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背後傳來一聲呼喚。
曲濤回頭看去,是披着風衣下樓而來的柳宣。
年上三十,她還是風華不減,不禁想起那年拿到世錦賽冠軍時,在全世界面前向她求婚的場景。
一晃多年。
令人唏噓不已。
柳宣點燃一根女士香菸:“你不跟天天說句話嗎?”
曲濤羞愧道:“我還有什麼臉呢?”
“也是,”
柳宣吐出一圈圈薄霧:“因爲你,我給天天設計好的十週歲生日全毀了,本來明天我們要一起去露營的。”
曲濤深深低下頭:“對不起。”
柳宣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這句話我聽了很多年了,你永遠都是對不起,永遠都是對不起。”
那我還能怎麼辦呢?
曲濤也很想問問這句話。
但他沒有。
兩人陷入沉默的氣氛,只有柳宣不時傳來吐煙的聲音。
曲濤打破沉默:“天天,生我的氣嗎?”
“嗯,”
柳宣沒有看他,好像在看路燈,又好像在看星星。
曲濤只好再次閉嘴,自從離婚後,他就不知道該怎麼跟柳宣接觸了,事隔經年,大家變了很多,特別是現在捏着煙的柳宣。
讓他陌生,也讓他心疼。
半晌。
柳宣將菸頭擰滅在花壇裡,輕聲說:“不過你們是父子,打斷骨頭連着筋,你明天跟他道個歉就好。”
曲濤點點頭,看着柳宣裹緊風衣準備上樓的背影。
他忽然出聲:“對了,你…你少抽點菸。”
柳宣只是停頓了一下腳步,並沒有回頭,也沒有迴應,便繼續上樓,直至消失在樓道里。
曲濤自嘲地嘆息一聲,旋即轉身離開。
柳宣停在了四樓,隔着玻璃窗看着曲濤的背影。
“媽媽!”
曲天就站在家門口:“你跟爸爸說了嗎?”
柳宣立馬換上和藹可親的笑臉,走過去抱起兒子:“媽媽跟爸爸說了,說我們天天啊很愛他,不生他氣也不怪他。”
曲天仰臉露出可愛笑容:“謝謝媽媽!”
………
公交車空蕩蕩的。
算上曲濤,乘客滿打滿算起來,也不過一掌之數。
他坐在最後排,前面一排有個少年,正百無聊賴地划着新聞,但停頓的時間從來都不超過三秒。
真是浮躁的年輕人。
曲濤側頭,雙目毫無神采地看着路旁景色,心裡更是空蕩蕩的。
他想到柳宣剛纔的動作。
她還是跟以前一樣,撒謊的時候總是東張西望,明明根本就不是喜歡東張西望的人。
天天沒有生自己的氣。
曲濤忍不住捏住心臟,感受着那裡令人憎恨的咚咚咚聲。
他有些氣憤。
卻又覺得,自己有什麼好氣憤的呢?
其實那些人沒有說錯,自己就是興奮劑爸爸,曲天那個,恥辱的父親。
兩年前,他和妻子離婚了,理由很簡單,他在世界潛水錦標賽上使用興奮劑,事後被組委會發現,從此,終生禁賽。
而他隨之失去的,不僅僅是潛水,還有家庭,事業,人生……
曲濤低頭看向手掌,指紋早在很多年前就被水泡沒了,那裡煞白一片,他不自覺地握緊拳頭,即便指甲深深陷入到掌心內,卻還是彷彿感覺什麼都沒握住。
“譁——”
公交車外傳來一聲好似拉開窗簾的聲音。
傾盆大雨毫無預兆地來了。
黃豆大小的雨滴重重摔在泥地上,噼裡啪啦像是連環點爆的鞭炮,伴隨着雷鳴,幾個小時都不見停。
天地似有幕布相連,嘩嘩譁彷彿天空都隨之塌陷,鋪天蓋地墜入人間。
“忘帶傘了啊。”
曲濤自嘲一聲,看着滿世界的水幕,有些感慨,又有些,厭惡。
他前半生的榮耀,來自於水。
後半生的恥辱。
也來自於水。
這雨來的不太尋常,大的也不太尋常。
曲濤下公交車後,急急忙忙跑回家,恨不得把西裝脫下抱在懷裡,可雨實在太大了,天地間彷彿沒了去處,到哪都無所遁形。
踏入房間的第一秒,曲濤趕忙翻箱倒櫃找熨斗。
這身西裝可是租的啊!
光租就一百多!
要是給淋溼弄壞了…後果不堪設想!
雖然沒能很好恢復原狀,但大抵好了許多,至少沒到需要賠錢的地步嘛。
曲濤忙完後順便洗了個澡,然後打開一罐啤酒,坐在窗戶邊上,感受着暴雨與狂風,忽然心中一陣陣悸動。
他又翻箱倒櫃,終於找到一包不知何時留在這的香菸。
其實曲濤不抽菸,哪怕最困難的時候,也沒養成抽菸的習慣,每每就會被嗆到想吐。
他今天突然很想來一根。
於是迎着狂風暴雨,曲濤用力吸了一口濃煙。
“咳咳咳!”
臉霎時被嗆成了豬肝色,甚至脖子都被染色,血絲攀上虹膜,襯托得無比頹廢。
曲濤本想抽第二口,終於識相地放下。
他將頭伸出窗戶,臉上被打溼,眼角滑下的不知是雨還是淚。
“真苦啊。”
………
次日曲濤本想去還西裝。
但雨實在是太大了,有如北海怒濤,驟雨狠狠抽打地面,樓下相隔不過幾米的路人,好似被世界割離,截然顛覆在驚風之中。
烏雲像濃郁的奶油,將天空塗了一層又一層,在不見日月的天地間只剩下黑夜。
暴雨於天地畫上一道無休止符。
看不見一丁點停雨的意思。
曲濤不敢盲目出去,生怕西裝被在路上被打溼,到時候損失難以承受。
所以他決定再等一天。
這一等。
反而雨又大了幾分!
“靠!”
曲濤從牀上跳起來,差點沒忍住對着老天罵娘。
這不是欺負人嗎?
不能再下去了,這身衣服本來就只租了一天,昨天打電話纔好說歹說拖一天,今天再拖下去,肯定得漲價了。
於是曲濤找了好幾個隔水袋,裡三層外三層將西裝仔細保護起來後,整裝出發了。
世界好像徹底安靜了。
竟是連車子都沒有幾輛,泯滅了曲濤想要打車的打算。
他只好來到公交站臺,將自己裹成一團球,瑟瑟發抖等待着公交到來。
偶爾擡頭,能看見雨滴連成線,在各種高樓大廈的組擋下,頑強攻進城市中。
城市外的雨…該多大呢?
曲濤沒有機會多想,車來了。
他鑽上公交車,一溜煙跑到後排,趕忙將溼噠噠的外套脫下。
偶然,一個艱難而鏗鏘的聲音傳入耳中。
“前天下午,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襲擊了華夏南海,昨天晚上有八對父母報案說他們的孩子失蹤了,初步調查可知,那八個孩子玩耍時進入了溶洞,可暴雨已經淹沒了溶洞,無法立刻救援,昨天早上,駐海軍隊緊急出動,對溶洞內的孩子們展開救援!本臺記者也第一時間趕往前線,任何消息都將會實時跟蹤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