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葵見阿佑他們不算慌張地迎着風浪，餘數對身邊的蘇家小說：“家小，你去後面幫着柏管事他們，這裡有我們在。”
蘇家小答應了一聲，往船尾而來。
暮色越來越濃，閃電不時照亮水面和大地。
蘇家小看見柏紫春飛身去救小岑，小岑得救了，柏紫春扶着船舷正低頭在喘氣。他側身對着自己，旁邊就是起伏的水面。
蘇家小心裡冷靜得出奇，他毫不猶豫，抓起一把船槳就向柏紫春衝去，給了柏紫春頭上重重一擊，眼見着柏紫春的身子落入黑漆漆的水裡，頭頂是狂暴的風雨，腳下是洶涌的波濤，蘇家小的心裡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這平靜不是先前他的船艙裡向柏紫春表示祝賀的虛僞的平靜，而是終於解決了心頭大患的永久性平靜，如果有誰還能在這樣的夜晚和這樣的浪濤裡活下來，那他蘇家小才肯向老天低頭，承認自己輸了。
“沒有你，十十就是我的了！”蘇家小衝着水面低語了一句，他好像看見柏紫春那俊秀的容顏、挺拔的身形被河水吞噬，那人無力地與牛頭馬面搏鬥，妄想回到塵世來，卻徒勞無功的樣子，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
突地，他想起了小岑，便扔下了手中的槳，轉身一步步向小岑走去。
小岑剛剛從死裡逃生，正如一灘爛泥般躺在甲板上喘息着，那雙驚恐的眼睛看着自己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當蘇家小雙手搭上了小岑的脖頸正準備用力時，小岑抖抖索索尖聲道：“我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看見，家小，家小，饒命……”
蘇家小心裡一動，平時小岑跟自己交情不錯。
小岑是單身一個人，因爲個子矮，家中又只有一件破茅草房，所以一直沒能說上個媳婦。
兩人在一起時，小岑常說：“家小，我這三寸丁的樣子，找個媳婦恐怕困難了。算了，這次飯錢我來給，你的錢攢着娶媳婦吧。”
別看小岑個子小，心眼倒是不小，在銀錢上看得極淡，說出的話還很關心自己，自己也在該出力的時候幫到他不少，所以兩人相處頗好。
蘇家小猶豫片刻，鬆開了雙手，冷森森地對小岑說：“你要記住今晚你說的這句話！”
又等了一會
兒，估摸着落水的柏紫春再無生還的可能，蘇家小才大喊起來：“不好啦，柏管事落水啦……”
當在風雨雷聲中終於聽見蘇家小求救的呼聲的廉葵他們趕了過來的時候，船已經被水衝出了幾裡遠，連柏紫春落水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哪兒了。
廉葵一條大漢，還爲柏紫春哭了幾場。小岑保住了條命，從獲救起就再不願與蘇家小說話，回到楚州後他自己向任老闆提出請求，要求長期跑外，任老闆知道他單身一個人無牽無掛，也就同意了。
蘇家小還記得小岑臨走那一天，請了他和廉葵等幾個相熟的夥伴吃酒，末了，端着酒杯站起來向自己敬酒說：“家小，我敬原來的你，是條漢子。”
見蘇家小臉上變色，小岑接着說：“船出事那夜，柏管事救了我，我記得他一輩子……但是，那晚上對你說的話，我也記得一輩子，請你放心。我這一去，也許就再也不會踏上楚州土地一步。生死有命，不多說了，幹了！”
蘇家小心裡踏實了，小岑的話讓他徹底放了心：“唯一的知情人自己遠遠避開，緘口不言，那個柏紫春必死無疑，章十十不就是自己的了嗎？”
廉葵他們疑惑小岑怎麼自那夜後就性子大變，猜來猜去，覺得他恐怕是受到柏紫春死亡的刺激太大，看破了世事，嘆息道這也沒啥不好，搖頭散去。
這段時間以來，小岑的確沒有主動回過楚州來，偶爾船靠岸楚州，他也不上岸，遇上等船上貨，次日才能出發，萬不得已也只是回他那小茅草房過一夜就走。
蘇家小他們獲救回到楚州後，永利商行的任老闆嘆息自己失去了一個得力助手，看看蘇家小經歷了這事後更加穩重了許多，於是便讓他頂了柏紫春原來的職位。
蘇家小除去了視爲眼中釘肉中刺的情敵柏紫春，工作上又得到了提拔，乘此機會，忙進忙出，很是辦好了任老闆交待的幾樁生意，得到了任老闆的讚賞，一時間春風得意，走路都覺得腳下生風。
在商行裡、在貨船上，蘇家小發現自己威信漸增，連以往的夥伴們看自己的眼光都包含有敬畏之意，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更別提收入的增加和家人的高興了，尤其是他娘，時常臉上放光地在鄰居婦人們中間炫耀：“看我家家
小，多有出息！”
所以蘇家小對自己傷天害理的行徑絲毫不感到內疚，如果沒有那時的行爲，那現在的自己依舊只是屈居在柏紫春手下的一個人人可以呼來喝去的小工而已。
面對着自己地位和收入和自信心的提升，蘇家小心裡開始謀劃怎樣得到章十十了。
如果柏紫春才死自己就向章家去求親，那勢必要被街坊鄰里們給瞧不起，說不定還會胡亂猜測到他如此急色的原因，還是隻能耐心等待，起碼要過個半年再說。
那天他趕回來裝模作樣給柏紫春擡棺送葬的時候，聽娘說了章十十要爲柏紫春守一輩子的話，當下心頭一陣發涼：“難道自己連死人也競爭不過嗎？”
他轉念一想，章十十歲數那麼小，哪裡就會守得住一輩子，自己跟她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到時候只要自己全心全意對她，多多上門去討好她，還怕沒有機會？
那事之後，蘇家小別的沒有提高，自信心倒是相當地膨脹起來了。
不過說實話，當看見柏家娘子哭暈了的時候，蘇家小的良心上還是有點過不去了。
柏家娘子的丈夫無影無蹤，現在她身體又不好，全靠柏紫春生活，柏紫春這一死，她怎麼辦呢？
可是，當他看見章十十眼睛腫得像個杏兒，捂着嘴不肯放聲痛哭的樣子時，心中又充滿了憤怒：“憑什麼他柏紫春能讓這個女人爲他這樣傷心？”心裡的一點點自我譴責隨即消失得一乾二淨。
“等着吧，等過了這一兩個月，十十，我就讓你知道，這世上不止柏紫春一個人對你好，還有我蘇家小呢。”
眼角看着婦人們把章十十架開，蘇家小揮動鐵杴，把土一杴杴鏟落坑中，雖然他明知棺木裡並沒有柏紫春，可此時，他心裡痛快極了，就像是第二次結果了柏紫春的性命一般。
小岑遠遠站着，看見蘇家小看見了他，也不畏懼，只微微搖頭走了開去，弄得蘇家小心裡疑惑：“小岑搖頭是什麼意思？難道他知道自己是爲了章十十而害死柏紫春？”他又疑心是自己眼花，小岑也許並未搖頭。
這次跑船回來，時間距離柏紫春下葬也過去了兩個來月了，蘇家小開始想，不如最近就跟爹孃提一提自己對章十十的心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