讓兩人忐忑不安。
“聽說,賀蘭軍異軍突起,北攻蒙古草原。斬殺可汗。”奧屯世英道,“賀蘭軍真讓人刮目相看啊。”
“夾谷龍古帶將軍也在孟州戰死,據說賀蘭軍利於野戰,其軍戰法飄逸,又不失勇悍。即使是兩軍硬戰,也可一鼓而下。河西多烈士,慣於馬上征戰,其民多狠鷙好鬥。又挾此大勝,士氣正高,看來野戰我軍恐怕討不着便宜。”李守賢道,“所以劉元帥命我等據潼關而守,也算是以己之長攻敵之短吧。”
“潼關最近有些不太平啊。”奧屯世英笑着道。
“奧屯兄離潼關近,有何消息?”李世賢問道。
“潼關扼守三秦之地,自古乃兵家必得之地。我河中府與潼關隔河相望,怎可掉以輕心?”奧屯世英道,“值此時局混亂。在下在潼關也有些耳目。”
“那宋萬戶本是無名之輩,自從察罕以身殉職,這宋平就搖身一變成了萬戶。其人名聲不顯,卻自立一軍,值此非常時期,他是否與我們一條心,值得商榷。”李守賢輕笑道。“奧屯兄。是對此人有所懷疑。”
“人不可無防人之心嘛。”奧屯世英道爲自己辯護道,“李兄與在下是鄰居。咱們二人都是劉元帥的屬下,自然是一家人。”
“不知潼關最近有何異動?”李守賢面色一緊。他可不想那位宋萬戶是已經反叛了。
“李兄不必擔心。那宋平向來對我還算恭敬,就是有百姓逃至潼關,也大多被他禮送回我河中府。最近他在潼關大開殺戒,殺了不少賀蘭國王的人。前些日子他的手下還過河深入我境中條山中,追剿餘黨,與我軍起了一些小小的爭執。”奧屯世英道。
“如此看來,宋萬戶抵抗之心猶在啊。”李守賢道。
兩人在河中府盤踞了七日,聞聽河西蒲城附近又一支賀蘭軍出沒,有與主力前後夾擊潼關之勢,宋平一日之內連派三次急使求援,兩人連忙率兩萬人馬渡河,與宋平會師在潼關奧屯世英與李守賢兩人對宋平部不太放心,便提出要單獨駐紮,兩人一前一後將宋平部夾在中間。宋平也不以爲意,仍然以禮相待,好酒好食地招待,還主動將自己的營房讓出來,這倒弄得奧屯世英與李守賢兩人不太好意思。
時宋平軍中有人對客軍不滿,也被宋平一一喝止。奧屯世英與李守賢兩人不再疑心。
就在奧屯世英與李守賢兩人抵達的第三天,斥候報告說已經在閿鄉發現賀蘭軍前鋒。兩人忙會同宋平,準備借潼關天險決一死戰。
這潼關關防並非僅僅是一處城樓關隘,而是由一系列山脊與溝壑形成地縱橫交錯的防線。它南有秦嶺大山爲天然屏障,北有黃河天塹,東有年頭原踞高臨下,中有禁溝、原望溝、滿洛川等橫斷東西的天然防線,勢成“關門扼九州,飛鳥不能逾”。
一支探馬隊伍從關內走出。夏冠英這次跟在本隊人馬在關外年頭原外巡防,心中卻在感嘆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實在有限。令他奇怪的是,那位姓齊地傢伙也跟着巡察,一路上不停地往東方眺望。
“看着前面,你老瞪着我看幹嘛?”姓齊的看了他一眼,“我承認我長得很英俊,可我對你這個大男人沒有興趣。”
夏冠英面色一窘,扭過頭去,要不是百戶大人在一旁,他很想教訓一下這個傢伙,自信這個傢伙絕不是自己的對手。
他們已經離開防線外三十里了,越往前方,地勢越來越平坦起來,也變得捉摸不定起來。夏冠英倒是希望能碰上賀蘭軍,看看賀蘭軍到底是個什麼模樣。衆人散漫東進,藉着地勢時停時走,山樑上只有數棵蒼勁的松樹,天地間一覽無餘。秋風肆無忌憚地颳着。松樹針葉間發出嗚咽地哭聲。山坡上的茅草倒是頗盛。被秋風吹得東倒西歪,如戰場上倒下的士兵。衆人感到秋意一天天地濃了。
百戶大人沈重突然伸手喝止衆人,衆人順着沈重的目光望去。
十匹輕騎從東方疾馳而來,揚起一道薄薄地煙塵,那騎兵無視自己百人隊地存在,待距自己千步遠的地方,忽然勒緊繮繩,胯下的戰馬長嘶。前蹄高舉,人馬皆立,立刻停了下來。十人十騎竟如一人一騎般齊整。
“好騎術!”夏冠英暗暗喝彩。
那十騎立在遠處,與自己百人對視,像是在示威。遠遠地還衝着自己大呼小叫,時而爆發出鬨笑聲。百戶沈重騎在馬上一動不動,對這種挑畔視而不見。這十騎不是天生膽大,就是故意誘敵。
“百戶大人。屬下願去會會他們。”夏冠英上前一步道,“不弱了咱們的威風。”
“你單槍匹馬是想擒了他們,還是想降於他們?”百戶沈重回頭反問道。夏冠英爲之一愣,他自恃藝高膽大,只是不想被對方瞧不起,卻未想過要藉機投降。
沈重是他地上官,與他交情深厚,夏冠英並不害怕他的質疑:“屬下若是想降,一定是與百戶大人一起降了。”
他這話半真半假。
沈重微微一笑。正說笑間。前方左右三三兩兩地出現多股遊騎,半個時辰之後,地平線上一片濃黑的烏雲卷地而來,猶如夏天暴雨來臨前的景象,然後是沉沉地悶雷聲。
大地在顫抖。
“不好,百戶大人,賀蘭軍大隊人馬襲來了。”夏冠英大驚道。
沈重仍是一動未動。專注着前方越來越近的烏雲。蒼茫的大地。一邊枕着大河,一邊背靠着羣山。賀蘭軍由遠及近,將這片古老地土地甦醒,讓曾因爲無數次戰爭而沉睡於此地孤魂野鬼驚醒。長河咆哮,大山肅穆,戰馬蕭蕭,雄師奔騰,旌旗飄飄。當先一面巨大地赤旗引着兩萬餘賀蘭兒郎迎面馳來,鮮豔奪目如男兒***之血液,令人過目難忘。
賀蘭軍如一座移動地大山撲面而來,讓人高山仰止,又如半出刀鞘的雪亮鋼刀,奪人心魄。夏冠英及他身邊的百位軍士爲之心搖,情不自禁地嚥了咽口唾沫,欲回首奔逃,他們一百人馬在賀蘭軍地面前,不過是大海中一滴水珠,沙漠中一料沙子。但是他們的上官百戶大人沈重仍然無動於衷,如石化一般。
“百戶大人,快走吧!”夏冠英再一次驚呼道。
沈重像是甦醒過來一般,回頭問手下的衆人道:“諸位兄弟與我是不是有過命的交情?”
“百戶大人視我等我心腹左右,當然交情深厚。”衆人道。
“諸位都是家在賀蘭國王的治下吧?”沈重又問道。
“當然!”衆人這下有些明白了。
“諸位兄弟在此不要妄動,我隨齊兄弟去去就來。”沈重道。
在夏冠英等人的注視下,沈重與姓齊的策馬奔下山樑,竟往那十位仍停留在前面的賀蘭軍探馬奔去,衆人疑惑不已。
那十位探馬顯然也未料到這兩人迎面奔來,夏冠英看見沈重與姓齊的被刀箭包圍了,雙方正在交談什麼。然後,他們二人就被對方夾着往賀蘭軍地陣中奔去。夏冠英等人耐着性子,等了一個時辰,只有沈重獨自一人遠遠地奔回來。
“大人這是做什麼去了?”衆人圍上去問道,打量着沈重全身上下,看有沒有損失部件。他們已經猜到了原因,只是不太確定。
沈重眼上透着興奮之色,從馬鞍上取出一個包裹,裡面裝的卻是一些金銀:“這是國王親賜,諸位兄弟拿去分了,便宜了你們。”
“我們這樣就算投降了?”夏冠英驚訝地問道。
“降?”沈重笑着反問道,“萬戶大人早就是國王的屬下,潼關每一位兄弟,都是賀蘭軍的一份子,何來投降之語?劉大川被抓了,你們爲何沒有被抓?這個傢伙正好成全了大人們的苦肉計,小不忍則亂大謀。”
“大人,那姓齊的是何來路?”夏冠英問道。
“當然是國王的屬下,向國王遞交最新潼關內外地軍情,被國王留下了。要不然你這個鼓動陣前倒戈地傢伙焉有命在?”沈重笑道,“你夏冠英只比劉大川高明那麼一點點。萬戶大人常年行伍,經歷過無數次陣仗,什麼陰謀陽謀未見過?豈能被你們這些傢伙給難倒?”
夏冠英面露羞赧之色,看來軍中的一點異動,都早在宋平地掌握之中。只是劉大川等人恐怕還得在監房裡多待上幾天。
“之所以選諸位來此,自是因爲諸位都是可靠之人,今日之事諸位暫且保密。”沈重道,“若是引起客軍猜疑,泄露了軍機,我會親自砍了你們的腦袋。”
“我等遵令!”衆人齊聲應道。
“功名馬上取,凡我賀蘭男兒,當披肝瀝膽,搏個萬戶侯。”沈重高聲呼道,“眼下正是吾輩大有可爲之時。”說完,他揮了一鞭,戰馬立刻奔躍而出,往潼關方向奔去。
夏冠英緊了緊腰中的鋼刀,回頭看了看正忙着安營紮寨的賀蘭軍,和那面巨大的赤旗一眼,心頭一片澎湃。
衆人隨着沈重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