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十攪動着鍋裡的粥,陣陣米香味散發出來,在冬日的早晨這粥香猶如一個個小鉤子,把路過的人們的饞涎鉤了出來,使人不由自主地走到鋪子前,買一碗喝喝,再加上一兩個包子饅頭或油餅油條,頓時渾身就充滿了抵禦寒冷的力量。
這兩天蘇家小天天到這元家鋪子吃早點,章十十隻把他當做一個普通客人,除了收錢端粥拿包子外,根本不正眼看一下蘇家小。
蘇家小的心裡備受煎熬,一面是後悔自己前幾天操之過急,反而使章十十撂下狠話,使得自己再無機會接近心上人;一面是情慾在內心的攢動,恨不能立即把章十十抱在懷裡;一面又要面對自家孃親的責罵和勸導。
他想,無論如何,他對章十十是真心真意的,只是她一時間看不到自己的好罷了;只要她能正眼看自己,像以前那樣好好聽他說話,那有朝一日她一定能明白自己的心的。
所以他一聽說章十十在這元家鋪子幫工,立刻決定天天來元家鋪子吃早點,藉以接近章十十。
然而章十十根本不理他,除了買賣的問答以外,兩人根本沒有任何別的對話。
蘇家小曾經等在章十十回家的路上,想對章十十解釋自己那天的舉動,告訴她那天只是自己意亂情迷而已,並不是真的要非禮她。
然而章十十見了他就像見了瘟疫一樣,避之不及,遠遠地便繞了開去,加上有其他好事的女人不時陪伴着她,自己根本沒有接近她的機會。
他對章十十欲行非禮的事已經傳了開來,街坊鄰里的目光裡就有了不屑,男人們倒還不明顯,女人們可就不同了,遠遠地就指指點點,眼光裡充滿了鄙夷和懼怕。
蘇家娘子也擡不起頭來了,又不敢過分責怪兒子,只是把心中的怒氣發到章十十頭上,所以堅決不許兒子提要娶章十十的事,又想到兒子之所以對章十十那樣,恐怕還是歲數大了,到了該婚配的年齡,所以就開始暗中託人給蘇家小尋門親事。
蘇家小一邊端起粥碗,一邊打量章十十,她最近好像又瘦了些,是家事太勞累了嗎?
蘇家小正想着,就看見有兩個後生晃裡晃盪地走了過來。
蘇家小認識他們,是坊裡遊手好閒的青頭潑皮,最是惹事生非的後生中的兩個。
只見那兩人走到桌前坐下,手指就往桌面上“磕磕磕”地叩着,嘴裡就叫道:“喂,那小娘子,給我們哥兩個打兩碗粥來,再來幾個包子。”
章十十看見那兩人的目光,心裡就有點厭惡,嘴上卻不能不應道:“好。馬上來。包子要什麼餡的?”
那兩個潑皮眼睛對望了一下,就嬉皮笑臉地說:“要是小娘子用你的玉手親自來喂的話,那什麼餡的都香啊!”
章十十臉色一變,正要發怒,就見一個身影衝了過來,一下子把那兩人打翻在地。
那兩個潑皮也不是好相與的,爬起身來便和那人打在一處,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蘇家小。
元老兒兩口子急得大叫:“哎呀,要打出去打啊,別在店裡打。哎喲,我的桌子,我的碗哎……”
旁邊的人見有人出頭,也就加入了聲討那兩個潑皮的行列,也許是蘇家小的氣勢壓人,也許是旁人的指責聲音漸大,最終那兩個潑皮落荒而逃。
有人把被打倒的蘇家小扶了起來,章十十一看,蘇家小畢竟是一個人對兩個人,所以被打得不輕,嘴角都流出了血。
章十十心中不忍,到底人家蘇家小是爲了自己出頭的,也算了幫了自己。
她看見蘇家小隻是擦擦嘴角,望着自己,眼神並不像那天拉扯自己那樣瘋狂,竟有些彷彿遲遲疑疑的愛慕的目光。
章十十想了想,輕聲說:“謝謝你!”
這三個字好像天邊飄來的仙樂,聽得蘇家小差點飄飄欲仙起來,在他看來,章十十沒有對自己露出嫌惡的樣子,而且還對自己說了感謝的話,那自己挨的打簡直太值得了,對自己來說,這豈不是一個很大的進步?
蘇家小臉上發光,對章十十大聲說:“有我在,不會讓別人欺負到你。”
聽了這話,章十十一下子想到那天的事,臉一沉,不理蘇家小了。
蘇家小卻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話裡有毛病,也沒有覺察章十十突生的厭惡,拍了拍身上的灰,高高興興到商行去了。
元老兒兩口子一邊嘆氣,一邊扶起翻倒的桌凳,元老婆子終於忍不住罵了起來:“那些該死的潑皮,十十啊,你要小心啊。”
章十十默默點頭,心裡在想:“如果紫春哥在,自己哪裡會受到這樣的欺負?”
在以前,柏紫春在這西坊裡也是響噹噹的名字,在一羣后生中,才貌雙全,能文能武,寫文章寫得出,打架也不落人後,鮮有對手,尤其是那次教訓了魯亭博後,誰還敢打她章十十的主意?
唉,現在他人一去了,躍躍欲試的後生們就多了起來了。
章十十在柏紫春死後第一次感到勢單力微,需要依靠。
天氣益發冷了,轉眼間,新年將至。
柏家娘子見兒媳把銀簪賣了買過冬的炭,心裡是又感動又心酸。
這些年來,自己家中雖不富有,可也沒
到了要變賣財物的地步,眼見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差,兒媳待自己卻如同親生母親一般,或者說比對親生母親還要好,自己怎麼能眼睜睜看着她吃苦受累呢?
這天,她把兒媳叫了過來:“十十啊,明天你去把紫春的那張牀和書桌賣了去,還有他的那些書也賣了去吧,放着也沒什麼用,被蟲蛀了就可惜了。還有啊,紫春的那些衣裳,如果不嫌棄,就改改給土土穿吧,閒置着怪可惜的。”
章十十一愣:“留着那些東西是代表對紫春哥的懷念,現在婆婆叫自己把它們賣了去,難道說,婆婆怕睹物思人,所以情願眼不見爲淨?”
柏家娘子見兒媳不吭氣,只道她是捨不得,便又開口道:“十十啊,你不要捨不得。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總不能守着些死物件過日子,日子還是要過下去。我知道家中現在沒錢了,現在要過年了,總得置辦些年貨,而且過年這段時間人家也多半不要幫工,雖然現在家裡米也夠吃,可是總得閒上十天半個月纔會開工,手邊還是得有些錢備着才行。”
章十十這才知道婆婆的意思,於是含淚答應了下來。
依着本地的風俗,章十十竭盡所能,陸續置辦了一些年貨,準備好好過個年。
新年那天,章十十難得地稱了幾斤羊肉,又買了兩條臘魚,添置了一些果蔬,做了頓“豐盛的”飯給大家吃。
飯後,章土土早拿了些爆竹跑出去和竇小寶他們玩了。
娘三個坐在屋裡,聽着遠遠近近傳來的爆竹聲,嘮着家常話,手上還不敢閒着,做着女紅。
元家鋪子放假幾天,飄香閣的姑娘們也說要盡情玩樂休息幾天,所以章十十難得地閒了下來。
天色漸漸昏暗,屋裡可以聽見遠處傳來的喧譁,那是舞場歌館裡的絲竹歌聲,還有大街上車馬駛過的聲音,熱鬧異常。
好容易到了節日,人們都放開了玩樂,城裡主要的大街上皆搭起了綵棚,擺放各種食物、日用品等出售,酒樓飯館整夜宴飲歡笑,一派節日氣氛。
章家娘子看着女兒就心酸,若是在往年的這個時候,女兒必定早已約上女伴,提一個小小燈籠,到街上游玩去了。
現在女兒臉上早已脫了稚氣,流露出穩重的樣兒,根本不像她這個年紀的姑娘。
章家娘子咳了一聲:“十十哪,沒事就約上伴兒上街逛去,別老呆在家裡。”
章十十擡起頭,看着娘笑了笑:“娘,我難得在家裡陪陪你們,難道你還不樂意?”沒等娘回答,她又接着說:“街上人多,我看見就心煩了,不如在家裡清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