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家娘子看見女兒的笑,才恍悟她是先斬後奏,於是忙說:“我雖然答應了,但你要同她說好,雖然各家有各家的習慣,可既然生活在一起了,就彼此不要挑剔,相互包容一點,如果到時候她要因爲這樣那樣看不慣你,或者指桑罵槐跟我吵,我倒要趕她出去。”
章十十知道孃的刀子嘴豆腐心,笑着應允了,趕快出門去柏家告訴婆婆。
合着婆婆收拾了幾天,章十十請人重新打整了一下家中的房子,揀了個吉利日子,把柏家娘子接到了自己家裡來住。
衆街坊鄰里聽說了這件事,都對章十十讚不絕口,大家相幫着,男人們擡傢俱,女人們搬零碎物件,很快就各就各位放置好了東西。
章家原本有兩間正房,一間是章家兩口子住,一間是姐弟倆住,章慶國去世、章家娘子癱瘓後,章十十爲了照顧娘便搬去跟娘住,章土土單獨住了一間。現在就把章土土住的那間隔成兩半,裡間大一些,重新開了一扇窗,給柏家娘子住,外間隔小了一點,只放張牀,給章土土睡。
章家娘子被鄰居們搬到院裡的竹牀上躺着,跟衆人說笑。
柏家娘子進了章家,自然要先跟主人打個招呼。兩個婦人一碰面,柏家娘子便尷尬地避開了章家娘子的眼睛。
章家娘子知道親家心裡的芥蒂,便笑嘻嘻地開口:“親家,如今我們是一家人了,你在這裡不要見外,好好住下來就是。”
柏家娘子只低了頭,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旁邊婦人都不知兩人間過去發生的事,紛紛安慰柏家娘子:“柏娘子,你別不好意思,章娘子爲人爽利,答應接你過來住就絕不會容不下你……是呀,她們娘倆是最好相處的啦……”
柏家娘子心裡羞愧,鼓足勇氣擡頭看向章家娘子:“親家,你大人不計小人過,我心裡實在不知有多感激,十十就是我的親閨女呀……”
說着,眼淚便流了下來,衆人只道她又想起了柏紫春,忙勸慰一番,只有章家娘子心裡明白她的眼淚是慚愧的眼淚,見她好歹知曉自己的錯,也就釋然了。
衆位鄰居婦人幫着下廚做了飯菜,招呼着男人們大家一起吃晚飯,小院中一時間好不熱鬧,竇娘子突然想起了什麼,急匆匆跑了出去,不多會兒又跑了回來,手裡的盤子裡就多了幾個月餅。
她面帶歉意地衝章家幾人一笑說:“我來說句不中聽的話。前幾天是中秋節,紫春的過世大概讓你們都忘了吧,可能你們都沒有心思過節,我的月餅做多了幾個,就端來給你們,吃兩個應應節氣,你們可不要嫌棄啊。”
聽了竇娘子的話,柏家娘子和章
十十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她說的是事實啊,哀傷早已使她們忘記了時間季節,尤其是柏娘子隨即生病、章十十忙前忙後,每天恨不得天不要黑,一天再多幾個時辰好做事。
章家娘子倒是記得中秋節,但看着忙碌的女兒,想想提醒她這個團圓節恐怕也是徒增她的傷悲,所以也故意不提此事,聽見竇娘子這樣講,就知道她的一片好心,大家都不是什麼富裕人家,哪裡會有多做的東西,還不是故意做好找藉口拿過來。
剛回來的章土土看見月餅,眼睛一亮,上前想拿又不敢伸手,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竇娘子因爲他時常和兒子小寶在一塊玩,又肯容讓兒子,所以最心疼他,見狀急忙拿起一個遞給他說:“趕快吃!多着呢!”章土土斜眼偷看自己的娘,等着章家娘子發話。
竇娘子看了章土土的模樣頓時又好氣又好笑,轉頭便笑罵章家娘子:“我說千愛,你看你把你兒子管成什麼樣子了了,連吃個月餅也要看你的臉色。快答應他可以吃。”
章家娘子發了話,章土土才接過月餅,大口吃了起來。
柏家娘子這才知道章家娘子閨名叫做千愛,想想自己以前從不跟章家來往也做得過分了一點,連親家母的名字也不知道。
章十十搖搖頭,把快要溢出的眼淚甩了回去,伸手接過竇娘子手中的月餅,口中說道:“謝謝竇嬸子。”
一衆婦人看氣氛有點低落,忙插科打諢把話岔開,院子裡重又熱鬧起來。
渾然不覺氣氛變化的章土土吃完一個月餅,又蹭到竇娘子跟前,竇娘子忙起身又拿了個月餅遞給他,疼愛地摸着他的頭:“趕快吃,吃完去找小寶玩。”
等衆人吃完飯走了,章十十忙着去收拾碗筷,柏家娘子一個人回到自己的小屋裡,坐了下來。
她擡頭環顧四周,這小小一間雖然沒有自己原來的房間大,但自己的傢俱擺了進來,竟然緊緊湊湊,將將夠放。
房間四壁裱得雪白,顯得亮堂堂的,屋樑上垂下的掛鉤掛着自己的針線籃子、雜物籃子,牀上早已換上兒媳置辦的厚被褥,漿洗得乾乾淨淨,牀邊放着自己的方角櫃,櫃子上下也抹得乾乾淨淨,牀腳放着躺櫃,窗下放着小方桌和椅子,雖然是今天才搬過來,可柏家娘子覺得環境十分熟悉,好像自己在這裡已經住了很久。
柏家娘子嘆息,這一個多月來好像做了一場惡夢,但最好的是,惡夢醒來後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是比女兒還要貼心的兒媳。
“也不知道紫春的東西搬到哪裡去了?等下記得問問十十。”柏家娘子自言自語,手從被褥上輕輕撫過,心中知曉,只要有章十十,自
己的將來過的會是安定的日子。
章十十洗完碗,見天色已經黑了,急忙燒水端進來侍候婆婆洗漱,柏家娘子忙說:“先侍候親家母去吧。”章十十累了一天,也就沒有再說什麼,回房幫娘洗漱完畢才過柏家娘子這邊來。
柏家娘子一邊洗漱就一邊問章十十:“十十,我那邊的東西都搬過來了嗎?”章十十應道:“都搬過來了。等明天我過去打掃一下就可以把房子交回給餘官人了。”
柏家娘子猶豫了一下:“那紫春的東西?”章十十恍悟,原來婆婆是要問這個,忙回答:“紫春哥的書桌放在我和娘在那間了,他的書和衣裳等我都裝在箱子裡,擱在你的牀底下了,只有那張牀,實在沒地方放,只好拆開了,放在院裡堆雜物的小棚子裡,那棚子挺結實的,從來不會漏雨什麼的,你就別擔心了。其他還有幾樣也擱在那雜物棚裡了,鍋碗瓢盆都放在廚房裡。”
章十十想了想又說:“還有啊,婆婆,你以後要說什麼事就直接說,轉彎抹角的挺累不說,要是聽的人想岔了、心裡不高興了,還容易發生矛盾。”
柏家娘子臉有點紅,這些做人的道理倒還要小輩來提醒,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章十十服侍婆婆吃了藥,又囑咐她夜裡難受了就叫自己,自己睡覺驚醒得很,聽得見的,不要叫弟弟,叫了也白叫,他年輕,一睡下來打雷都聽不見。柏家娘子應了,催促媳婦也趕快回房休息。
章十十回到自己屋裡,娘已經睡着了。
她倒在牀上,這些天來,全憑一股子意志支撐着自己,心裡叮囑自己千萬不能倒下。
今天把婆婆搬了過來,自己心裡好像了卻了很大一樁心事似的,此刻躺了下來,頓時覺得全身痠痛,疲憊不堪。
但現在她無暇顧及自身身體如何,只想着從明天開始,日子就好過一些了。到時候自己也出去再尋個活計來做,使收入能增加一些,讓孃的愁眉舒展開來,讓弟弟能在長身體的時候吃上點肉,讓婆婆的病情儘快好轉。
聽着身邊的娘睡着了的均勻呼吸,章十十心中有一點喜悅:日子再難也要過下去,明天會比今天好的。
她握緊柏紫春送給她的銀髻飾,這些日子她勞累得常常倒頭就睡着了,睜開眼就開始奔波,哪裡有什麼時間來懷念柏紫春,現在在枕下突然摸到了那髻飾,心裡不由得內疚起來:“紫春哥,我簡直沒空想你。你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婆婆的。”
那俊秀的面孔,那矯健的身姿,那體貼的言行,那燦爛的笑容,此刻在章十十的眼前鮮明無比,又好像有點遙遠,章十十嘴角噙着微笑,漸入夢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