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叢叢怒放的各色月季,張初儀澆花的手,再一次的停頓了下來。
雖然他早已經給自己說過,這宮中的各宮情況,然而,他卻是站在平輩甚至晚輩的角度來介紹,不像凌葉還有清風她們,而是處在低位來了解這宮中形形色色的女子。
從她們口中得到的消息,這個宸妃容貌嬌美,個性溫婉,待人寬厚,恭謹侍奉太后,從不嫉妒得寵的宮妃,在這後宮之中,擁有着難得的好口碑,不只是那些皇子公主們喜歡,凡是接觸過她的宮人內侍,也沒有不誇獎的。
想起之前眼前劃過的流雲裙角,張初儀重新揮舞着手中的木瓢,爲着焦渴的花叢,灑下甘霖雨露。
將木瓢放在了木桶中,望着波光瀅瀅的清水,她沉入了深思。
能夠在這複雜詭鷙的深宮中,贏得這樣的口碑,這個宸妃不是個性使然,就是心機深不可測,而她到底是屬於哪一種呢?
無意識的抓撓着面前的花叢,直到一陣清醒的刺痛傳來,才喚回了張初儀的心緒。
一點殷紅的血漬,滲透了出來,她立即將手指放在嘴裡輕吮,盯着眼前帶刺的火紅色月季。
她只怕是後者吧,在這深宮之中,除了他以外,哪裡還有這般表裡如一的人,更何況,她還與明中的失蹤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而這麼一位城府極深的人,她要如何才能靠近,又怎麼才能打聽她想要的一切?
直起身子,她機械般的彎腰舀了滿滿一瓢水,頭也不擡的就往前潑去。
“啊!”一聲驚叫傳來。
她猛然回神,向前望去。
只見一個十歲模樣的月白色錦衣孩童,正在不停的抖動着衣服。口中還不停的嘟囔出聲。
“哎呀,都溼了,溼了!”
腦海有瞬間的短路,片刻之後,張初儀才放映過來,立即驚惶的跪地磕頭請罪。
“都是奴婢的錯,不小心灑溼了殿下的衣衫,四皇子恕罪,四皇子恕罪。”
“你怎麼搞的,灑水不知道看人的麼?”盯着衣襬上零散的水漬。朱祐杬滿臉的怨懟。
“四皇子恕罪,都是奴婢的錯,請您寬恕。”
雖然很想擡頭。看一眼這個與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是何模樣,可是張初儀卻不能,此刻她只是一個犯了錯的宮人,只能卑微的請求他的寬宥。
“好了好了,你起來吧。反正今兒天熱,一會兒就幹了。”本想來看看這永安宮中最出名的月月紅,誰知道竟這樣倒黴,朱祐杬一臉的掃興。
緩緩起身,張初儀小心翼翼的擡眸,打量着眼前的孩子。
個頭差不多到她的肩膀。面容雖然仍是稚嫩,飛揚的神采卻是若隱若現,只是此刻玉白的面容上。修眉緊蹙,十分不虞。
等到衣襬上的水漬終於漸漸消失,朱祐杬的眉頭才舒展開來,擡頭看向掃了他興致的罪魁禍首。
“哇!你好醜哦!”
張初儀身子頓時僵硬。
還不及她反應,垂下的眼眸中就出現了一抹清泠的月白色,好看的小說:。在她的眼前不停的來回旋轉。
“喂,這個青色是胎記麼?是你一生下來就有的麼?”朱祐杬邊繞着她來回走動邊發表評論。
這個口無遮攔的死小孩。她哪裡醜了?
張初儀止不住腹誹,雖然已經做好了面對衆人品頭論足的心裡準備,可是生平頭一次被人**裸的當面說醜,還是讓她武裝到牙齒理智瞬間有了一絲細微的裂縫。
不想搭理這小屁孩,她徑自一禮,硬邦邦的說道。
“四皇子,奴婢還有花要澆水,請您先移開少許,免得再被殃及。”
言罷,提起了腳邊的水桶,往牆角後面走去。
望着她直接離開,坦然澆水的背影,朱祐杬錯愕當場。
這醜宮人,竟然敢不回答他的問話,還徹底的不理他?
有沒有搞錯?她竟然這麼對待他?
生平頭一次,被呵護着長大的朱祐杬,嚐到了被忽略的滋味,還真是不怎麼好受。
他想再呵斥她幾句,可是話到嘴邊,卻又轉了圈,生生的嚥了回去。
仔細想想,方纔她雖說乞求他的饒恕,可是好像並不怎麼怕他,尤其是她剛纔的話,依稀還有趕他走的意思。
眼眸微斂,朱祐杬打量着正在澆水的張初儀,一抹興味劃過眼底。
雖然人都不喜歡別人說自己丑,更何況是女子,而眼前這個女子的態度倒是有別於他見過的所有人,不禁讓他起了興趣。
整理了下衣襬,朱祐杬壓下了眼中的思緒,踱步來到張初儀的身邊,撓了撓頭,小心翼翼的問道。
“那個,姐姐,我被嚇着了,都是我不好,不該口無遮攔的說你醜,你別放在心上。”
將木瓢中的水倒掉,張初儀垂眸斂衽,“奴婢惶恐,四皇子並未有錯,是奴婢犯錯在先,還請皇子寬恕。”
是她對自己的承受能力過高估計,又或者因爲面對的是孩子,讓她的心神爲之放鬆,纔會有了方纔顯露本色的僵硬回答,此時回過神來,張初儀又恢復瞭如常的恭敬神色。
突然轉變的恭敬,讓朱祐杬有片刻的愣怔,這人怎麼變化這麼大?方纔還不卑不亢,怎麼現在就成了這樣?
心頭的興味更深,朱祐杬忽然很想知道,到底哪一面纔是真正的她?
“算了,我們都有錯,就不要再就糾結了,對了,姐姐,你叫什麼名字?”壓下了心頭的雀躍,朱祐杬漾開了單純無邪的笑容。
“怎敢當四皇子一聲姐姐,四皇子叫奴婢安瀾就可。”
退後了一步,張初儀屈膝,不敢擡首,回答的十分卑恭。
“那好吧,安瀾,你負責這個花田麼?”
不再糾結。朱祐杬順着她的話,轉了話題。
“奴婢並不負責,只是今日看着日頭太毒,就自己來澆水了。”
拉開了距離,張初儀再不看他,自顧自的澆水。
“哦,原來安瀾也是個愛花之人呢,這永安宮裡,除了小十三以外,我最喜歡的就是這一叢叢的月月紅了,。”
撫摸着枝頭綻放的重瓣花朵。朱祐杬笑的十分開心。
“奴婢只是個澆花匠罷了,不過四皇子倒真是有眼光,這裡的月月紅確實長得好。像您手中的這朵白色月季,開的清新柔婉,而且它的花語就是尊敬和崇高,和您的身份正是相得益彰呢。”指着他手中的白色花朵,張初儀隨口而出。
“花語?這是個什麼東西?”朱祐杬甚是不解。難不成是花會說話麼?
呃,怎麼搞的,她怎麼就這麼不經大腦的說了出來?
這還是因爲上一世的時候,她的一個驢友是花匠,每次他們出遊,總要聽他絮絮叨叨的講各式各樣的花朵。國內的,國外的,生長條件。澆水施肥等等,各式花朵的花語更是被他在自己的耳邊唸的都快長繭了,讓她在不知不覺間也記住了大半,如今聽人提到花,纔會說的這麼順溜。
“回四皇子的話。 這花語就是人們根據花的習性,還有各自的特點或者是傳說典故。而賦予花朵的各種不同的意義,像是這粉色月季的花語就是優雅,高貴,和感謝,還有這紅色的就代表着勇氣,貞節,不只是月季,其他的花也都有各自的花語,要不怎麼說花解語呢?”
反正這花語也不是什麼新鮮玩意,文人雅士不都說蓮花是高潔的象徵麼,不過是換了一種說法而已,是以張初儀坦然的詳細解釋了一番。
“原來還有這樣的說法,那你可知道雪蓮的花語?”一臉了悟的朱祐杬,急急追問。
“雪蓮?”張初儀重複了一遍,沉眉低吟,隨即擡頭看向朱祐杬。
“四皇子,這雪蓮可是生長在遼北酷寒之地的類似菊花的一種?”
“是的,之前有下面的人進貢了這麼一盆,母妃很是歡喜,可是前不久卻枯萎了。”一臉的遺憾,朱祐杬的語氣低落不已。
如此,這雪蓮應該就是後世提及的側金盞花了,回憶了下腦海中關於這比寒梅更加高潔的花朵,她暖聲開口。
“四皇子,這雪蓮的花語是回憶,堅忍,和執着。” 張初儀在回答的時候,手中的活計並不停下,是以沒有注意到朱祐杬低低的重複着堅忍和執着,若有所思。
兩人之間一時安靜下來,只有涓涓的水流聲,偶爾響起,證明着他們的存在。
“哎呀,四皇子,奴婢可是找到您了!”匆匆而來的洛霞,滿面的焦急,喚醒了沉浸在各自思緒裡的兩人。
張初儀立即回身,屈膝一禮,“見過洛霞姑姑。”
揮揮手,洛霞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眼前起身的朱祐杬身上,“四皇子,宸妃娘娘要回宮了,讓奴婢找您來呢。”
“母妃怎麼這麼快就回宮了?”雖然十分不解,可是朱祐杬卻邁開了腳步,跟着洛霞往前殿走去。
起身的張初儀,望着前方的兩人,鳳眸半斂,微微出神。
聽說這個皇子很受成化皇帝的寵愛,而他方纔十歲,擁有這般隆寵,性子竟然還能這般平和,雖然委實難得,卻也讓她心頭疑惑。
加上方纔他口出惡言,可是卻很快就意識到,態度立即得溫文有禮,那些被寵壞的小孩的壞毛病他竟是一絲也無,張初儀心頭驟然警覺。
是他的本性使然呢,還是另有其他?
看來,在這宮中,就是連一個小小的十歲孩童都不能輕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