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山腳的龍吟宮,正如往常一樣平靜,如平鏡一般的湖面下,宮內秩序井然。
陳輝漫步在明城街頭,商店和各色娛樂場所的璀璨燈光,映得整個城市五光十色,驟見如此之多的中國人,陳輝仍有些不慣。在梅國生活已有七年,早已熟悉街上的藍眼聳鼻,或肥碩,或火辣,或嬉皮,或嚴肅的梅國人,身材勻衡而長相柔和的中國人,帶着最熟悉的陌生味道。
去龍吟宮,不過是閒事,陳輝最希望得到的,仍是自由與簡單的生活,可是現在戰局日趨複雜,魔界、冥界、修真界、真仙界、上界、史克卑斯塔、烏托邦、充滿奧迷的時空,讓他不勝其煩。
閒事也罷,正事也罷,無論是對這無盡的時空,還是對陳輝個人的漫漫人生來說,不過是流星一逝。只要能活下去,一切仍是充滿了樂趣。
“陳輝。”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陳輝回過頭,路邊的公車站臺邊,靜靜地坐着一個女人。
他不認識她。
長長的黑髮,在夜空中隨風飛舞着,已很晚了,就算是等末班車,還是晚了。她坐在這裡幹什麼?難道只是專程爲了等他?
那張陌生的臉上,帶着讓人癡邊的美色,如果是在光線充足的白天,一定可以讓無數的男人回頭。陳輝對美麗的女人免疫,這似乎是與生俱來的本性,再美的女人,在他眼中也如過眼雲煙,雙眼自然是愛欣賞美貌的,但看過之後,心頭卻不留痕跡。
只是她的眼中,分明帶着熟悉的感覺,就像是朝夕與共,已共同渡過了無盡美好時光的那個人。
如果用艾美的雙眼與她相比,就像是鄰家的兒童與生死相戀的愛人相比一般,情之深淺相較,判若雲泥。
她的雙眼,彷彿透過了這具尚且年輕的肉體,看到了他的靈魂深處。千年迴轉,驟然尋見,那雙眼中,有着漫若深海的眷戀、萬千柔情如泉水叮咚流轉、掩藏如淵的重逢驚喜……
她穿着一套普通得如萬千百衆的白色短袖裙子,可是瞬息之間,她那張冰冷而木然,毫無生氣的雙眼綻放出燦若星辰的動人光芒,普通與尋常一掃而空,歡樂的淚水如煎似沸,早已淹沒眶底,卻不涌出,似已到了千百驀然的返璞之地,她嘴角帶起甜甜的紋路,再次笑着輕喊:“陳輝。”
陳輝的心在這一秒之中,有如脆弱的玻璃,被撞得粉碎,破裂的碎片轟然落地,千年以來的回憶,紛至疊來。
他驟然的記起,這是一次交易,一個在千年以前就已完成的交易。
她與他的情感,已無需再用語言來描繪,可是他心中的慾望卻從來也末曾湮滅,他強硬的認爲,男人一定要完全掌握自己的命運,不受任何人的控制,如果換取自由的代價需要控制他人,他希望自己能夠控制所有人。這樣的一份情感,分明是阻礙了他的慾望。
陳輝試過很多次,他以爲他完全能夠拋下這份情感,可是每次都將自己逼入瘋狂的邊緣,情到濃時自轉薄,可是若非即要失去,又怎能體會到生生割捨血肉的痛楚?
爲了徹底抹殺這份根本就無法割捨的情感,她和他達成了一個交易。“如果你能夠做到萬生之主,我就一定助你完成抹殺的過程。”
以陳輝的成功作爲交易所獲,她豈非太傻?
這個問題的答案,相信陳輝自己最清楚不過。
陳輝筆直的走上站臺,撞倒了站牌,撞破了站臺上的廣告架,卻恍若未覺,路人的驚呼,早已如風掠耳,絲毫未覺。他坐到了她的身邊,就如同在等車的兩個陌生人一般,保持着禮貌的距離,頭頂,搖搖欲墜的站臺嘎嘎作響着,在夜風中擺動着,簌簌的掉落着玻璃碎片。
他的靈魂,早已緊緊的擁住了她的靈魂。
“你過得好嗎?”
她傻傻的笑了,“不怎麼好,我做了整整三十年的白癡,不過還好,我今晚終於是等到你了。曇花一現,也算是美麗了一次。今晚,也是最後一晚了,陳輝,這是第一百零八次清洗記憶,過了今晚之後,你再也不會想起我了。”
陳輝只覺得自己已被碾碎,化作了一片灰燼,口中卻木然的說着:“是的,我記起來了,謝謝你,今生我那頭疼的毛病,幾乎就沒有犯過,這是最後一次……可是,可是我能不能反悔?能不能讓一切重來?”
她搖了搖頭,在自己的脣邊抹上口紅,向陳輝眨着眼說:“我好看嗎?也許是最後一次清洗的原因,我醒覺得太晚,今晚出門時還來不及打扮。”她伸手輕輕的握住了陳輝的手,“你每一次都會反悔,可是交易既然已經達成,我們就一定要完成它。走吧,警察到了,讓我們早一些完成它,我,已經很累了……”
閃爍的警車燈光從遠處呼嘯着駛來,陳輝緊握她的手,她的手指細瘦而冰冷,且粗糙。
“向左……向左……轉過這條街……”
在她的提示下,陳輝用瞬移帶着她穿越大街小巷,進入了一間小小的旅館。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每一次,都是在一個小旅館中完成的,第一次,那千年前的小客棧,那客棧桌上的一株小小的紫荊花,似乎還在眼前搖動着。陳輝清楚的記起,第一次清洗記憶之後,他遠走北方,卻因爲劇烈的頭疼,死在了安慶城的醫館中,就連當時安慶最知名的薜神醫,也末能救活他。
“你……”看到她臉上滲出的血珠,如同千萬滴血淚一齊泌出,很快,整張臉上都是鮮血,那是因爲瞬移時的颶風襲擊的關係。
黑暗的房間中,窗外的燈光閃爍着透入,帶出牆壁上兩條細瘦的影子。
“沒有關係。”她笑了笑,從包裡拿出鎖具,把陳輝牢牢的鎖在了椅子上,陳輝猛力的掙扎着,卻掙不破那已下了最怨毒情咒的心靈鎖,只見她再次出提包中拿出一把鋒利的小刀,當着陳輝的面,慢慢的切割着自己……
陳輝痛苦的嘶號着、掙扎着、昏厥了過去,再次醒來,她已更不似人形,鮮血,讓這個黴溼的房間變成了一片沼澤,再次昏厥……
直到……直到她已變成了一堆碎片……
天色大亮,陳輝醒來,木然的看看屋內的血肉,用瞬移出了房間。
當一個人的精神承受到達極限之後,就會完全的忘記那已經發生的事,那件永遠也無法接受的場景。一百零八次,如同一個修煉真法的大周天,已可完全耗盡所有的激情。
陳輝已完全忘記了,他再也不會恍惚想起千年之前,再也不會有夢中的碎片出現。很久以前,他還會有丟失了重要的東西,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的感覺,而現在,這一切都不會再有!只要能專誠的向着交易的目標前行,最終,他一定可以達到那萬生仰首的秘境。
那一切,真的已不遠了,在今生掌握了即時穿越的力量,只要目標明確,他可以成爲神!
時空戰神掩着鼻子,冷靜地走進房中,看了一下那堆血肉白骨,輕搖手指,地上的一切都在片刻間湮滅。
迎着窗**入的陽光,他自信的站在窗前,看着早已出了房間,正茫然走到了遠處街頭的陳輝,時空戰神微笑着,直視朝陽,一時間,彷彿天地也在他面前黯然失色,而陽光,也完全的勾勒出了他的五官,可以清楚的看到,他!就是陳輝!
時空戰神,就是那個自未來返回,控制着原有的自己,控制着事態走向預定好的一切的陳輝。
“朱利安!”
“小人在。”朱利安幾乎掩飾不住眼神中的厭惡,就在剛纔,他看到了這世界上最噁心,也是最醜陋的一場演出,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實在不相信人可以做到這一步,可以忍受得住自己的所作所爲。
爲了預定的目標,可以犧牲一切的人,還有什麼是他不能達到的?這世間的一切,又有什麼是他不能獲取的?
“朱利安,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了,陳輝現在已趨於穩定,只要他按照原計劃做下去,再過三個月就可以定型,而這三個月,你只要負責盯緊他就好了。”
“您……不就是他麼?”
時空戰神冷聲道:“放肆!這需要你來提醒麼?我是時空戰神,而他,只不過還是陳輝,在那一天到來之前,他還不能代替我!”
“是的,小人明白了。”
時空戰神離去了很久,朱利安用自己纔可聽到的聲音喃喃說:“我還要再看一次嗎?還要再看萬興舟統一全球,再看萬煜毀滅世界嗎?然後再親眼看着這個冷血而自私的雜種成爲時空戰神?”
他忽然自語笑道:“不錯,我已活夠了,活了數億年,早已夠了,我可沒有萬煜的那份耐性……臨死前,發揮一下我的力量吧,不錯,我很久都沒有使用這一技能了。”
他追上了茫然慢走的陳輝,在陳輝的身後悄然出手,一團已蓄集很久的力量,籠罩住了陳輝,白色的光團瞬息間將天地變成一片雪白,白色驟縮,集束成一個小小的光點,最終不見。等街頭路上的行人睜開眼,卻沒有任何人發現這街頭少了一個人,因爲街上還有更多值得關注的事,汽車撞上了路邊的行人、追尾、失足從高處跌落的人……
時空戰神被天地間的這一片白光駭得呆了,他不是被這技能的威力震懾,而是料想不到朱安利居然如此膽大,縱身飛躍,已追蹤到朱利安的形體。
“你居然敢……”時空戰神五官扭曲,而朱利安,根本就沒有打算逃,他知道逃也無用,況且,他本就不打算逃走。
“啊!”朱利安被捲入渾厚以極的真火之中,煉化成了一縷意識,被時空戰神吸入體內。
時空戰神恨恨的咬了咬牙,忽然得意笑道:“不過是再來一次罷了!朱利安,你以爲陳輝這就可以脫出我的控制嗎?無非,是多費一次事情而已,這一次,就由我自己來處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