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藤園的路上遇見大嫂和侄女回來,瞧見楚楚臉上滿是委屈,每每大嫂要將她攏到身邊,都被她倔強地甩開了手,只一個人走在最邊上。見了佟未,亦是冷冷地問了聲好就罷了。
“大嫂早些休息吧,我們都累了,不管怎樣,回家了就好。”佟未簡簡單單地說一句,便與她們辭別,然上官氏則告訴她,四小姐並沒有回來,而是出門去了,因不知她去哪裡,頗有些擔心。
佟未明知雨卉的去向,卻不能明說,只道:“媽媽回去照顧娘便是,卉兒那裡我會派人告訴三爺一聲,他會去找。大抵是出去買些東西什麼的,不會再走遠了。”
這般說,上官氏也放心,送了佟未回藤園,便也走了。如是折騰許久,佟未當真累了,看過女兒休息後,便要回屋子躺一躺,不想一覺酣睡醒來時天色已晚,起身來出門,卻見采薇獨自坐在院子裡呆呆地出神。
“我餓了。”佟未走到她身後,“又要你餵我吃飯了。”
采薇一驚,見是小姐,嗔道:“不帶你這樣的,嚇死人了。”因聽她說餓了,又道:“回屋子去吧,我一會兒就送來。”
“丫頭,你不累?”佟未這才正經問,“一個人坐在這裡吹風,想什麼呢?”
采薇輕嘆:“何必明知故問呢。”又苦笑,“早知道我就該聽二爺的話,堅決不隨便出藤園,可見二爺多英明,一早就預見到今日了。”
“爲了老三?”
“還能爲了誰?”采薇懨懨的。
“我多說無益,你自己看着辦吧。”佟未有些生氣了,“一路只聽你抱怨,幾時變成這樣的人了?既然你和老三兩情相悅,那還怕什麼?如惜的存在你是一早知道的,若擔心憂慮,當初又何必動那份情?如今既隨我回來了,再憂慮有什麼意思?”
采薇愣愣地看着佟未,與小姐這麼多年相處下來,豈會感覺不出她的不對勁,故問:“怎麼了?今天老太太又給你受氣了?從正院回來到現在瞧你臉色都不好。”
“煩死了,煩死了!”佟未重重地坐下來,恨得跺腳,“那個壞蛋容許,把我一個人扔回來,又把我一個人留下來。”
采薇撫掌笑了:“到底誰不對勁,誰有問題啊?”
“笑什麼啊?都氣死我了,氣死我了!”佟未大聲發泄着,只到驚動了柳氏等人,方作罷。
此時,藕園裡衆人也要就寢,如惜已早早地把正屋收拾好,但到今日前,容謀一直都是在自己屋子裡睡,偏偏今日起說要搬去正屋。儘管心裡不適意,如惜還是不聲不響地安排好了,這會兒端了熱水來給容謀洗漱,臉上也帶着笑。
“你也早些休息,往後這些事,就讓小丫頭來做。”洗漱罷,容謀便要休息。
“知道了。”如惜輕聲應諾,喚來小丫頭拿走水盆毛巾,繼而服侍容謀上牀,輕輕放下帳子,低頭見容謀已閉上眼睛,心裡一沉,不禁開口,“爺。”
容謀睜開眼,“怎麼了?”
“沒……沒什麼。”如惜終究是說不出口,慌張地放下牀幔,轉身要走了。
“如惜,不要怪我,該說的話我之前都與你說清楚了,我也知道你會有心結,不過恐怕能解開這個結的人不是我,將來有機會,你和采薇好好談談吧。”隔着帳子,彼此看不到對方的神情,容謀如是說。
“是,我明白,爺早些睡吧。”如惜心裡好痛,強打精神來回應,說完便疾步出了門去。
容謀獨自坐在帳子裡,先是無奈地一嘆,後又給自己鼓勁兒:有得必有失,天下哪有那麼美滿的事?
這邊,佟未正一口一口吃着飯菜,如今她和穆穆享受同等的待遇,飯來張口便好。正巧穆穆也醒了,由奶孃抱着在一邊玩,偶爾喂一口佟未喝的湯給她,小丫頭抿着嘴品滋味,樂呵呵地把眼睛笑得眯成了縫。
柳媽媽則坐在一邊揉捏佟未的手,更耐心地說:“這事情急不來,我們耐着性子一天一天地做,等我們孫小姐滿地跑的時候,少奶奶的手一定就好了。”
佟未欣然而笑,被人寵着真真溫暖而幸福,可想起婆婆今日的話,又不免把心一沉,忽而記得上官氏提到那個夏合歡,便好奇地問柳氏,“媽媽,我想聽聽那個三姨娘的事。”
柳氏奇怪:“少奶奶怎麼突然想起這個人來了?”
“今日回來,無端想起了四姨娘,好奇心罷,竟也對那位三姨娘感興趣了。”佟未胡亂找個藉口敷衍,笑道:“按理說,我也該知道纔對。”
“也沒什麼大不了,她都去了這麼多年了。”柳媽媽低頭繼續揉捏着佟未的手,娓娓將往事一一說來。
很快,夜深,容府上下一片寧靜,“邦邦”的更鼓聲響起,驚醒了正院裡馮梓君屋外值夜的小丫頭,小丫頭揉揉眼睛伸開手打哈欠,只覺得渾身疲憊,正想開口埋怨幾聲,忽聽得屋子裡有動靜,擔心馮梓君叫人自己不及時到而捱罵,便一骨碌從凳子上站起來湊到了臥室外頭,貼着門聽裡頭的動靜。
“你做什麼?”房門忽而被打開,一襲白綢睡袍的老太太驀地立在門口,將小丫頭嚇得心跳到嗓子眼。
“貼在我門上聽什麼?誰叫你這麼做的?”馮梓君厲聲質問。
小丫頭腿軟,嗵一聲跪下去,支吾哽咽,“奴、奴婢只是擔心您,怕您喊,奴婢聽、聽不見。”
“去把上官家的找來。”
“啊,老太太您找上官媽媽做什麼?”
馮梓君冷冷地瞥她一眼,“做什麼?領你出去,我這裡不養偷雞摸狗的東西,滾!”
“老太太,我錯了……”小丫頭大哭起來,如此便不用去喊什麼上官氏,已鬧得滿院子都聽得,上官氏匆匆趕來平息事端,因念夜深人乏便沒有驚動佟未和容謀。
“上官家的,你也是個有年紀的人了,莫要學那些小丫頭片子愛嚼舌根子,倘若再叫我知道你跟我兒媳婦說什麼,我定不管你這張老臉,照樣與這小蹄子攆出去。”馮梓君冷冰冰地將這話扔給上官氏,摔門進房。
“您啊……還是自己保重點,戾氣這麼重摺壽啊!”上官氏暗暗在心中埋怨,領了那小丫頭出去,問道,“你有聽見什麼了?”
那小丫頭哭得不行,腦子裡一片混亂啥也答不上,只管求上官氏:“媽媽莫要送我出去,家裡等我這些月錢過日子的。”
“你好好給我說,我便不攆你走,家裡還容不下你這個丫頭嗎,將你塞角落裡,她只怕十年八載都見不上你一回。”上官氏倒挺有主意。
“只聽老太太唸叨什麼‘合歡’的,等我貼上門,已經叫她發現了。”小丫頭抹着眼淚回答,又央求,“媽媽別趕我走。”
“把她領到大奶奶那裡,就侍弄侍弄花草吧。”上官氏喊人來帶她走,卻鄙夷地朝馮梓君的屋子瞪了一眼,口中碎碎念,“若非做賊心虛,你還怕人提?好好一個三姨娘叫你迫害死,嘖嘖……如今倒害怕起來了。”
翌日一早佟未過去給婆婆請安,卻聽說老太太天不亮就起身出門了,卻不見上官媽媽跟着一起去,聽說只帶了幾個小丫頭。
“昨兒晚上大概又夢見什麼了,她發現叫我一個小丫頭聽見後,登時就惱了,連夜要我趕走那姑娘,我看她今日一早出門,多半是去求神拜佛。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上官氏挽了佟未絮絮地說。
佟未心知她與婆婆已有了芥蒂,留她在正院裡並非是件好事,於是口中敷衍着打哈哈笑笑,心裡已盤算起如何給婆婆找個可靠的人侍奉。
二人正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便有老媽子樂呵呵地進來報信,說宋家大奶奶帶着小少爺來了。
與阿神闊別那麼久,佟未早將她念了千萬遍,忙地拋下上官氏迎出來,才見面,便聽阿神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好像要將這些日子沒說的話都一時說盡了。回藤園後,佟未讓采薇把春兒抱在自己膝上坐着,那小傢伙長得虎頭虎腦,招惹疼愛。
“妹妹,妹妹。”春兒坐在佟未身上,卻只管盯着阿神懷裡的穆穆不放,胖乎乎的手兒一直伸向母親,口裡喃喃着喊“妹妹”。
春兒早滿了週歲,已經能下地跑,偶爾能奶奶地說幾句完整的話,爹爹和娘還未必叫得清楚,這“妹妹”二字卻絲毫不含糊。
阿神樂得不行,伸手來捏捏兒子的臉,“好小子,記着了,穆穆就是孃的兒媳婦,將來替娘把穆穆娶回來。”
“阿神!”佟未心中感慨,不得不打斷她的樂呵。
阿神知她心意,且雲峰昨夜也告訴自己許多事,此刻便微笑:“這是我的心願,但將來如何,看孩子們自己的造化。嫂子大可放心,穆穆也是我女兒。”
佟未心裡酸酸甜甜的,一時不知說什麼,卻見四荷立在門口對衆人喊:“老太太在廟裡暈倒了,叫人擡回來了。”
佟未大驚,忙將孩子交給奶孃們領着,與阿神匆匆往婆婆的屋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