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有人說過一些話,一輩子都像飄絮般落地消散,想找也找不到,但臨了臨了總會莫名回憶起。

曲濤不知自己是死是活。

他這一輩子都在水中,想來死了也會在水中,他睜不開眼睛,四肢像裝着老舊發條的玩具,動起來都會喀喀喀響,無止境地向前遊動着。

何處是終點?

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曲濤現在無法思考,他感覺不到自己在動,也失去了所有知覺,他覺得身體越來越輕,好似上升,又好似下沉。

緊接着。

他看見了柳宣。

大抵是在客廳裡,曲濤沒有睜開眼,卻看見了電視,看見了柳宣,看見了從房間裡跑出來,興奮炫耀着什麼的小天。

書架上擺放着蟬聯三屆的潛水冠軍獎盃。

這本該是他的生活。

不,這是他理所當然的生活。

但一切,都被那興奮劑打破了,所有辯解與爭吵都蒼白無力,而最後的防線,也終於在世聯賽庭上,被曲濤的怒火衝破。

興奮劑牢牢釘住了曲濤。

他走到哪裡都帶着這個標籤,他唄全世界的潛水員視爲恥辱。

沒人在乎真相。

慢慢,曲濤也不在乎了,原本該屬於他的生活也隨之消散了,興奮劑是原由,可真正放棄的,是他自己。

“我可是曲濤。”

曲濤不知爲何,下意識喃喃着這句話。

在十多年的潛水生涯中,每每遇見挫折與障礙,曲濤都會這樣對自己說,他深信是潛水選擇了自己,自己,便無所不能!

興奮劑事件後,曲濤也認爲這是命,潛水拋棄了他,所以他也放棄了。

懦夫!

曲濤狠狠怒罵一聲,罵的嘴裡嗆進去滾滾泥沙,險些堵住喉嚨,還好及時閉上。

胸膛被擠壓得疼痛,每一寸皮膚都像數十個人在用力撕扯,肺部如灼燒一般,他甚至都覺得肺泡早已被燒成灰燼,灑落在體內各個角落。

這讓曲濤回憶起教練讓他練習憋氣的日子。

那時他很不樂意,誰潛水不帶氧氣罐呢?

此刻倒有些慶幸。

還好他奶奶的練習過。

氧氣幾乎消耗殆盡,饒是曲濤也必須換氣了。

於是他用力一蹬,整個人化作鮎魚般從泥水中鑽出,他糊去臉上的泥濘,大大吸了一口氣,就在他剛準備再度扎進泥水中時,忽然不遠處有一團黑影快速接近。

大概二十米的距離時。

曲濤不禁怔神,是一個人!

他連忙一隻手抓住通道旁凸出的石棱,然後待黑影接近後,右手猛地抓住他衣後頸,水流拖動身體的力量特別大,曲濤抓住石棱的右手嘶啦破開一道長口子。

劇痛刺激着曲濤的大腦,下達着讓他鬆開石棱的指令,曲濤狠狠咬緊牙關,大抵也咬碎了牙齒,仍是沒有鬆開。

不出所料。

果然是跟宗強一起出去的駐海軍隊,但這傢伙怎麼會被泥水衝到這裡?前面發生了什麼?又是什麼情況?

曲濤有一肚子的問題,不過現在不是問的時候。

更何況這人像一灘爛泥一樣,多半問了也回答不了。

可現在自己又該怎麼辦呢?

曲濤沒有氧氣罐,倘若拖着一個人繼續往前遊,那可不是一加一等於二的難度,那特麼是近乎死亡的難度啊!

兀然。

一隻手抓住了曲濤。

那人竟然沒有昏死過去,他劇烈咳嗽着,聲音沙啞,人也虛弱至極:“小劉和小王還在前面!他們也快抓不住了,救救…救救他…”

話沒說完,便昏死過去。

最後一個字曲濤沒有聽清,也猜得到是什麼。

前方的情況大部分也從這短短一句話裡得到了解答。

看來泥水的濃度之高,果然讓宗強幾人無法繼續前進,而那幾個人也大概是沒力氣了,根本沒法返回。

所以宗強讓他們抓住通道旁的石棱,然後自己回去搬救兵。

這傢伙沒抓住,所以跟着泥水,被衝了下來,倘若沒有碰到曲濤,必然會死在泥水裡,化作溶洞毫不起眼的養料之一。

還有兩個人啊…

曲濤忍不住苦笑,這不是把他往火堆裡推嘛!

莫說他沒有氧氣罐和氧氣面罩,就算有,前方泥水的濃度如此之高,他怎麼也沒辦法再帶兩個人啊!

要不…

曲濤有些打退堂鼓了,老實說這原本就不是他的職責,說到底也是宗強的責任,如果不是他判斷錯了泥水濃度,又怎麼會置這三人於險境呢?

沒錯!

他曲濤能救回一個已然是仁至義盡,沒必要再冒險去救另外兩個,搞不好算上他自己,四個人都得死。

對!

他沒有錯!

而且能救回一個也算很厲害了!

回去吧,不要再往前,這纔是正確的選擇,沒有人能在高濃度的泥沙裡救出三個人,沒有人!

他曲濤也做不到,貿然前進是錯誤的,回去纔是正確的!

不會有人說他什麼,反而會感謝他!

就是這樣!

回去!

現在,立馬,回頭!

“靠!”

曲濤怒罵一聲,從昏迷那人的身後,將氧氣罐拆卸下來,裡面幾乎空了,看來這幾個傢伙抓在石棱上也在吸氧。

真他孃的浪費啊!

於是曲濤扔掉氧氣罐,把纏着氧氣罐的伸縮帶綁在自己身上,然後纏住那人,用力固定在了背上。

現在肯定是沒法潛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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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迷的人會無意識呼吸,倘若曲濤一頭扎進去,大概率這人會安睡死,倒是個不錯的結局,可曲濤不能這麼做。

索性保持浮在水面上的動作,至於那傢伙會吸進去多少泥水,聽天由命吧!

曲濤最終還是沒有回去,他沿着那人衝過來的路,繼續往前遊,現在多了一個人,他沒辦法遊得很快,這下更不知道自己是在前進還是後退。

可也沒辦法。

曲濤到底還是放不下另外兩個人的,自己爛命一條,大不了死在這水裡。

他喃喃道:“要是死了可別怪我,下輩子再還給你。”

雙腿用力向後蹬,曲濤開始在泥水中緩慢前進。

不能潛下去,水面上翻滾的泥水不斷拍打他臉龐,哪怕屏住呼吸,也無法避免一些泥濘涌入鼻腔中。

就像吃飯時衝入鼻腔的飯菜,痠疼中帶着噁心。

擡頭向前看。

看不清路。

也看不清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