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蘇家小回到家裡,一進院門,就看見兒子蘇世昌跌在地上,哇哇大哭,滿臉鼻涕眼淚的樣子,頓時覺得心煩,大聲叫道:“粉粉,你是怎麼帶孩子的?”
聞聲從房裡出來的不是倪粉粉,而是他六歲的女兒蘇盼兒。
蘇盼兒怯怯地看了他一眼,急忙上前吃力地扶起弟弟,幫弟弟拍着身上的灰塵,擦着臉上的淚,低聲哄着:“別哭,別哭,不疼的。”
蘇家小上前作勢欲打女兒,嘴裡罵道:“摔成這個樣子還不疼?看我不給你幾下!”
蘇娘子聽見了,出來罵道:“家小,你這是怎麼了?盼兒不是在哄世昌嗎?”
蘇盼兒見奶奶給自己撐腰,乘着這個機會,帶着弟弟進屋去了。
蘇娘子就低聲說自己兒子:“你這是怎麼了?怎麼老是拿盼兒出氣?已經有了兒子了,你還要鬧什麼?”
蘇家小撓了撓頭,也不知道自己的心煩所爲何來,照理說,自己的生活現在很不錯,在任老闆那裡他很得信任,在家裡,倪粉粉又百依百順,兒女雙全,父母康健,也沒有老得動不了要他侍候,是不該不知足的。
可是,爲什麼他會那麼心浮氣躁呢?
蘇家小打了水擦洗着,想起剛纔特地往滕記飯鋪前面走過,想看看章十十,可是隻見章土土在飯鋪裡外忙碌。
他又從章家院子外面走過,也沒有見到章十十。
唉,應該就是爲這個吧?
蘇家小往自己臉上潑着水,別去想了,自己已經是有家有室的人了,而且章十十明顯地對自己不屑一顧。
可能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蘇家小就這樣不自覺地一直陷在這個怪圈裡。
倪粉粉在廚房裡,聽見婆婆說丈夫,心裡稍微感到一點安慰,好歹婆婆一直站在自己這一邊,對於丈夫這種突然發作的怒氣,她也已經習慣了,心裡只是可憐自己的盼兒。
倪粉粉做好了晚飯,天已經快黑了,蘇大郎先回到家裡,抽了筒水煙才抱着蘇世昌逗弄,小米把孩子交給婆婆帶着,自己也出去尋了個活計做着,這也纔剛到家,全家人就等着蘇家大回來一起吃飯。
蘇家爺倆個討論着家裡孩子多了,也漸漸長大,是否要重新再加蓋一間屋子,蘇娘子見幾個孩子很餓了,便說:“不等了,
我們先吃吧。”
蘇大郎也點頭同意,倪粉粉忙添好了飯,一一遞給家人,自己則先喂兒子。
蘇家小跟父親說到興頭上,舉着筷子,比手畫腳,這時,蘇家大回來了,他神情興奮,連手裡的東西都沒放下就跑進屋裡來:“告訴大家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柏紫春沒有死!他回來了!”
屋裡衆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聽“啪嚓”一聲,蘇家小手裡的碗落到地上,摔了個粉碎,只剩下拿着筷子的右手,還滑稽地舉在半空中。
柏紫春沒有死!
這真是一個天大的消息!
蘇家小按捺着自己想奪門而出的慾望,不聲不響地自己掃了碎碗飯菜,重新拿了一個碗添了飯菜吃起來。
蘇家的大人們興奮地議論起了這件事,除了蘇家小和倪粉粉。
他怎麼會沒死呢?那麼大的雨,那麼大的水,自己又用了那麼大的力氣。
蘇家小往嘴裡扒着飯,味同嚼蠟,這個消息讓他措手不及,他腦中空空,恨不能趕快結束這頓飯,逃回到自己屋裡去。
蘇家大在碼頭上做事,黃昏時分,他看見竇小寶飛快地跑着來碼頭上找他爹竇天寶。
竇天寶剛坐下來歇息,就見兒子飛快跑來,嚇了一跳,以爲家裡出了什麼事,竇小寶大聲叫道:“爹,爹,娘叫我來告訴你,柏紫春回來了!柏紫春沒有死!”
這個消息如同驚雷在碼頭上炸開,一個大家都以爲死去很多年的人突然“復活”,簡直就像老天突然開了眼一般令人驚訝。
蘇家人議論着,聽蘇家大講着竇小寶轉述的竇娘子見到柏紫春的情景,感慨着柏娘子和章十十總算有依靠了。
晚飯後,蘇家小藉口自己不舒服,回房就躺在牀上,倪粉粉關心地跟了過來,幫他脫了鞋子,蓋好被子,這纔出去。
蘇家小想起了記憶中塵封多年的那個江中雨夜,那時,他滿心的念頭就是,如果這樣柏紫春還不死的話,他蘇家小就認命了,承認老天爺是特別關照柏紫春。
現在,他認命了嗎?
不,蘇家小坐了起來,他絕不認命!
聽大哥形容描述的是那柏紫春好像已經富貴了,難道他真的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呸,我就不信這個邪了!
蘇家小想着,卻
突然覺得家裡好像有點不安全,要是那柏紫春尋來找自己報仇怎麼辦?想到這裡,蘇家小一個骨碌爬起來,穿上鞋子,拿了些錢就出去了。
倪粉粉收拾好碗筷,從廚房出來,剛好看見丈夫離去的背影,心裡難受,咬着嘴脣忍住心裡的悲傷,低頭卻見女兒睜大着一雙眼睛望着自己,不由得彎下腰去,把女兒抱了起來,臉埋在女兒小小的肩膀上,不出聲地哭了起來。
蘇家小離開家,只揀着暗處行走,心裡就在盤算自己今夜到哪裡度過比較安全。
夏夜的炎熱使得人們紛紛在晚飯後出來納涼,街坊有人看見蘇家小,便打招呼:“家小,你要出去啊。”
蘇家小一面含糊地答應着,一面恨恨地想:“平時裡也不見對我多熱情,怎麼今天我想躲着他們,他們倒還這麼多管閒事了?”
一走走到了他常去的小酒肆,他一頭鑽了進去,纏着那個老闆娘,再不出來,老闆娘熱得要死,自己搬了涼榻到院裡歇息,叫了蘇家小几次他都不應,心內奇怪:“怎麼今天他那麼耐熱?”
蘇家小一夜沒睡好,一大早就怔怔瞪着屋頂發呆,心裡怎麼也不能想象柏紫春能夠死裡逃生,活着回到楚州來,當然也想象不出他現在的樣子。
蘇家小從柏紫春聯想到章十十,心裡就有點幸災樂禍:“你再怎麼心胸寬廣,也未必能接受一個大着肚子的寡婦?”
但現在最要命的是他回來了,任是哪一個人都不會對傷害自己的人寬容,他要是來找自己報仇怎麼辦?他要是把這事宣揚出去怎麼辦?那自己這些年來獲得的東西,名聲、金錢、蘇家在西坊的顏面,頃刻間就化爲烏有了。
到那時,自己姑且不說,爹孃大哥的臉面就被自己丟盡了,自己怎麼對得起他們呢?
蘇家小越想越心煩,昨天傍晚的心煩跟今天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老闆娘已經進來叫他了:“蘇管事,怕是該上工去了?”
“自己總不能像昨晚一樣躲一輩子吧,還是得想個辦法,好能安安心心地過日子。”蘇家小給自己打着氣,總算起了身。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蘇家小打定主意,準備開始探詢柏紫春的情況,心裡又有了一個僥倖的想法:“也許他根本記不得是自己把他打落水裡也不一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