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紫春從賭場出來,渾然不覺秋意襲來,衣沾寒涼,哼着小曲去敲坊間那家名叫“水雲間”的首飾店的店門。
這時,天才麻麻亮,水雲間的老闆娘一邊罵一邊繫着衣帶走了出來。
這水雲間是這西坊最大的一家女子飾品店,老闆娘水舞娘,年近三旬,依舊嫵媚風流,她雖剛從牀上起身,但萬般風情看上去絲毫不減。
她聽出了柏紫春的聲音,臉上露出特有迷人的笑意,想着這個時間,猜測他的來意,心裡不由得七上八下起來,急忙擡手整理自己的頭髮。
她打開門,語氣流露出恰到好處的埋怨:“這麼早,來幹嘛?”
柏紫春也笑着:“想姐姐你了。”
“那就進來吧。”說着水舞娘伸手就去拉柏紫春。
柏紫春對水舞娘風韻猶存的臉視而不見,擋開水舞娘的手,從懷裡掏出一個小袋子,抖了抖,裡面傳出銀錢丁零當啷的撞擊聲。
“喏,全在這裡了,麻煩姐姐快把那個銀珠點翠髻飾拿給我。”
水舞娘險險沒有掩蓋住自己的失望,虧得她多年磨練出的老辣和未明的天色使柏紫春沒有察覺到這一切。
水舞娘一把抓過錢袋,回身進屋去取柏紫春要的東西。
那是一個不大的髻飾,乃是用銀子打就,上面綴了幾粒小小的亮閃閃的珠子,頂上是幾朵點翠的梅花。
柏紫春小心翼翼地把那個銀髻飾揣進懷裡,向水舞娘笑笑說:“打擾姐姐清夢了,請姐姐繼續歇息吧,我改日給姐姐賠罪。”說罷,朝她搖了搖手,快步走開了。
水舞娘望着清晨微光中那個年輕矯健的背影,忍不住咬牙跺腳。
這個該死的柏紫春,在衆多年輕後生裡,她偏偏對他情有獨鍾,可他如此滑溜,換做別的人,早就迫不及待地留下了。
“眼裡只看得見自己的女人,就不知道別人的心。”不提水舞娘暗自懊惱自己的多情總被無情傷,柏紫春向着熟悉的街道行去。
拉夜香的車子骨碌碌在街道上駛着,不時停下來等人倒馬桶。
趕車的竇天寶一眼看見柏紫春,嗓門一下大了起來:“柏紫春,賭了一夜?”柏紫春笑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竇天寶壓低了聲音:“是輸是贏?”柏紫春也低聲說:“小贏了幾把。”竇天寶會意地點點頭。
天色微明,石板路面模糊不清,柏紫春卻無所謂,這些自己從小到大都在跑的街道,就算是閉着眼也能去到想去的地方。
他熟門熟路地翻過一處院牆,輕手輕腳地進了這家人的廚房。
竈前正蹲着一個人,正在燒火的樣子。
柏紫春從後面把那個人一把抱了起來。
那人駭得要尖叫,嘴巴卻被柏紫春的嘴脣緊緊堵住了。
這深深的一吻使那人發現來者是柏紫春,方纔放了心,停止了掙扎,又被他親得喘不過氣來,把兩手在他肩上亂打。
柏紫春親夠了,才鬆了手,在竈火的微光中看着自己的女人。
說是女
人只是柏紫春自己的想法,眼前的這人分明是個年方二八的小姑娘。
只見她身形嬌小,髮色烏黑,皮膚雪白,面容俏麗,尖下巴,粉紅脣,丹鳳眼,左眼角下方有小小一粒硃砂痣,益發顯得眼珠如水晶般明亮。
柏紫春看得心中癢癢,忍不住又在那痣上親了一口,姑娘躲閃不及,被實實在在親了個正着。
她想大聲斥罵幾句,又怕驚動家人,只得握緊拳頭,在柏紫春的胸脯上捶了幾下。
這幾記粉拳猶如蚍蜉憾大樹,根本沒有任何威力。
柏紫春支着讓她打,欣賞着她又羞又怒的表情,一邊兩手慢慢順着姑娘的後腰往下溜。
突然外面傳來說話的聲音。
兩人嚇得一抖,停止了所有動作。
只聽那聲音又叫道:“十十,火生好了麼?”
原來章十十的娘半夢半醒,只道天快亮了,怎麼一向動作麻利的女兒今天磨磨蹭蹭的,半天沒有動靜。
章十十忙大聲回答:“火早生好了,粥也快熬好了,我馬上給你打熱水來。”
又悄聲對柏紫春說:“你趕快走,待會我娘看見你又要罵了。咦,你今天怎麼這麼早來?”
柏紫春怕章十十聯想到自己沒回家、賭了一夜錢去,急忙從懷裡拿出了自己買的那個銀珠點翠髻飾:“給你買了這個,所以想早點送來,看你戴上。”
章十十看見了那個自己心心念唸了很久的髻飾,不由得眼前一亮,剛想伸手去拿,卻猛然想起什麼,擡頭問柏紫春:“你哪來這麼多錢?”
柏紫春就怕她提這個,急忙道:“我幫你戴上。”一邊戴一邊說:“趕快打熱水給你娘去,我先走啦。”說罷,又仔細看了看章十十戴着這個髻飾的樣子,在她嘴邊啄了一下,忙不迭出門翻牆而去。
章十十看着柏紫春的背影直搖頭,想想還是把髻飾取了下來,揣進懷裡:“省得被娘看見又要嘮叨。”
章十十端了盆熱水到娘房裡。
章家娘子已經起身穿戴整齊了,正對着鏡子用篦子把鬢邊的頭髮抿得更光滑些。
見章十十端水進來,有點不悅地說:“怎麼今天這麼晚才燒好水?”不待章十十回答,又問:“剛纔我好像聽見你和誰說話的聲音?”
章十十一邊訝異孃的好耳力,一邊猜測她是否真的聽見了自己和柏紫春的講話的聲音,還是隻是來詐一詐自己,於是臉上不露聲色地說:“娘,你是在做夢吧。”
章家娘子見女兒一臉真誠,不似作僞,嘆口氣說:“你也不要怪娘多事,管你管得太嚴。未出門的姑娘家,最要緊的就是名聲了,壞了名聲的姑娘,你不知道以後的日子過起來有多難。”
雖然這些話章家娘子已經說了無數遍,但她一想起來就忍不住老調重彈,說了又說:“我知道你和紫春兩個自小一起長大,心裡都裝着彼此,可是,怎麼也得等到提過親、下了聘、拜堂成了親再說。也怪柏家娘子,到底是讀書人家的,非要等那柏宗尹來主持兒子的婚事,可他又在哪
裡,他一輩子不回來,難道紫春就一輩子不成親?”
見女兒一臉不耐煩,章家娘子又嘆口氣:“自己多注意一點,不要再做那會被人指指戳戳的事,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章十十猛點頭,急忙退出房間。
章家一家四口住在這個小院裡。
一家之主章慶國是個手藝人,略識幾個字,專替那些開堂會、辦宴席的人家扎各種牌坊、架子、佈景,平日裡早早出門去青衣巷口等生意,沒有生意的時候就做做雜活,僱主要幹什麼自然也到青衣巷口來尋人。這不,昨天早上去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平日裡,章慶國是個好丈夫好父親,每次幹活的工錢拿回來都交給章家娘子,不時還買點小玩意給兩個孩子。
但是,只要一喝上幾杯,章慶國就變了個人,胡天海地,亂說亂罵亂打亂砸,簡直像個瘋子,往往嚇得章家娘子帶着孩子避讓出去,等他酒醒過後纔敢回來。
如果是在外面發酒瘋,那就更糟,常常有人上門來討要被打傷的醫藥費、損壞物件的賠償,所以,就算是他手藝再好,賺的錢再多,也禁不住這樣開銷。
等酒醒了,章慶國在娘子面前又是自扇耳光,又是跑前跑後賠罪,發誓賭咒說再也不喝酒了,如此反反覆覆,時間一長,誰也不相信他的話了。
見章慶國酒後如此生事,章家娘子只好跟各位鄰居打好招呼,只要有人見到章慶國喝醉,就立刻來告訴她,她喊上幾個壯實的鄰居去把他綁回來,直到酒醒才放開,同時又嚴格控制他手裡的銀錢用度,最大限度降低他喝酒的次數,情況才慢慢有所好轉。
所以,總的來說,這個家是章家娘子做主,章慶國自己既然斷不了喝酒的習慣,買酒要向娘子伸手要錢,酒後又要娘子爲自己善後,所以在娘子面前也就低聲下氣了許多。
話說當年章家娘子生女兒的時候,章慶國剛喝了一點不足以讓他大醉的酒,正笑眯眯地搖頭晃腦,數着剛拿到的工錢,聽竇天寶娘子來問說生了個女兒,取個什麼名字好。
章慶國左手剛好數了十個銅錢,一看右手裡剩下的,剛好也是十個,便說:“就叫十十吧。”
等過了幾年,章家娘子生兒子的時候,章慶國剛從宿醉中醒來,頭痛欲裂,聽到竇娘子又來讓他給孩子起名,不由心煩道:“比十十多了一點,就叫土土吧。”
就這樣,家中一女一子,分別叫章十十、章土土。
章家娘子調得好酒水,日常在玉樓春、香滿樓、聚華德等酒家賣酒,雖然沒有固定主家,卻不愁找不到合適的僱主,所以常常過午便出去幹活,直到明月高掛天空方纔回家。
平常父母出去幹活,章十十主要的事就是在家看管弟弟、做飯、做家務。
章土土比章十十小四歲,長得和姐姐很像,容貌如玉雪一般的孩兒,人見人愛,他小的時候個個鄰居都喜歡來抱他,他一有人抱便不哭了,大一點了更是會衝抱他的人笑,逗得大嬸大娘們愛得不得了,紛紛要與章家定娃娃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