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柏家娘子又發起燒來,嚇得章十十急忙又去請韋大夫。
韋大夫聽說可能是上墳時受了寒,也就沒責備,開了藥方,交代了些注意事項,對柏家娘子說:“柏娘子,你看你這媳婦可是百裡挑一的好媳婦啊,你自己要多注意,別給孩子添麻煩。”
柏家娘子看着累得有點憔悴的媳婦,內疚地點頭。
章十十送了韋大夫出門,剛回轉到屋裡,就聽門外有人喊:“柏家娘子,柏娘子在家嗎?”章十十急忙應了一聲,出去看是誰。
來的人是個白鬚老者,看上去隱隱有點面熟,章十十拿不準是誰,也不敢胡亂招呼,就問:“我婆婆病了,正躺在牀上。你有什麼事?”那老者猶豫了一下,說:“就是聽說柏家近來家有變故,柏娘子身體不好,所以一直不敢來打擾。但我不是事情到了萬不得已了是不會來找她的。”
柏家娘子在屋裡聽了一陣,突然想起這人是誰,急忙大聲招呼章十十:“十十哪,把餘官人請進來。”章十十聽到婆婆出聲召喚,便把這老者請進屋裡。
那老者一臉歉意,進屋坐下便直接說出來意。
原來這位餘官人是柏家母子租住的房屋的房東。一般快到年底時他就來收明年的房租,但今年卻不是爲這個而來的。
老者說:“柏家娘子,你兒子的事情我也聽說了,請節哀順變!就因爲這個原因,我才猶豫着到底該不該來找你說,所以耽誤到今天才來。本來這屋子你家租着,也愛惜得挺好,可以一直租下去……”
“但是,這房子明年起不能租給你們了……我有個兄弟,一直在外面漂泊,前幾天捎信回來說,年紀大了,想葉落歸根,安頓下來,所以要回楚州來住。我這兄弟,自小和我感情就好,我是巴不得他馬上回來啊。可他回來後,我那裡屋子也不大,住不下他一家人,我自己又有這出租着的房子,沒理由要他置辦新的房屋,所以我答應他回來住這裡……”
“所以啊,不好意思了,柏娘子,這房子再過一個月就到期了,到期後我也就不繼續租給你家了,只好麻煩你自己重新找地方住了。實在對不住啊!”
聽了老者的話,柏家娘子一下子愣住了,她根本已經忘了這房子快要到租期的事了。
本來這十多年來就一直住在這裡,她已經完全把這裡當做自己的家了,加上柏紫春長大以後,這對外交涉的事情都是他在處理,所以她根本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意外的事。
但見房東言詞誠懇,不像是說假話,自己也不能說不搬,唯有點頭應允,又略
講了幾句後,老者見事情已經說成了,便站起告辭,章十十將老者送出門外。
回到屋裡,章十十見婆婆又開始哭,便耐心勸慰起來,柏家娘子一邊哭一邊說:“我不是擔心自己沒有去處,只是想着紫春的魂魄萬一回來看我,找不到我怎麼辦?”說得章十十也淚漣漣的。
和婆婆商量好以後,第二天一早,章十十便出門去幫婆婆尋找新的房子,孰料不知爲何,這房子竟是極難租到,有空房的,也是大屋子,價錢高得嚇人。
章十十怏怏回到柏家,跟婆婆報告了今天的結果,柏家娘子重重嘆氣。昨夜章十十走後,她把柏紫春留給她的裝生活費的袋子找出來一看,只剩了一兩多銀子和一些銅錢,這些錢,別說是租一年的房子,就是租半年也不夠,何況如果租了房子,拿什麼來生活呢?
章十十見婆婆臉色難看,不知道婆婆也快沒錢了,只道是婆婆不滿意自己沒有找到房子,於是小心翼翼不敢出聲。
柏家娘子見媳婦的表情,這才說出原委來。章十十奇怪道:“紫春哥的工錢不是挺高的嗎?怎麼會一點積蓄也沒有?”柏娘子便把兒子這次出去把全部積蓄帶走的事說了,因爲也不知道他拿去是做什麼用,婆媳倆還猜測了半天。
章十十見是這個緣故,便大着膽子說:“婆婆,昨天那個餘官人走了以後我就想到了一個可以兩全其美的法子,只是當時怕說了你不高興,今天看這狀況,還非用我的辦法不可呢。”
柏家娘子見章十十胸有成竹的樣子,便問是什麼辦法,章十十笑盈盈地說:“我說,婆婆你不如搬到我家去住吧。一來我不用再兩頭跑,可以省時間做事,二來你和我娘有個陪伴,說說話,比一個人悶在家裡好多了,三來嘛,還省了房租呢。”
柏家娘子見章十十說出了自己剛纔也產生過的一絲絲同樣的想法,心中一喜,但隨即又皺起眉來:“我是你的婆婆,住到你家去別人會怎麼說,還有,你娘會同意嗎?”
章十十說:“你就別擔心了,先抽空收拾着東西吧。我回去跟我娘商量商量。”說罷就走了。
柏家娘子坐在屋裡,把媳婦的話想了半天,這段時間以來,她算是看到了章十十人品上佳的一面,她見過的守望門寡的媳婦多了,就沒見對婆婆侍候得這麼周到、這麼體貼的,自己先前對她惡語相加,她也沒放在心上,對自己依舊全心全意地侍奉,這個媳婦啊,像以前說的那樣,簡直沒得挑。
搬去章家倒也不是不可以,依自己現在的身體,沒個人在旁邊侍候還真不行,只是自己半年前
曾經偷偷去找章家娘子退婚,雖然後來兩家都再沒提此事,而且兩個孩子同章家娘子說的那樣依舊要好得很,但自己再沒去過章家,而且柏紫春出門後她還對章十十冷淡有加,不知道這些章家娘子會不會還記恨着?
柏家娘子想着,心裡有點羞愧,自己之前覺得兒子有前途,便不想要章十十,結果呢,自家出了事後人家不離不棄,對自己好得無以復加,這段時間爲了照顧自己,整天在自己家裡呆着,怕連自己癱瘓的娘也沒顧得上侍候了吧。一想到這裡,柏家娘子臉上發燒,心中慚愧。
也虧這柏家娘子讀過書,尚有廉恥之心,這一轉念,頓覺自己干預孩子們的親事的做法十分不對,哪有那種良母的樣子。這一點,倒還沒有那大字不識一個的章家娘子有遠見。
柏家娘子就這樣坐在屋裡,身上冷一陣熱一陣地反思着。
章十十趕着回到家裡,其實,昨晚從柏家回來,講起房東餘官人不再續租給柏家的事時,她就向娘提到過不如把婆婆接到自己家裡來住,當時兩人並沒有把這事往心裡去,都想着柏家娘子恐怕是不願意的,現在既然婆婆沒有錢了,那這就是唯一的辦法。
章十十路上就想好了家中兩間房子的佈置,現在就只需要徵求孃的意見了。
章家娘子看見女兒回來,只道她是忘了什麼東西,便嗔怪道:“十十,別年紀輕輕就記性那麼不好。”
章十十坐到孃的牀前,低頭說:“娘,昨晚我提到想把婆婆接到我們家裡來住,今天看樣子也只有這個辦法了。你同意嗎?”
章家娘子一愣,還沒等她說話呢,章十十便一五一十把今早的事說了一遍。章家娘子看看女兒:“你早就存了這個心了吧?”章十十涎臉笑道:“這樣做一來我不用再兩頭跑,二來你和她有個陪伴,比一個人呆着好多了,第三還省了她的房錢呢。”
說着,章十十臉色沉重起來:“娘,婆婆的身體現在毛病益發多了,所以這錢不省不行啊。婆婆到這裡來住,只消開一個夥,柴米錢也可以省一些呢。白天有她陪着你,我也放心出去做事,像現在只能做半天的工,收入實在是少了一點,還好弟弟不用我太操心,要不,娘,我怕我真撐不下去了。”
章家娘子現在凡事基本依靠長大的女兒,覺得她做出的決定少有不正確的時候,此刻聽了女兒的分析,也只有點頭的份,又問:“那不知道你婆婆願意不願意?我們始終生活習慣不同,她來這裡住,會不會不情願?”
章十十見娘答應了,便笑道:“她哪裡會不願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