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晚膳時, 馬車駛進了雲州城,樽樽的馬蹄整齊的打在雲州城的青白的大石板上,夕陽半掩了日頭, 留了一半在城牆上, 像個沒有煮熟的鹹蛋黃, 被天狗啃去了一半。
“雲州城很漂亮……”沈適撩起簾子, 看向外面。
“那當然, 雲州城是當時先祖入關時修建以抵禦東南沿海的屏障,常年駐守大軍三十萬以上,更有水軍操練軍十萬, 一但這裡發生海市,更是有備無患。”司寇汐敲着窗臺略略得意的說。
“哦, 這裡還有水師?守軍我知道, 可是水師到沒聽說過?”沈適疑問。
“那是初代修容百里天心所設, 那時海國和和國尚未強大,還是部族林立, 這麼歷代的建設,就是爲了有備無患!”
“原來如此!”
“你看雲州城這城牆,都是拿母貝混合雲州附近出場的堅固花崗岩建築,是我國東南方名副其實的第一屏障!”司寇汐驕傲的說。
“這也是那位百里天心的主意?真是奇女子!”沈適讚道。
“到用膳的時候了,你要去哪裡, 直接到煙羅嗎?”司寇汐問。
沈適點頭又迅速搖頭:“不要, 我先去紅淚書局那。”
“那行, 武原, 先送沈公子去書局。”
“你呢?”沈適狐疑的問, “你不和我一起去。”
司寇汐拿起茶吃了一口,慢悠悠的說道:“來了雲州我當然要去煙羅逛逛, 這段時日我就宿在煙羅了,放心,白弟妹我就代爲照顧了!”
放心,怎麼能放心!沈適高叫:“直接去煙羅,不用繞了!”
司寇汐含着似笑非笑的笑意,看着這個發小搖搖頭,目光投入這暮色深深的雲州城裡,面上寂寥。
煙羅正掌燈,白薔四處繞繞做例行的月度巡視,歌舞伎已經準備好,大廳裡的人都坐的滿滿的,見白薔出來,一時人頭攢動,吹口哨者,尖叫着甚衆,白薔在煙羅一向有些知名,加上她甚少出面,能得見一眼的回去都能說上幾宿,白薔微笑向衆人致意。
煙塵突然上前,在她耳邊匆匆說了幾句,白薔顏色不變,眼神黯沉了幾分,款款離去,走至外面,就問:“清風小築出了事?”
煙塵果斷迅速的答道:“是,方纔榴兒來報,清風小築的蘇公子,突然發了怪病,疼痛不止。”
“速速去看看!”
待白薔和煙塵趕到清風小築的時候,屋內悄無聲息,只有窗戶上剪影微動,白薔輕輕叩門,帶裡面傳來“請進”的聲音時,推門進去。
蘇卿憐一襲白袍束身坐在桌前看書,此時放下書冊,上前向白薔失禮問好。白薔看他臉色蒼白,還稍許沁出些汗,關切的問:
“聽說蘇公子生病,大夫怎麼說?”
蘇卿憐笑着搖搖頭:“不妨事,這是老毛病,我自幼有心疾的毛病,偶爾會發作,這幾日春雨連綿,我可能受了些涼,我早起衣薄了,我平日裡有藥貼,抓了點吃沒大礙的,讓白夫人費心
了。”
白薔點點頭,柔聲說:“身體不好不要撐着,這幾日就不掛牌了,好好養着,要請醫用藥的不用客氣,進了煙羅就當這裡是孃家,有什麼只管和我提,我不在和煙塵雙成說也是一樣的。”
蘇卿憐又深深施了一禮,“多謝!”
白薔起身:“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夫人慢走!”蘇卿憐淡笑送她二人出門。
白薔出門,剛繞過迴廊,翩翩,哦不,是鬼醫修文就靠着雕花柱子看着她說:“那人有問題!”
白薔停住腳步,擡眼看他。
修文不復往日的戲謔和玩鬧,一臉凝肅認真低聲說道:“他方纔發作時我飛身上了屋頂,那樣隱忍破碎的哀叫,還有,他手腕處隱隱浮現的紅色血脈,和手腕處的傷疤,他肯定是中了東宇一族的巫蠱,這個,你想必比我清楚的多,你難道沒注意到?”
白薔思量點頭:“其實他第一次出現我就注意到了,那種毒蠱每月必發兩次,初一和十五,而且若沒有母蠱,此毒無藥可解,他只能月月忍受如此痛苦!”
修文上前兩步,側耳對着白薔細語:“此人身份特別,我觀察他好幾日了,以他的修養學識,見識風度,現在皇朝正處於多事之秋,我怕其來路不善,你還是小心的好!”
白薔以不可觀察的角度點點頭:“我會的!”
修文突然尖聲嬌嗔一聲:“哎呀,白夫人,我的胭脂用完了,人家要用的這裡沒有,你把你的先給些給我吧!”
後面的煙塵哆嗦了一下,不好不好,掉了一地小米。
回到前院,董雙成來報,有一位貴客,是杜大人囑咐過的,需要白夫人親自去迎,好生款待。
白薔聽聞此言就匆匆趕往前處花閣,此時明月以上,正柳梢枝頭,一玄衣男子背對着獨坐在花閣之上,端着一杯酒,綴飲,看起來孤獨又寂寞。
白薔提裙拾級而上,看着那個背影輕聲叫道:“不知貴客來此,白薔…….”聲音卻突然戛然而止,那人轉過頭來,白薔變了臉色,從牙縫裡逼出話來:
“你又來做什麼,我不是和你說清楚了!”
冷君臨靜靜站在那裡,淡淡微笑:“君臨此番以客人的身份來此,白夫人。”他頓了頓,
“你總不能把客人往外趕,天下做生意的,哪裡有這個道理?是不是,薔兒?”
白薔還站在那裡:“那好,冷爺稍等慢坐,白薔去請鶯鶯她們來,好好陪冷爺喝上幾壺,包你樂不思蜀流連忘返!”
“等等,我不需要她們,我就要你!”
白薔氣急:“我?真抱歉,冷爺,白薔事務繁忙,恐怕沒空和你坐這裡閒談!”
“哦?那白夫人此時真是要把生意貴客往外趕咯?”冷君臨自顧自的倒了杯酒,一飲而盡,眼裡閃過不知名的神色,擡頭看着白薔又微笑,
“我可是杜仲年杜大人請來雲州的貴客,他想和冷家莊合作已經很久了,據我所知,煙羅關於男妓的一紙批文只通過了雲州令章,並未報備天京,今天如若你將我趕了出去……恐怕會於煙羅有損吧!”
還有比這更無恥的嗎,白薔惡狠狠的用眼神表達了這個意思。
冷君臨微笑再微笑,肯定有!他也用眼神明確的回答了她。
白薔怒極反笑,提裙上前,坐在對面:“好啊,那麼,就讓薔兒來伺候冷爺喝上幾杯吧,不過這點酒哪夠呢?煙塵,把酒窖裡最好的最貴的陳釀端上來,在讓庖師父準備幾個又貴又少的好
菜。”
然後回頭看着冷君臨笑,“冷家莊的生意不錯吧,一晚上一萬兩,想來對冷莊主就是九年一毛而
已?”
“還不錯,我們成婚的那年起,生意一年比一年好,你若有空回去看看,我將園子翻了一番,你肯定會很喜歡,你舊日裡的鞦韆和薔薇,我都還留着,那院子裡的薔薇一年比一年茂盛,我前年從天竺引進了一種橙黃色的薔薇,顏色花瓣俏麗,相信你一見就會捨不得離去的。”
“黃色的薔薇花,哪裡有……”白薔突然截斷了舌頭,
“你亂說什麼,什麼叫我們成婚起,我說的很清楚了,往日的,已經隨着薇影死去煙消雲散了,你若在這樣…….”
“何必如此焦躁,我來是客,總歸是銀貨兩訖的交易,你何必如此急着表明立場,我今天來不過是煩悶想來喝兩杯,我聽人家說,這雲州城,恐怕沒有比煙羅更適宜的地方。不過既然你如此不合作,那也好,我去陽柳和北國看看,她們兩家嬤嬤可是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着我去......”冷君臨起身欲走。
“等等......”冷君臨數到十下,聽到了白薔忍耐又無奈的聲音,止住腳步,挑眉回頭。
白薔死死捏着自己的手,臉上馬上擺開了職業的笑容,將浸了濃香的帕子一甩:“別這麼急着走呀,竟然來了,酒菜也點過了,總要嘗一嘗對不對?”說着將冷君臨一推,自己也坐回桌前,前後就像變了一個人。
酒菜還未送上,冷君臨捏着筷子,卻只看着白薔:“你平時也是這麼對付,額,這樣的客人?”語調平穩的幾乎都聽不出什麼來。
“我一般不見客的,像你這樣的,哼,自有人出面,我於人前往往輕紗遮掩。”白薔起身斟酒。
“有人替你擺平,是他嗎?”冷君臨一氣喝了一杯。
“喝那麼快做什麼,傷胃的很。你是說沈適?他很忙呢,一年見不了幾回,不過我自有得力干將,煙塵雙成她們都很厲害。”白薔笑語盈盈。“你呢,這些年冷家莊的產業又擴了好幾倍,若是老莊主在,他會很得意的。”
“我?沒什麼好說的。”冷君臨低頭苦笑。“除了沒日沒夜的工作,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你都一個人,沒想過娶妻嗎?”白薔很自然的問,這樣無拘束的談話,如同老朋友一般,或許很多事情真的已經翻了一頁去。
“我娶妻了,不會再有第二個!”冷君臨又喝了一杯。
“咿?怎麼沒聽說過,是哪家佳麗?”白薔訝異,心裡隱隱有一絲不知名的焦躁不安。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白薔咬脣,“我說過的........”
冷君臨擺擺手,打斷她:
“等等,我們是明媒正娶拜過天地的,是不是?”
白薔愣怔:“是!”
“我並未休妻是不是?”
“是……”
“那不就結了!只不過你現在有些俗事不能回去,園子也很是寂寞呢。”
冷君臨舉杯,此時酒菜已經送上來,白薔正待說什麼,他擺擺手岔開話題,“這些菜很香呢,你也還沒吃吧。”
白薔也毫不客氣舉起筷子:“是,忙了一天了,賬冊還沒看完!”
“這些都是什麼?這是,燒雞?”冷君臨夾起一塊肉,放入口中,“很好吃!”
白薔白了他一眼:“這是孔雀,什麼燒雞啊,你真是俗氣!”也毫不客氣夾起一塊狠狠吃了一
口,唔,好吃!
冷君臨笑:“是俗氣了些,這些年,我連燒雞,都忘了什麼味道了。”
“冷家莊這麼窮,連燒雞都沒有?”
“也不是,只是這些年,我都沒注意過自己吃了些什麼,滋味如何了。”冷君臨垂下眼眸。
是因爲你不在,我就如行屍走肉一般了……
“這樣啊?你嚐嚐這個,這份肝很美味,還有這個,是不是有些熊掌的滋味,其實啊,它是素菜做的,這可是我們煙羅的一絕,都是我特意挑選品評過的廚子呢,我們煙羅,不僅是最大的花柳鄉,而且,也是出名的酒樓呢。很多人慕名而來都是爲了一嘗口福!”
“是嗎?你很費心呢。”
“那當然,我這些年一天就睡了三四個時辰不到,纔有了今日的規模……”白薔敲着筷子洋洋得意。
“你這樣,真的很好,這個酒也很特別,入口清清淡淡,但是過了喉又有極其馥郁香甜的氣息…….”冷君臨又問,好奇不已。
“那是……”
白薔滔滔不絕,全然忘了一刻前她是多麼震驚和憤怒這個男人的再度出現,而冷君臨,捏着杯子溫柔看着她嘰嘰喳喳,說了一大堆,不時附和兩句。
其實,有了你,我的世界纔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