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賴雯雯的眼淚瞬間流淌而出,她哽咽道:“這個地方九死一生,一旦出現意外,怎麼可能會沒事呢?”

成玉名看着賴雯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曾經與曲濤朝夕相處的他十分明白,賴雯雯對曲濤一直抱有一種無法言語的情感,一開始是憧憬與崇拜,再後來,就不好說了。

如今看來,即便過去三年多,賴雯雯仍然是喜歡曲濤的,或許這次來前線做志願者,也是因爲知道了曲濤會來的消息。

不過也沒什麼關係,反正曲濤現在是單身狀態,成玉名微微笑着聳肩,心想要是賴雯雯與曲濤能成,也不枉是一件好事。

“成教練。”

許意生靠近過來,表情嚴肅得帶着氤氳:“你覺得現在我們該怎麼辦?等曲濤他們回來,還是主動尋找他們。”

成玉名看着許意生,沒有立刻做出回答,他知道許意生的爲人,這個剛毅正直的男人,因爲自尊心幾乎不太會依靠別人,因爲他必須把所有人的性命都壓在自己身上。

他能開口,便意味着這股壓力已經讓他喘不過氣來了。

成玉名遲一下後開口道:“許隊長,還記得曲濤第一次救人回來嗎?”

許意生點頭:“記得。”

成玉名繼續道:“我是第一次參加溶洞救援,所以對該作什麼啊之類的,真的一竅不通,但我知道一點,曲濤看起來魯莽愚蠢,但沒有人比他更想活下去,也沒有人比他更明白生命的沉重,所以只要他還有一口氣,他絕不會允許任何人死在他前面。”

許意生低下頭來,短暫的沉默讓他本覆蓋着陰霾的雙眸,忽的閃爍一絲光芒。

他那始終交叉在胸前的雙臂,終於在此刻放了下來,甚至還像個愣頭青般撓了撓後腦勺,嚴肅到好像冰層的嘴角,也在這一剎那翹起一抹弧度。

“是我想太多了。”

許意生搖了搖頭:“這場救援行動其實本身就只有一件事情,簡單到竟然被我忽略的事情。”

他握緊雙拳,猛地轉身,也留下最後一句話:“我不會讓任何一個人犧牲,也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我帶來的人,我會全部活着帶出去!”

………

嘩啦。

又是一層冰冷的泥沙被撥開,這個動作已經重複了無數次,曲濤像個逐漸沒有感情的機器,除了繼續往前遊之外,什麼也不知道了。

可前路仍舊茫茫無邊。

四下裡除了包裹在自己身上,侵蝕着自己生命的泥水,就只有四面石塊堆砌而成的溶洞,像個大自然的牢籠,死死困住了他,世上若有地獄,大抵也這般模樣吧。

“曲濤!”

背後忽然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

是宗強,宗強眼皮像灌鉛一般耷拉着,他毫無力氣的手臂觸碰着曲濤,輕聲呼喚着:“別睡着了。”

曲濤忍不住苦笑:“你還擔心我,我要真撐不下去,乾脆就把你倆扔在這了。”

宗強也跟着笑起來,他知道曲濤不會這麼做,他也知道換做自己的話,大概就這麼做了。

這麼些年了,其實所謂競爭早就結束了,只是在宗強心裡,始終放不下,他比誰都清楚,放不下只是因爲他深知自己不是曲濤的對手。

哪怕三冠王,哪怕統治了一個時代。

可仍舊他是輸給曲濤的,他更明白,倘若沒有興奮劑事件,曲濤會毫無懸念地成爲六冠王。

所以宗強一直針對曲濤,所以他一直想要證明自己。

“呵…”

宗強發出一聲輕笑,搖了搖頭。

有時候啊,很多曾經看起來重若泰山的事情,都會因爲一個契機,變得不過如此,此刻的宗強便是這樣,他忽然覺得,無所謂了,沒關係了,誰贏誰輸,又有多重要呢?

此時此刻的他們,都是同樣的戰士,爲了人民的生命安全而奉獻自己的英雄!

宗強強撐着最後一絲力氣,擡起手輕輕拍在曲濤的肩膀上,幾乎以低吼的聲音喊道:“曲濤,活下去!”

這一聲後,他徹底失去了力氣,手臂一攤,便像旁邊的陳忠言那般,完全昏死。

曲濤沒有回頭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他用力握拳卻感受不到自己的拳頭,他上半身基本處於僵直狀態,還能揮臂前游完全就是意志在驅使。

“咕咚!”

曲濤被猛然涌起的一股泥水嗆入鼻腔,他下意識一吸後,全身倏然癱軟,差一點點便帶着陳忠言和宗強墜入水底。

不過他穩住了,依靠咬破牙尖的疼痛。

這一刻的痛苦是超出想象的,冰冷,疼痛,嗆酸與疲憊,可以說世上所有不舒服的形容詞,都在此刻匯聚成水,死死包裹着曲濤。

對曲濤而言,這也是他第一次體驗到如此強大的痛苦。

但不行!

無論發生什麼,無論感受到什麼,都不是他要放棄的理由!

曲濤咬緊牙關繼續前進,在這個已然達到極限的軀體上,任何感覺都被無限放大,而現在最大的感覺便是冰凍,他覺得自己很快要凍僵成一塊冰雕。

身子也變得愈發沉重,前遊的動作也逐漸困難。

不知道遊了多久,曲濤只感覺自己接近極限,他擡頭望去,後方一望無際,前方也仍然一望無際,他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甚至不知自己遊的方向到底對不對。

但他不敢也不能停下,只能依靠自己最後的那一絲意志,支撐着自己與背上兩個成年人,繼續向前,不斷向第二高臺游去。

大抵又過去了十幾分鍾。

曲濤撞上了一堵高牆,正是那T型口的上方,他深深吸起一口氣,肺部火辣辣的疼痛,他努力讓腦袋和身體都平靜下來。

這是他在帶宗強與陳忠言回去路上,必然會碰到的最大阻礙,T型口。

T型口在沒有任何人幫助與接應的情況下,想要突破本就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更別說他現在身上還有兩個昏死過去的成年人。

“生死鳥朝天。”

曲濤低聲怒罵一句,然後將背上的皮帶勒得更緊一些:“死了別怪我哦。”

話畢。

他猛的一紮,沒入冰冷渾濁的泥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