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春盡夏至,一眨眼,在書院的修行期將滿一年。
一年前的八月初三,十八個孩子們聚集在華光郡,被虹鹿車帶來了雛鳳書院,對未來的生活充滿期盼與憧憬;一年之後,同樣的八月初三,十八個人經過各種難以想象的各種艱辛修行,千錘百煉後,還剩下十六個真正的人中龍鳳。
盛夏烈日,書院爲滿目的深綠淺綠覆蓋,弟子房的庭院牆壁上爬滿了枯黃老綠的藤蔓,紫藤花沉甸甸地墜下,一如一年前他們初到書院所見的景象。
黎非繫好腰帶,對着銅鏡照了照,鏡子裡的小姑娘穿着一件合身的粉色羅裙,梳了根粗粗的麻花辮,又清爽又整潔。這條羅裙一年前師父買給她的,那時候穿着顯得特別大,今年再穿就剛好了,合身的很。
牀上擺着收拾好的小包裹,其實她沒帶什麼東西來書院,就幾件舊衣服並幾錠銀子而已,推開千香之間的門,便見院子裡大大小小堆了許多箱子包袱,紀桐周兩手空空倚在門上,老神在在地指示狗腿子們幫自己收拾行李。
見到黎非,他愣了一下,有些出乎意料,見慣了她穿弟子服,如今穿了件正常的粉色羅裙,好像認不出似的。去年她穿裙子,難看的讓人無法評價,今年簡直像換了個人。
“八月初十在越國王都匯合,你可別忘了。”他提醒她。
黎非笑道:“不會忘的,我還等着見識王爺府邸呢!”
紀桐周哼哼笑道:“還有山珍海味,叫你們見識見識皇族的氣派。”
黎非笑着揮了揮手,走出了庭院。
前天書院的最終測試結束,十六個弟子全部通過了測試,意味着一年的書院修行即將結束,各大仙家門派的新弟子選拔也要開始了。新弟子選拔前,書院給了弟子們十五日的假,讓孩子們回家看看,畢竟來書院修行一年,這裡地勢又險惡,連書信也無法通,孩子們哪有不想家的?就連百里歌林他們這些已經國破家亡的孩子,也想回到故土緬懷一番。
不過由於葉燁他們前有龍名座五丈山的追殺,後有震雲子的虎視眈眈,原本打算遺憾地放棄這個難得的假,後來雷修遠說,新弟子選拔前的非常時期,每個弟子都備受矚目,誰也不敢選在這個時候動手,加上左丘先生也知曉他們的恩怨,自然有所防範,孩子們還是開開心心地決定回去一趟。
黎非沿着庭院的小路一路慢慢走,像是第一天剛來的時候一樣,一點一滴將書院的風景映入眼底,沿途有許多弟子都選擇雙腳步行,誰也不願在這個時候御劍。
這裡是他們生活修行了一年的地方,也是他們踏入仙家大門的第一步,充滿了各種回憶,第一次御劍,第一次把靈氣消耗一空,第一次嚐到修行的殘酷,第一次明白齊心協力……許多的第一次,讓即將到來的離別顯得傷感而不捨。縱然日後有機會再來書院,也不會有曾經的心境,那種對未來充滿了新奇的渴望與期盼的心。
拐個彎,弟子房前的空地上,已經聚集了很多人,每個組的先生也都在,先生們都是滿面欣慰感慨地與自己組的弟子們告別,一年的修行,像是雕琢玉石般,將弟子們內斂的光華打磨出了雛形,還有什麼比這些讓先生們更有成就感呢?
胡嘉平滿臉笑意地跟百里歌林他們說着什麼,他是先生裡最早接觸這幫小鬼的,那時候他們連御劍都不會,個個青澀稚嫩,身高還不到自己胸口,一年過去,個個身高都竄了許多,葉燁都快到他肩膀了。
見黎非走近,胡嘉平笑道:“丫頭,來,給你個好東西。”
黎非好奇地走過去,卻見他取出兩張從未見過的符紙,遞過來,道:“這是你和雷修遠的,把它貼身藏好,如果在外這十幾天遇到什麼變故,立即催動靈氣,你們就能馬上回到書院。”
咦?還有這種好東西!想來肯定是左丘先生給他們幾個準備的,黎非趕緊把符紙小心翼翼地摺疊起來,塞進懷裡,冷不防胡嘉平大手一伸,按住她的腦袋一頓揉,笑道:“你行啊,順利通過最終測試了。”
黎非趕緊護住好不容易弄齊整的辮子,一面道:“那、那還是多虧了先生你教導有方……”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果然胡嘉平臉上都快笑出草紙花了:“你可真會說話!小丫頭,要不要來我們無月廷啊?無月廷很好玩哦,跟你的雷修遠一起來,這樣你倆不用分開了。”
他又在這邊仗着先生的特權亂拉人了,再說,都過去多久了,他怎麼還記着這件窘事啊?
胡嘉平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起初那個連御劍都學不好的小姑娘,如今驕傲地堅持到了最後,日光下,她潔白的臉秀致而細嫩,像玉似的,粗粗的麻花辮搭在肩上,黑若鴉羽,周圍好幾個小男孩時不時拿眼偷瞄她,要不是天天看着她,真不敢相信她與一年前那個粗魯的好似男孩般的丫頭是同一個人。
吾家有女初長成,就是這種感覺吧?
百里歌林這小丫頭也湊過來問:“先生,就放我們十五天的假,御劍來得及嗎?上回虹鹿車從華光郡飛到書院,可是飛了二十多天啊!”
胡嘉平故意板下臉:“虹鹿飛多快?你御劍又飛多快?連虹鹿都飛不過的弟子,索性也別回來參加選拔了。”
百里歌林朝他做個鬼臉,又拉住黎非的手:“黎非,你真不跟我們去高盧看看嗎?我好想帶你看我以前住的地方啊!雖然現在成了廢墟,哈哈!”
黎非搖搖頭:“抱歉啦,我想回青丘看看師父有沒有回來。”
已經一年了,不知道師父有麼有回過家,會不會留下什麼蛛絲馬跡,她必須要回去看看。
葉燁笑道:“黎非,我們先走了,別忘了八月初十在越國王都匯合,桐周兄的山珍海味美酒佳釀氣派王府可不能錯過。”
黎非不由笑出了聲,如今倒是葉燁跟紀桐周交情最好,他倆都是皇子,很能談得來,加上葉燁遭遇過人情冷暖世態炎涼,處世十分穩重寬和,紀桐周的壞脾氣跟他在一起久了居然收斂很多,他倆沒事就稱兄道弟,常常被百里歌林拿來笑話。
和歌林他們道別後,黎非四處看了看,連紀桐周跟蘭雅郡主都收拾了大批大批的東西出來了,雷修遠卻不見人影,難不成他先走了?招呼也不打?
黎非拉了拉胡嘉平的袖子,問:“先生,你有見到修遠嗎?”
胡嘉平嘖嘖兩聲:“修——遠……先生沒看見,你自己找找。”
這先生的怪腔怪調真是沒救了,大半年來他們幾個感情很是融洽,大多不計前嫌,都不再連名帶姓地叫對方了,不曉得他驚訝個什麼勁。
黎非快步走回弟子房,敲了敲靜玄之間的門,等了半天也沒人開門,她索性自己推門進去了,但見屋內整整齊齊,並無人影。話說回來,她好像也是第一次來靜玄之間,這間屋子一如其名,十分安靜,外面的喧囂一點也傳不到這裡來。
桌上牀上乾乾淨淨,除了衣架上掛着換洗用的弟子服,房間里居然什麼私人物品也沒有,他平時就這麼過的?
弟子服還在,說明他人沒走,黎非離開靜玄之間,索性御劍而起,在弟子房的島嶼上來回尋找,沒一會兒,卻在最深處的開滿紫藤花的架子下見到個穿着弟子服的少年。
全書院能把弟子服都穿得這麼飄逸清癯的人,也只有他了,黎非跳下石劍叫了一聲:“修遠,原來你在這裡。”
雷修遠轉過身,面上有一閃而逝的訝異,他看了看她肩上的包袱,道:“東西都收拾好了?你不走麼?”
黎非見他還穿着弟子服,更奇怪:“你呢?你不回去?”
他聲音很淡漠:“我沒什麼可回的地方。”
怎麼會沒有?黎非正想反駁,忽又覺得不對,他並非雷大人的親生孩子,而且身世多舛,只怕他也不願回高盧那個傷心地,至於魯大哥,人已死,他一個人回到舊時居處不過增添傷感罷了,星正館山下更是不可能回,他還真是沒什麼可回的地方。
她頓時不該說什麼,愣愣地看着他,雷修遠卻朝她微微一笑,溫言道:“這條裙子你如今穿來很合適了。”
她低頭看看大小剛好的羅裙,摸了摸腦袋,道:“修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青丘?”
他似是有些意外她的邀請,神色愕然,沒回答。
黎非又道:“你可以親眼看看青丘的風景,我還可以帶你去虎口崖,對了對了,山裡的菌子和竹筍很好吃。咱們去過青丘後,再順路到越國找紀桐周,他家有錢,可以吃到各種山珍海味。”
雷修遠看了她一會兒,想了想,輕道:“你爲什麼邀請我?”
爲什麼?黎非聳聳肩膀:“這有什麼爲什麼,我請朋友去家裡玩,還要理由嗎?”
他笑了一聲:“確實不需要理由。”
黎非笑道:“是吧?那咱們走?”
雷修遠低頭做出考慮的樣子,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想了好久好久好久,久到黎非擡手作勢要打:“痛快點,來不來?”
他握住她的手腕,笑道:“嗯,我去。”
黎非頓時喜笑顏開,她甚少這樣笑得臉都嘟起來,最近她笑的次數明顯多了,曾經老是板着殭屍臉,加上皮膚黑,說話簡潔,七八分像個男孩子,後來變白了,像是蝴蝶破繭般,一倏忽間就成了個小美人,只是還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樣表情豐富,看上去總有種不好親近的氣質,許多男弟子們只敢偶爾偷偷看她幾眼,不太敢近前搭訕。
不過她笑得臉都嘟起的樣子實在可愛,雷修遠都有衝動伸指戳戳,忽然她塞給自己一張符紙,道:“胡嘉平給的,貼身放好,如果遇到什麼變故,就運轉靈氣,瞬間便可回到書院。”
黎非見他把符紙放好,竟像是說走就走的樣子,不由奇道:“你不收拾東西嗎?就穿着弟子服?”
書院的弟子服紅白二色交織,式樣也不同尋常,老實說,穿着走外面實在有點顯眼。
“我沒東西,而且舊衣服都穿不上了。”
唉,這就是窮人家孩子的悲哀,來時兩袖空空,去時同樣兩袖空空,連衣服都帶不走了,看看人家紀桐周,收拾出來的東西能裝一馬車,王爺就是不一樣。
黎非摸摸包袱裡的銀錠,來時師父留給她五十兩,來書院後幾乎沒花錢,剩下的足夠給他倆添補些新衣服新鞋子之類的。
“咱們先去陸公鎮吧,買點衣服鞋子。”她笑着拽住雷修遠的袖子,大步朝外走,“好久沒回家,估計什麼東西都不能用了,我這是第一次帶朋友去家裡,可不能太寒酸,順便再買些必需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