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的腳步輕輕的來到了成華十七年,剛到正月,此時的冬日相比往年,竟是格外寒冷,鵝毛大雪紛紛揚揚,昔日輝煌的紫禁城也掩埋在這銀裝素裹之下,各處宮室懸掛的衆多宮燈映襯着皚皚白雪,爲這蕭蕭冬日平添些許藹暖,北風呼嘯,猶如一把鋒利的刀割的人臉頰生疼,金簪束髮,一身大紅織金團龍紋圓領常服,披着雪白狐裘大氅的朱?樘,由文華殿漫步而出。
檐下緩緩前行,欣賞着沿途的晶瑩潔白,各色宮燈,朱?樘止步負手,凝視這一刻的寂靜。
“這年就要過去了啊!”淺淺地嘆息響起。
“太子殿下,天色已經晚了,您再不回去太后該着急了。”何鼎看了看逐漸昏暗的天色,忍不住出聲提醒。
“何伴當,時值上元佳節,你說民間的此刻該是怎生熱鬧?”何鼎無語,自己自進了宮之後就一直在西內伺候,從沒在此時出去過。
腦海中浮現出五年前的畫面,那日也是這樣的大雪,吳娘娘病的不輕,自己在太醫院求了好久都無人搭理,幸虧一位姓蕭的御醫肯來診治,診罷尾隨其抓藥出來,由於趕得太急,竟然沒有瞅見路上有人,迎頭撞了上去,藥包也墜落在地,滾出去老遠。
不曾想,一擡頭竟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個孩子,反應不過,愣在那裡,直到被一聲怒斥驚醒。
“放肆,衝撞了太子殿下還不趕緊參拜,愣着作甚?”
眼前的孩子一身錦衣狐裘,面容消瘦,眼神憂鬱,哪裡還有當年清弱活潑的影子,忙跪下叩拜,“小的何鼎驚擾了太子殿下,請殿下責罰。”
阻止了秦羅接下來的話,朱?樘定定的盯着何鼎的後腦勺,似乎陷入了遙遠的回憶。
那個曾牽着自己雙手的孩子如今已經是太子了啊,只是如今的他卻讓何鼎覺得陌生。
低下的臉龐沒有看到朱?樘先是疑惑,然後恍然,最後變爲愧疚的神色,何鼎的眼前出現了錦衣的下襬,緊接着被一雙小手給攙扶着起來。
“何伴當,你這是做什麼?吳娘娘她還好麼?”
“太子殿下,您還記得小的麼,吳娘娘身體不大好,小的此來是爲娘娘抓藥。”從未想到自己還會被記得,何鼎眼角溼潤。
“怎麼會不記得,小時候除了張伴當就是你和吾最親近,都是吾的錯,此刻才得知吳娘娘身子不好,吾這就同你一起去。”反身示意秦羅,秦羅讓人拾起了藥包交給何鼎,另派一人去太醫院請人。
一行人跟隨着朱?樘的腳步,厚厚的積雪上留下幾行腳印,向着紫禁城最爲荒涼的所在走去。
還記得太子殿下初入西內時身子些微凝滯,吳娘娘見到太子殿下時熱淚盈眶,太子殿下對吳娘娘真心關切,這一切的一切何鼎看在眼中,不由感慨萬千,當年那個瘦弱的孩子,如今已然長大,但是那純善的性子依舊,只是變得內斂了不少。
往後的日子裡,太子殿下經常來西內看望吳娘娘,增加了不少宮人,吃穿用度雖比不的當日位尊之時,可是較之以前,卻是極大改善,自己也在兩年後被調到了太子殿下身邊,直到現在。
回過神,何鼎看着仍是凝立不動的朱?樘,還要再勸,就看到了前方過來的秦羅,“殿下,秦羅回來了。”
轉過身,剛纔還滿面鬱結的朱?樘立刻就展開了笑顏,“秦羅,怎麼樣?”
秦羅快步來到朱?樘身邊,從袖中掏出一樣東西,躬身雙手遞了過去,“太子殿下,全在此了,其他書友正在看:。”
迫不及待的接過,急急打開,只見一本薄薄的白紙冊子,每一面都有圖畫,朱?樘一頁頁的仔細翻看,不時凝眉思考,不時露出笑意,看的身邊的秦羅和何鼎面面相覷,沉默不語。
朱?樘兀自沉浸在畫中,這廂秦羅遠遠的看到一個人影踱步過來,須臾,待看清來人之後就要行禮,被來人止住。
看到鶴齡那個小子逗弄弟弟延齡吃元宵,朱?樘忍俊不禁,“微臣汪直叩見太子殿下,不知殿下爲何如此開心?”
聲音傳來,使得朱?樘擡首,“汪直,你什麼時候回到宮裡了?”很是驚異,沒想到常年在外的人竟會回到京城。
“殿下,微臣此次是回京覆命,自上會平建州女真之後,微臣已多日未見殿下,所以此番特來拜見。”
說話之人差不多十七八歲的年紀,黑色烏紗,緋袍圓領公服,身量修健,氣韻豁達,顯然是剛剛面聖完畢。
“父皇又給了你什麼差事麼?天色還早,你就晚點再回去,走,去吾那裡,你要好好給吾講講你那次平定的經過。”
“殿下擡愛,微臣就斗膽講上一講。”眼前這個笑的一臉輕鬆愜意的汪直,哪裡是世人眼中權傾天下的奸佞,看的身後跟隨的秦羅和何鼎瞠目結舌。
良久,看着汪直退下,朱?樘回到寢殿,從牀下暗格中拿出一本本的冊子,再三瀏覽,細細回味。
自從自己成爲太子之後,前幾年還能不時出宮,可是自從出閣講學之後,出宮就益發困難,不得已纔會寫信給瑗姐姐,沒想到瑗姐姐回信不是寫的,而是畫的,只是素描人物簡單可愛了許多,將自己的身邊趣聞,尤其是鶴齡延齡兩兄弟的糗事,一一入畫,形象不已,每每看的自己捧腹。
“哎,不知不覺間,這兩個小子已經這麼大了啊,還記得他們剛出生時候的小猴子模樣呢。”
撫摸着畫冊,朱?樘喃喃自語。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聲聲稚嫩的喊叫聲傳來,頃刻間兩個小小的身影闖了進來。
聽到叫喚,朱?樘來不及將畫冊收入暗格,只得將其塞入錦被中,面對着衝進來的兩人。
五歲的朱??z和五歲的朱舜?Γ?餃聳智w攀鄭??拿爬淳塗醇?約腋綹縭棧厥制奈?怕業難?印?p
“哥哥,你在幹嘛?”朱??z大睜的雙眼滿是好奇,鬆了妹妹的手,來到牀邊,抓着朱?樘的手詢問。
朱?樘借勢牽着弟弟的手起身,招手讓妹妹過來,領着他們去了側廳,“??z,舜?Γ?忝竊趺椿峁?矗俊甭渥恃矍暗牧礁魴u碩??p
“太子哥哥,今天是上元節,母妃帶着我們來和皇奶奶一起用晚膳,見你沒有來,所以我們就來找你啦!”人小鬼大的朱舜?t心s醒?幕卮穡?劬?共皇鋇耐?薜蠲欏?p
拍了一下前額,朱見深大悟,“已經到了用晚膳的時候了啊,我竟然給忘了,走,我們一起去,別讓皇奶奶還有衆人等急了。”
說完就急急起身,也不換裝,帶着他們就出了寢殿,惹得朱舜?ζ燈禱贗貳?p
還未進入殿門,就聽到裡面笑語妍妍,好不熱鬧。
擡腳跨過門檻,朱?樘隨意打量了一下,只見大殿中央周太后端坐,左下首第一個位子空着,依次是柏賢妃,一身黛色清霜雲霞紋襦裙,面容秀麗,神色淡然,接下來是身穿天藍蜀錦對衿襖,玉色月牙羅裙,溫婉嫺靜的邵宸妃,身邊立着打扮得毛茸茸的朱,然後是上穿鵝黃月色輕紗對衿襖,下着天藍色芍藥纏枝鳳尾裙,很是靈動嬌俏的王順妃。
右下首第一位是王皇后,只見她頭戴龍鳳珠翠冠,身穿金色雲錦鳳紋交領襖,下着靛藍底百鳥朝鳳百褶裙,外面罩着一件大紅色方領對衿龍紋比甲,面容沉穩貞靜,通身的皇家氣派,接着是張德妃,入目的她雲鬢高籠,珠翠環繞,織金羅纏枝蓮葉玫色上衣,織金妝花紗二十四褶鴉青玉裙,猶如一株含苞待放的灼灼桃花,婉媚綽約,身後站着兩個宮人,各抱着一個襁褓,緊跟着的是丹霞雲羅交領襖,紅織金女襖裙紗裙的安嬪,眉眼精緻,些微冷漠的看着周遭,最後是妝花羅嫩綠對衿襖,沉香織金鳳紗裙的恭嬪,面容清秀,神情惴惴,好看的小說:。
看見朱?樘進來,衆人轉首看將過去。
鬆開弟弟妹妹的手,朱?樘大步向前,躬身拱手,“孫兒給皇奶奶請安,給各位娘娘請安。”朱??z和朱舜?σ渤沒?欣瘛?p
衆后妃,除了周太后、王皇后之外,均起身受了半禮,口稱“樘哥兒過來了。”復又落座。
座首的周太后看着乖巧的孫兒,笑的越發歡暢,“阿福,來,到皇奶奶跟前來,怎麼這個時候纔到?”
移步,來到周太后的座前,朱?樘佇立,“皇奶奶,我有些事情耽誤了,沒有注意時間,就遲了,皇奶奶原諒孫兒這次吧!”邊說邊眨巴着雙眼。
“太后,想必樘哥兒學習太過入神,纔會如此,您就饒過他這回吧!”王皇后起身向周太后請求。
“是呀,太后,近幾日聽?z哥兒說起,整日裡太子哥哥都是在文華殿用功,都不陪他玩耍了。”宸妃牽過兒子朱??z的手,忙不迭搭腔。
“看你,哀家還沒說些什麼呢,就有這麼多人爲你求情,日後是不是連小懲都不行了?說吧,阿福到底給了你們多少好處?”攥着朱?樘的手,周太后滿面堆笑的面向衆人戲謔。
“太后如此說,可是冤枉臣妾了,太子這樣孝順的孩子,臣妾巴不得把自己宮裡的好東西都給了他,怎會要他的寶貝,衆位姐妹,大家說是也不是?”德妃掩着櫻脣,笑問在座衆人。
“可不是麼,我等疼愛太子還來不及呢,怎麼會去扒拉他的寶貝,不過,德妃姐姐可就不一定了,她不是還有?蚋綞??烷母綞?錚 彼衝?崆嶠庸?安紓?承t坑鍶砣懟?p
“說起來,順妃妹妹不是還有舜?Φ拿矗??故淺そ愕牧ǎ 鋇洛?缸嘔氐剿衝?肀叩鬧燜?Γ??記崽簦?Φ妹髏摹?p
王皇后笑而不語,賢妃置若罔聞,只看着朱?樘出神,不知想着什麼,宸妃勾着嘴角伸過玉手輕拍德妃一記,安嬪仿若未曾聽見,兀自凝眉,恭嬪擡眸掃了一眼,就垂下臻首,並不答話。
“好了好了,就你們倆油嘴滑舌,不過是等了一會子罷了,哀家哪捨得怪罪阿福,時間不早了,你們就陪着哀家用膳吧。”周太后笑眯了眼,徑自吩咐。
芷汀領命下去準備,朱?樘心中叫苦不迭,“這麼一羣不省事的人聚在一起,今晚可有熱鬧了。”
恭嬪看着歡笑的衆人,喏喏開口,“太后,不等貴妃娘娘了麼?”
說完就感到殿中氣氛凝滯,異常安靜,片刻,才傳來周太后淡了幾分的聲音,“看這樣子,估計是不來了,不用等她了。”
打量着眼前面色迥異的衆人,楊嬪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說錯了話,不安的低下了頭,神情更添幾分惶恐。
周太后率先起身,扶着青衿的手,走下臺階,改由王皇后攙扶,後面跟着賢妃,宸妃牽着朱??z和朱和德妃以及身後那兩個抱着襁褓的宮人隨同,順妃牽着朱舜?Γ?叉啥雷砸蝗艘佬蚯靶校?斕v樘故意落後幾步,經過恭嬪身邊的時候,輕輕低語,“恭娘娘莫憂,皇奶奶並未生氣,您日後注意着點就是了。”也不等恭嬪回答,沒事人一般的掠過,遠去了。
恭嬪只覺心中的不安被朱?樘這輕輕一句就吹散的杳無蹤影,甚是溫暖熨帖,看着前方已然挺拔的背影,整理了下心緒,提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