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暴雨依然下個不停。

一週多了,絲毫沒有放晴的徵兆,彷彿世界上失去了乾燥,有的只有潮溼與悲傷。

帳篷內。

許意生被擦乾的身體靜靜躺在中央,他如睡着般安詳,細長的睫毛那麼柔順,表情又帶着微笑,是那麼溫柔,那麼讓人…無法接受。

殯葬車來不了這裡,而且太大的暴雨也沒有辦法把許意生送回去。

帳篷內除了許意生外就沒有旁人了,所有人都自發站在帳篷外的暴雨中,齊齊低着頭,默然哀悼。

暴雨掩蓋了悲傷,掩蓋了哭泣,掩蓋了此刻所有心中,最最憤懣的不甘。

誰都想對這天空怒罵一聲賊老天。

不公!

爲什麼一定要許意生犧牲!

爲什麼這場雨就是下個不停!

爲什麼老老實實的人,卻要遭受如此災難!

他們緊緊握着拳頭,狠狠咬着牙齒,卻只覺得陣陣無力。

那能怎麼辦?

沒辦法。

世界就是這樣,現實就是這樣,此時此刻站在這裡進行救援行動的他們,也同樣如此。

在一羣人的簇擁下,不遠處過來了一位不屬於救援隊的姑娘。

衆人讓開一條路。

他們不認識,但他們知道,這位姑娘在這一刻是世界上最悲傷的人。

許意生未婚妻,小曼。

剛聽聞許意生去世的消息時,小曼險些暈厥過去,她哭了一整個通宵,才提起精神趕往前線。

其實這是不被允許的。

可小曼極力要求這樣,她想看看許意生最後一面,也想看看,奪走她未婚夫生命的地獄。

從雨中進入帳篷。

跟隨的人自覺駐足,靜靜看着她。

一如小曼站在原地靜靜看着許意生,雨水從她的頭髮上,衣服上,啪嗒啪嗒落到地上。

潮溼的空氣讓呼吸十分困難。

小曼每一次喘息都會劇烈抖動胸脯,她雙腿微微顫抖着,好似上了發條的玩偶般,步步接近許意生。

噗通。

小曼跪倒在地,纖細的手臂懸浮在許意生屍體上空,卻遲遲沒有觸碰。

她不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這個躺在地上臉色蒼白身體僵硬的男人,竟然是她的未婚夫。

噩耗就像這漫天暴雨。

來的猝不及防。

哪怕有了心理準備的小曼,卻依然在看到許意生屍體的這一刻,聲淚俱下,嘶聲力竭。

她哭得十分沙啞,如同一根魚刺卡在了喉嚨。

她抖動着雙手,僅僅隔着幾釐米,卻怎麼也碰不到許意生。

她不懂,她不明白,她不理解。

這個人怎麼會是許意生呢?

這個人怎麼能是許意生呢?

“意生…”

小曼沙啞的嗓音摻雜着哭泣:“你醒醒…你醒醒好麼?別睡了,這裡冷,我們不睡這裡,我們回家睡好不好?”

“你不是很喜歡吃我煮的面嗎?回去我煮給你吃,我以前老是嫌你吃太多,以後不會了,你想吃多少我都煮給你吃好不好?你醒醒…醒醒好不好?”

“對了!”

小曼突然想起來什麼,涕淚橫流中,忽然綻放芳華笑顏。

她擡起左手,衝着許意生不斷顯擺中指上的一顆鑽戒,精緻的鑽石燁燁生輝:

“你看!這是你藏在枕頭裡面的求婚戒指,你好笨哦,我一洗枕頭就發現啦!我啊,偷偷戴上了,不過是中指哦,因爲無名指只有你也只能你來戴,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

說着說着。

小曼嬌小的身體更顯單薄,她哭得身軀震顫,身上套的羽絨服也彷彿失去溫度,冰冷如雪。

她瑟瑟牽起許意生冰冷的右手,然後幫他將中指上的戒指緩緩拿下,戴進自己無名指上。

宛若柳葉的雙眸水霧繚繞,卻充滿着濃濃的愛意。

“很好看…真的很好看,我很喜歡,所以…所以你睜開眼看看好不好?我求求你,意生,你睜開眼看看好不好…”

聲音越來越小,鼻音越來越重,鹹鹹的淚花打溼雙眼,打溼睫毛,順着臉頰決堤而下。

小曼的手也變得跟許意生一樣冰冷。

可她依然努力地微笑,依然努力地溫柔:“對啦,還有一件事,我啊,懷孕了。”

這句話讓帳篷外的衆人一怔。

特別是突擊組的幾個人,雙眼瞬間佈滿血絲,紅彤彤的眼眸中充滿着悔恨與愧疚。

如果…

如果那時候他們攔住隊長,搶在隊長前面衝下去就好了。

爲什麼!

爲什麼死的一定要是隊長啊!

他纔剛有孩子,那是隊長曾經無數次宣揚過要調教成比他還優秀軍人的孩子啊!

忽然一個高挑身影走入帳篷。

是柳宣。

她將外套脫下來,走過去披在小曼身上:“小曼,地上冷,起來吧,對身體不好,對孩子…也不好。”

小曼卻沒有起來,她抓住柳宣的手,眼眸之中盡是祈求:“爲什麼意生不看我?是我不好看嗎?他爲什麼不願意睜眼?”

柳宣感受着這個姑娘的冰涼小手,心中陣陣絞痛,微微搖頭道:“你很漂亮,你很美,許意生一定最喜歡看你了,只是…只是他已經死了。”

小曼瞳孔收縮,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死…死了…”

她不願意接受。

明明前些天還揚言要回來娶她,明明前不久還說自己退伍後就好好找份工作賺錢養家,明明…明明許諾過那麼多。

小曼雙手捂住臉,嗚嗚嗚哭泣:“許意生你個騙子!你騙我!你騙我…”

柳宣蹲下來將小曼摟在懷中。

有了依靠後。

小曼徹底繃不住了,趴在柳宣的肩膀上嚎啕大哭起來。

………

溶洞內。

曲濤等人順利登上了洞室,也在洞室內發現了許意生之前所說的拖鞋。

“看來是沒錯了,這個拖鞋是剛丟下來不久的。”

成玉名反覆確認後,篤定道。

曲濤點了點頭,神色絲毫沒有放鬆,反而更緊張:“就是不知道,這是他們留下來的求救信號,還是在逃跑的時候不小心掉落的。”

成玉名隨之望向前方黑漆漆的洞穴。

兩種情況,將會是截然不同的結果。

如果是故意留的,反而好一些,證明他們現在狀態還可以。

但如果是跑掉的!

那意味着…

情況十分之緊急!

曲濤當機立斷:“刻不容緩,原地休息十五分鐘後,繼續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