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裡的蒸汽隨着鍋蓋掀開騰起滿屋子的霧氣,墨語的側臉在霧氣騰騰中有些迷濛,但可以看見臉上繾綣着幾分笑意,一手揮着一把大漏勺,伸手把鍋裡的蠶豆給撈起瀝乾淨水放在一個盆子裡,然後用腳尖踢踢窩在旁邊的寧兒,“唉唉,寧兒,去看看油熱了沒?”
趙寧正趴在一邊的桌子上逗弄一隻小狗,聞言往旁邊瞟了一眼,興致缺缺地哼了一聲,“沒熱呢……”
“什麼?”墨語麻利的把剩下的豆子收拾好,“都好半天了,怎麼還沒熱?”
“因爲姑姑……”寧兒轉過頭來,眨巴着一雙無辜的眼睛,“你根本沒有點火……”
“嗯。”墨語正忙着撈豆子,反應過來才大叫一聲,“什麼?怎麼會!我明明記得把火點着了啊!”然後她風風火火跑出去一看,只見剛剛鍋子底下點着的火連灰都不熱了,於是她氣哼哼的跑回來,揪住寧兒的耳朵,“說,你這個小崽子,不是叫你給添着柴麼,怎麼給滅了!”然後手一伸,揪住小狗的後頸給扔了出去,那隻黑毛狗兒嗷嗚一聲,順着拋物線就落了地,委屈的擡起爪子捂住了臉。
寧兒嗷嗷叫了一聲,“太后奶奶說叫姑姑出鍋以後晾一晾再炒!”
“行了,小兔崽子,去把你太后奶奶叫梅香送來的藿香葉拿過來。”
於是寧兒屁顛屁顛地去了。這些天墨語沒少往老太后的佛堂子裡跑,從老太后那裡學了這麼一手,然後立刻有樣學樣的炒了起來。關於趙存的情況,墨語九轉十八彎地套了些話,可惜老太后似乎也不知啊,或許是知道而不願意說。墨語算是看出來了,老太太幾乎都隱於紅塵之外,每日就是吃齋唸佛,趙存去看她她都不得空,可即使是這樣,趙存也是每三日去一次,比去他自己的後宮都勤快。
墨語把細鹽、胡椒、砂糖等等能找到的調料都準備好,酌量放一些攪拌打勻,放好晾着。然後去屋外點火熱油。正趴在地上吹火的時候,趙存就進來了,身後跟着丫鬟太監,身上的朝服還沒有換,手中抱着一個球,人還沒進來就叫道,“哎呦墨墨,你實在不必給朕行這麼大的禮啊!”
墨語趴在地上吹火,火沒吹着倒是吹了一臉的灰,整個臉蛋兒跟只大花貓似的,聞言瞪了他一眼,“少來,待會兒吃的可沒你的份兒!”
趙存不以爲意,他身後的丫鬟太監們倒是大驚小怪,這些常年伺候在宮中的人誰見過這麼跟陛下說話的?而且墨語此時的造型實在是有礙觀瞻,後宮的女子每日都把自己收拾的亮麗十分,誰敢拿這副模樣迎接皇上的尊駕啊。於是衆人一致低頭看腳尖,等着趙存發怒皺眉甩袖而去。
但是他們明顯錯了。只見趙存走過去把手中的球兒放下,親自把人扶起,還捉住自個兒的龍紋袖子給她擦了擦臉。
墨語驚得一躲,趙存察覺,也沒在意,招呼着太監們,“杵在那裡幹什麼?還不快過來生火!都是瞎子麼!”於是呼呼啦啦一大幫子人在一起生火。墨語無奈,揉揉眉心,“你能不能別來搗亂?”
“朕這哪裡是在搗亂,明明是幫忙好不好,墨墨,你太傷吾的心了……懷有身孕還做這些粗活……”
墨語,“……”
好吧,她確實是忘了她是個孕婦,這不是才倆月麼,連個毛也看不出來啊,除了有時候能睡一些以外,完全就是個正常那個人啊。
地上被人遺忘的那個球不太樂意了,鼻子裡發出輕微的吸溜聲,墨語低頭一看,那球正好把鼻涕給吸了回去,瞪着一雙眼睛委委屈屈地拿袖子抹了一下。看見墨語在看她,小公主把肉乎乎的小手伸出來,示意墨語這個奴才抱抱。
於是墨丫鬟連忙在身上擦擦手,把那球抱了起來。兩人大眼瞪小眼,墨語實在是想不通,這小崽子總共只見過自己一面怎麼就能這麼粘人呢?她曉得這個似乎是賢妃的女兒,寧兒養母的女兒,這小傢伙跟寧兒十分親近,那次就是寧兒抱她來的。
“念兒?”趙存眉目一冷,把手伸出來,“姑姑身體不方便,下來,父皇抱。”
小公主被趙存的冷麪嚇了一跳,縮起小身子就往墨語懷裡鑽,墨語瞪了趙存一眼,抱着個球回到房內,剛好寧兒把藿香葉子給抱了來。
說來也奇怪,在這個清風居,任他是皇帝還是太子,做事都不假借他人之手,比如墨語叫趙寧去拿藿香葉,趙寧於是乖乖地去一路小跑去拿,墨語叫趙皇帝給生火熱油,趙皇帝也得屁顛屁顛的去生。於是墨丫鬟瞬間職位升高,大手一揮,“趙存,把你的奴才們攆出去自己生火去!”
“好吧。”冷麪父親化作一隻溫順的小綿羊,趙念兒在墨語懷裡拍着小手大叫,“父皇羞羞。”然後她眼睛一亮,拱來拱去,看見寧兒回來掙脫墨語就要下去,搖搖擺擺地朝着哥哥撲過去。
看着這情形真是眼熟啊,墨語恍惚了一會兒,才發覺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回憶起了她自己小的時候。她來到這邊大約是五歲,之前的記憶雖然是模模糊糊,但陌羽和陌桑那兩兄妹的身影怎麼也擦不去,還有那給予了他們生命的父母親,墨語甚至一點也想不起他們長什麼樣子,在她自己的腦海裡,那只是兩個影子而已。
她擺了擺腦袋,一時間竟有些恍惚,她到底是誰?
八月已過九月份隨之而來,天氣越來越冷,夷海的秋冬之季特別的長,不到九月份天氣就開始轉涼,來年五月多分纔開始回暖。
九月的頭一天段陽就回來了,墨語因爲得了趙存的特令,說要出宮去看看青墨,青墨有身孕四個多月了比墨語自己的肚子都大,墨語這才三月除了能吃能睡,肚子還是一片平坦,實在是與常人無異,有時候墨語幾乎都要忘了,她肚子裡還揣着個球。
趙存自那日風寒稍好,每日在政務殿處理朝政,兩三日纔去找墨語說會兒話,每次都神情疲憊,眼睛下面的青色也越來越重,墨語急在心裡卻毫無他法,直到今日段陽回來,墨語纔看到一絲的希望,彷彿在暗黑無垠的道路上看到一絲的曙光。
段陽和青墨住在辰楓的王府內,之前那些流雲衛相當於暗衛的存在,每日潛在暗處保護在墨語的身側,這次墨語叫段陽把他們全部帶走,到了王府,自然都迎了上來。墨語心中着急,一擺手,“不必多禮。”然後率先到了書房,這間書房本是辰楓爲她騰出來的,書架子上全部是一些她喜歡的小說話本,還有一些零碎的小玩意兒,因爲她懷孕因此沒來得及搬出來,這次剛好用上。
進了門,段陽對那幾個流雲衛點點頭,於是那幾個高大的侍衛一轉身便潛伏在書房的周圍,無聲的守護着。
“怎麼樣?”墨語拖過一把椅子直接坐下。
“屬下沒有去歡城的軍營,那裡的士兵們在三年前就被殿下收進了流雲,屬下直接去了嵐寒山扮作普通士兵打聽了那些事兒,直接找到了當時的負責人武烈,他說當年那個文書他還記得,在您消失後不久就失蹤了,這麼多年一直沒找到。”
“時隔三年,他怎麼就能確定是當時那個人。”
“他說夷海帝人長得文弱,模樣也清秀,在軍營中看見自然要多注意幾下,而且當時的夷海帝一直打聽着一個和尚的蹤跡,來參軍卻一直關心着方外之人的消息,似乎有些不尋常。”
“和尚?”墨語眼睛一眯,想起什麼似的,差點兒跳起來,“趙存當時確實和我說過他的目的不是參軍而是找一個出家人,叫人收他作徒弟!”
段陽從懷中摸出一封信,然後把令牌放在上面,恭敬地遞給墨語,“這封信是令師叫屬下交給您的,說那個和尚的蹤跡上面有交代。”
墨語撕開信封展開信紙大眼睛一掃心就涼了半截。君諾交友遍佈天下,與一些世外高人多有交往,那和尚法號慧智大師,半年之前就已經圓寂了。三年之前似乎去過歡城,還被當時的將領給收留了三個月,之後便浪跡天涯了無蹤跡,直到半年之前,君諾才得知大師已經圓寂了。
君諾何許人也,他這位女徒弟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清楚得很,墨語現在的情況他大概是摸得透透徹徹,在信中連同十幾年前的往事都交代的清清楚楚。趙存七八歲的時候當時慧智大師雲遊四海剛好落腳在夷海,大師名震天下被夷海老皇帝奉爲座上賓,小太子趙存壽誕,慧智大師一眼便看到這小太子有心口悸痛的毛病,趙存從小就嘴脣發青,偶爾咳血,常年草藥不斷,當時慧智大師叫他出家清修,可是老皇帝就這麼一個命.根.子怎麼會同意,大師無法只留下一些吊命的藥丸直接離開了。
這麼一去便是十多年,直到趙存二十歲的時候再次發病,那次的時候他差點連命都丟了,這時候纔想起了這個和尚。彼時攝政王掌權奪政,趙存日日笙歌夜夜不寐已經很多年,別人都以爲他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可是後來他竟然奇蹟般的活了下來。
但是墨語知道,那時候活下來的他恐怕並不是他,而根本就是趙存叫人假扮了他呆在皇宮,而他自己一路遊山玩水到歡城。墨語不知道趙存是不是真心想要找到老和尚求藥還是壓根不在乎,他就只在乎玩兒,她回想起當時趙存的狀態,大約他是認爲自己沒救了才放縱自己的吧。只是她不知道趙存爲何後來又爲何回來了。
一時間墨語竟有些慌亂,趙存這樣的毛病沉積多年,早已是百病沉痾,宮中的太醫都沒有辦法,她又能怎麼樣?她的醫術連她自己懷孕都看不出來,早年看過的醫書早都還給了老天。趙存這樣的毛病若是在現代恐怕也能是藥物輔助不能根除的。
她還記得三年前的夜裡,兩人躺在碧綠的草地上,小草毛茸茸的壓在身下,入目滿是星星點點的銀河,身邊的趙存總是蹭過來從他懷裡摸出一把胡豆給她吃,而他自己摸出一兩根草藥嚼着。墨語看他嚼得那麼香也搶過來嚼過一兩次,可惜太苦了,隔夜飯幾乎都吐了。墨語問他,他說這是他的怪癖,既然是人,怎麼能沒有一兩個怪癖呢?
君諾又在信的最後附上了幾味藥材,墨語看的眼睛一亮,卻又暗淡下來,他說這藥只能維持一日是一日。
即使這樣,但趙存的身體還是一天天弱了下去。
墨語纔想起她當日拜訪老太后時,她臉上的那種表情,是一種沉痛的認命和無奈,於是作爲母親的,只能日日吃齋唸佛,虔誠地希望神靈可以開明,能保佑趙家的江山百代長存,保佑他們的皇帝可以長命百歲。
但是,這世上是不是真有神明?就算是真的有,這大千世界紅塵是非,俗人的願望實在太多,神明怎麼能顧得上來呢。
PS:啊明天俺就要上學去了,麼麼個~這個月一定完結!握拳~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