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薔抱着這個柳木匣一路風馳電掣般的闖進冷家莊, 一路暢通無阻,順利的讓白薔無暇多想,以至於她用力的推開書房的門時, 沒想到門被先一步打開, 就這麼在衆目睽睽之下她以一種投懷送抱的方式“撲送”進了冷君臨的懷裡。
白薔很悲哀的發現, 一別八年, 冷君臨還是那麼高, 甚至更高了些,連忙穩住身子,退了幾步, 揉揉撞疼的鼻樑,吐出口裡的頭髮, 一路疾行過來, 她真想掏出一個鏡子看看自己此時有多狼狽, 心裡悔恨連連。
“你來了…….”是篤定,更讓白薔斷定了他的罪謀, 蓄意的。
“這個……”白薔將懷裡的盒子向前一遞,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這是我孃的心愛之物,你如何得來的?還有,我娘呢?”
白薔氣勢洶洶,踩在別人的地盤上, 底氣總歸不如別人的足, 那就要先發制人, 首先, 氣勢上不能輸給別人的。
冷君臨卻無視了她, 轉身向裡面走去,在桌前慢條斯理的倒杯茶:“進來喝杯茶吧…….”然後看了她一眼, “你不冷嗎?”
白薔看看自己,一襲絳紅色的長裙,外罩紫襦夾衣,雙臂在輕紗掩映中露出,似白嫩的蓮藕,昨夜沒睡好,所以今早在額間點了桃花妝,頭髮來不及細細編理就拿一根木叉送送的挽在腦後。
可是,在冷君臨眼裡,一副春日春夢慵懶,加上憤怒和焦急的趕路過來的嫣紅的臉頰和明亮的雙眸,最要命的是額頭細細沁出的汗珠,就這副樣子還要氣鼓鼓的看着自己,他需要再三的忍耐才能控制住去觸碰她,抓住她的想法。
見人家完全不配合,白薔只能走進去,將匣子往桌子上一放,再一次用力問:“冷君臨,我問你,你到底想做什麼!”然後看也不看他,環手道:“你一次說清楚罷,省得糾纏不清,反正攤
開來也就那麼回事,我累了…….”
白薔緩緩的坐下,看着桌上的匣子,重複了一遍:“我累了…….”
冷君臨的心彷彿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緊緊的抓了一下,酸梗的他說不出話來。他斟酌着開了口:
“那好,我也想談談,我有很多事,想問你,若能問個結果,我死了,也值了……..”
白薔笑:“好呀…….”頓了頓,收了笑容說道,“當真要啊,那麼,這次我們說清楚了,以後
就是路人了,我白薔,從來就不認識你冷君臨,你也別在來騷擾我了,天下不是隻有煙羅這一家,冷爺若是寂寞,還是有很多地方恭候相迎的。”
“好……”冷君臨再也說不出更多的話來。
白薔優雅曼妙的擺正坐姿,收斂情緒:“你問吧!”末了還補了一句,“請…….”
冷君臨開口:“我想知道,你當年爲什麼要離開…….”
“爲什麼要離開?”白薔訝異道,“你竟然問我爲什麼要離開,我不離開,難道還等着下堂落得個下場嗎?這大概是我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選擇了。”
“我曾經想過……”冷君臨艱難的說,“是不是我們哪裡出了問題,我們明明那麼相愛,你是不是受了誤解或者…….”
“等等,相愛?”白薔奇異,“拜託你搞清楚,我那麼一廂情願的事情,你別再拿出來說了好不好,怎麼,難道冷莊主想和我說,八年前,你有多麼愛我,以至於愛的捨不得,想利用娶我來奪回莊內大權的事兒嗎?”
“我是一心想復仇不錯,但是,我是真心喜歡你的,爲什麼,你不肯相信…….”
“相信,你讓我怎麼相信,你對我就像圈養的寵物,你希望我能呼之即來揮之即去,除了滿足你種種要求外最重要的是任勞任怨,到時候也方便一腳踢開,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嗎?”白薔尖利反擊。
“你難道沒有想過,我娶你,是對你的最大承諾,雖然我從來沒有說出口,但是我,我真的很…….”
“得得……你別在酸我行不?當年廖九九大小姐千里趕京的當天夜裡,你是怎麼和她說的…….”白薔很憤怒,她覺得此時這個人實在太無恥了。
“我說什麼了?”冷君臨愣怔,想不出來。
白薔冷笑:“你說,權-宜-而-已。”
冷君臨仔細的想,然後搖搖頭:“我不記得了,即使有,那也是我哄她的,如果是這件事傷害了你,我道歉,可是爲什麼你不問我呢,從一開始,你就沒問過我,我一直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想要什麼……”
“我根本就不想去問你,我不想求證任何事,我們真的不適合,無論是時間,身份,環境,還是利益,我們總是充滿了衝突矛盾,我不想再討論我們相不相愛這樣的問題,你難道不知道,其實這已經無關緊要了嗎?”
“好,那麼,那個孩子呢,爲什麼,你不告訴我,如果我知道……..”
“如果你知道,你知道又會怎麼樣了呢,孩子已經沒了,我感受到他從我的肚子裡滑落的,那樣撕心裂肺的痛楚,我本來以爲他會是我的禮物,不一樣的開始,但是,他也許只預告着終結。”
“對不起…….”冷君臨澀聲說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應該再對你好些的,我應該早點告訴你,我以爲你永遠都會在,你不會離開,是我的錯,對不起,都是我……..”
白薔也紅了眼眶,孩子永遠是她心中的痛,那樣痛徹心扉,撕心裂肺的痛楚,她不敢想象第二次,她搖搖頭,咬牙說道:
“這些都不重要了,真的,已經過了那麼久,他恐怕早就往生重新投胎到一戶好的人家去了,我在大覺寺買了一塊小牌位,請了香供着,希望他安詳寧靜,你要有空,也可以去看看,上柱香罷……”
白薔無意識的打開匣子又合上,打開又合上:“好了,也差不多了,當年還有孩子,你都問過了,現在,該我來問了吧。我娘現在在哪裡?這隻珠釵你又從何得來的…….”
冷君臨聲音頓澀:“易夫人,我是說你母親,她失蹤了……..”
“什麼時候的事情?”
“大概三年前,我也不清楚,自從易安死後,你又消失了,她就有些不太正常,總是夜裡一個人在院子裡瘋瘋叫叫,送去的食物也不好好吃,總是大喊有毒有毒,救她什麼的。我遣了四個丫頭照應她起居,可是有天夜裡,下大雨,電閃雷鳴,第二天丫頭們就來報,說她不見了,桌上只留着這個匣子,她清醒的時候,常常摟着它念你的名字,所以我一直留在身邊,你娘我這些年從來沒有斷過尋找,只是人海茫茫…….對不起,我連這樣的事也沒做到。”冷君臨歉疚的說。
白薔一時神色無主,母親雖然待她不好,但畢竟是自己的生母,總有那樣的時光難以忘卻,泯滅不了。
冷君臨捏着茶杯,細長的手指此時青筋暴起,他面色卻一片平靜,若仔細看,只見滿眼的荒蕪,那是死心的絕望,看了讓人徹骨的悲涼。
“喝杯茶吧,你來的這麼匆忙………”冷君臨笨手笨腳的給白薔倒茶,濺出許多倒在了桌上,白薔看不下去,阻止他繼續浪費的舉動,端起來喝掉,茶葉很澀,都嘗不出什麼味道。
“你走以後,我常常想,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其實我想,我遠比自己想象的那樣,更愛你,我的確一開始沒存好心,在我眼裡,你義父和你都是一夥的,即使你顯得蒼白無辜,但是我們還是兩個陣營。我需要利用你來麻痹易安,獲得時間,而你,總是那麼容易就上當,老實到不行。我故意調戲你,甚至羞辱於你,你也從來不說出去,我就越發肆意,現在想想,你就是我那段灰色時光裡面唯一的顏色,你走以後,我再也找不到了的顏色……”
“世間女子沒有一個比得上你的,我曾經和你說過樓螢不一樣,因爲她是我的妹妹,我這個世界上流淌了一樣血脈的妹妹,她的身份如此尷尬敏感,只能讓所有的人矇在鼓裡,我希望讓她無憂慮的成長,然而,陪伴我的,只有你,我只想過你,所以,我纔會要求你嫁給我,從我打定主意娶你那一刻開始,我就準備和你相伴一生的……”
“我喜歡你,喜歡你的笑容,你的身體,你微微皺眉的惱怒和無可奈何,你在我身下婉轉□□的羞澀隱忍,你因激情而全身戰慄瑟瑟發抖到最後的哭泣,我都忘不了,這八年我沒將任何一個女人看進去,我相信你沒死,我一直在蒐集有關你的任何點滴消息,每一個相似之處我都親自去查,我常在深夜裡一個人躺在牀上想,你一個人,有沒有哭鼻子,有沒有被人欺負,有沒有夜裡幫你蓋被子,有沒有人照顧你,你過得好不好,你爲什麼要離開,你爲什麼不要回來,你知道每次我懷着巨大的希望去找到有關你消息的點滴最後換來的是失落和空虛,總是讓我徹夜難眠……”
冷君臨從來沒有這麼多話過,他此時坐在那裡絮絮叨叨,甚至將幾件事情重複說,白薔只是靜靜的聽,忍住心裡那根脆弱的弦一再的波動,她捏緊了裙上的紫水晶薔薇花,不斷提醒自己,沈適,還在等着自己……..
終於,她站起來:“對不起,既然我母親下落不明,那麼我也不打擾了,這次希望使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以後就橋歸橋,路歸路。白薔只是一介小民,冷大人若要經過哪裡,不妨提前知會一聲,我好迴避,無論是公事還是私下來往什麼的,都不必了。您答應在先的,我這裡謝過了。”
白薔提裙淡淡施禮,轉身就走,還沒跨出兩步,身子突然一陣綿軟,四肢無力的要摔坐下去,眼看要跌到地面,卻被一雙有力的手從身後摟住,眼皮越來越重,迷糊間躺在了一個熟悉而又結實的懷抱。
冷君臨憐惜而又溫柔的說道:“對不起,我從來不會放棄,我也不能放你走,我如何能放手,丟失的八年我會補回來,所以,留在我身邊,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白薔陷入一片黑暗前,耳畔只聽到了這句話。她想掙扎,想憤怒,可是她很快被黑暗拉進去了。
冷君臨仔細瞧着臂彎裡的麗人,這般平靜的睡顏他已經有多久沒見過,連呼吸都變得奢侈起來。
修文突然從不知道什麼地方跳出來,這次倒是穿了正常的男裝,頭髮束起,圍着他“嘖嘖”出聲。
“還真看不出來,小冷子你平日裡一副死冰山的樣子,竟然也會講這麼多纏綿情話。還多虧了我
的靈藥吧,混在茶水裡無色無味,而且發作及時,真是居家必備,旅行殺人搶劫強搶民女之良藥
啊,哈哈哈哈……..不過,可別告訴小影兒是我給你的,我可不想她醒來恨我一輩子…….”
“我交代你的事辦好了沒?”冷君臨將白薔打橫抱起,向偏門走出去。
“好了,我做的事你還不放心,諾,雲州城八個城門,我準備了二十四輛一摸一樣的車,已經發出去幾批了不同方向,南轅北轍,你隨便從哪個門上車好了,沈適那裡縱然是奇才也一時查不
到,我早想會會他了!”修文摩拳擦掌,眼裡閃着興奮的光芒。
“嗯,修文,多謝!”冷君臨靜靜說道,眼睛卻沒一刻離開懷裡的人。
“咿?”修文激動了一下,“你剛纔說什麼了,天,你竟然說謝了,太陽今天要從東邊落嗎?”
“我走了,剩下的,你……”
“我知道,放心去吧,這麼囉嗦……..”
冷君臨苦笑:“囉嗦?我實在是怕了,那些夜不能寐的日子…….”
當沈適趕到冷家莊時,冷家莊別業卻燃起了熊熊大火,跟着沈適來着的煙塵急哭了眼,連說要找人救,沈適攔住她,搖頭策馬:
“裡面早就沒人了,我應該早點注意的,放心,你家主子不會受欺負的,他怎麼敢……”沈適看着眼前的熊熊大火,眼裡也印上了紅紅一片,
“冷君臨,我絕不會輸給你!”
早在一刻前,又有八匹馬車呼嘯着從各個城門奔出,冷君臨摟着白薔,一動不動的看着她,貪戀的摩挲着她的面頰和柔軟的髮絲,
“你終於,又回來了,影兒,影兒,我的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