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修遠神色平靜,他慢慢走過去躬身行禮:“弟子雷修遠,拜見師尊。”
廣微真人出乎意料地和顏悅色,溫言問:“你與龍名座的幾位弟子可是發生了什麼齟齬?”
他這個弟子性子與胡嘉平截然不同,素來穩妥,從來沒什麼事叫他操心過,他相信他決不至於無緣無故出手傷人。更可況,就算他真的因爲搶奪妖朱果傷人,那也必然是無心之過,金行仙法無堅不摧,弟子切磋難免有個閃失,他一向是個護短的師父,雷修遠還是他心愛弟子,這個錯他說什麼也要替他護下來。
雷修遠淡道:“當日這幾位師兄師弟來搶奪妖朱果,一言不合便開始鬥法,弟子飛劍之術尚未熟練,情急之下傷了他們,心中很是過意不去。”
廣微真人呵呵笑道:“你就是太過要強,飛劍之術還未熟練便不該用,去給他們配個不是吧。”
說罷,他見宗利長老神色難看,便又笑道:“宗利先生,仙法切磋受傷在所難免,我無月延正虛長老頗善水行治療之法,一定會將他四人徹底治癒。”
廣微真人這個短護得太明顯,擺明了不願責罰自家子弟,宗利長老冷道:“不愧是堂堂無月延,名門大派,教出來的弟子斬妖除魔的本事真是高!把斬妖除魔的飛劍之術用在切磋上,也真是高!”
廣微真人淺淺一笑:“宗利先生客氣了,能把小徒逼得用上飛劍術,貴派四位高徒也頗不簡單。”
宗利勃然大怒,森然道:“鄭鋒,你把當日情形仔仔細細一字不漏說給廣微真人聽!”
那身材高大的龍名座弟子立即答了個是:“我四人與另外十幾名山派弟子組隊,偶遇雷師弟數人,原本是想切磋鬥法搶奪妖朱果,誰知類師弟他們忽然先出手,接連重傷孫師弟王師弟二人,我們正惱火地團團圍上時,雷師弟便使出飛劍術,削斷了我與蔣師弟的手腳。”
宗利冷笑道:“仙法不及人,無話可說,但趁亂用飛劍偷襲,可恥至極!”
廣微真人見他們態度強硬,擺明是非要鬧大,不由皺起眉頭,忽聽身後一個少年淡道:“用火行仙法傷了那兩個人的,是我。”
衆人轉身,便見紀桐周跟在一位星正館長老身後款款走來,廣微真人與宗利立即向那位長老拱手:“原來是星正館的無正先生。”
無正子一面還禮,一面淡道:“此事是我弟子一時衝動,以至釀成禍事,桐周,你去賠個禮。”
又是賠禮?!宗利臉色已變,卻見紀桐周面無表情上前鞠躬行禮,冷道:“弟子紀桐周,實非有意傷人,那位姓孫的曾是弟子的奴僕,他言語挑釁,弟子一時未能按捺住火氣,還望宗利前輩寬容。”
這話說得龍名座所有人臉色都變了,無正子又道:“小徒頑劣,也做慣了王爺,不免傲氣些,見不得挑釁,宗利先生念在他年紀小的份上,還請莫要動怒。”
星正館這師徒倆說的話比廣微真人難聽一百倍也不止,都說星正館無正子爲人狂傲,目下無塵,今日總算見識他的傲氣了。宗利只怒得臉色鐵青,然而紀桐週年紀雖然這麼輕,周身靈氣動盪,居然已突破第三道瓶頸,必然會被星正館重視,更何況他身爲越國王皇族,與龍名座有過齟齬,自己非要向他討個說法,只怕會叫有心人多想。
宗利只得勉強笑道:“無正先生,高徒果然年輕有爲,恭喜星正館又得一位天縱奇才。”
無正子微微一笑:“客氣了,比不上龍名座諸位高徒,能言能辨,甚是聰明。”
宗利忍無可忍,徒然變色:“你底子傷人在先,出言不遜在後!是誰能言善辯?你身爲師父,不但不能明辨是非,以身作則。居然這般趾高氣昂,莫非以星正館名氣壓人不成?”
無正子冷笑起來:“何謂明辨是非?龍名座叫了十幾個弟子圍攻寥寥七人,仙法過招,無眼無情!打不過逃走也罷,事後還要惡人先告狀,你這個做長老的不問緣由替他們出頭,便叫做以身作則?”
他們在這邊弄得聲勢過大,周圍許多弟子不禁都圍在遠處觀望,很快便驚動了其他山海各派長老。
星正館另一位商星子長老上前打圓場:“大家都是山派衆人,何必在此鬧得不愉快?反倒叫海派各位看笑話了。”
其餘各位山派長老也紛紛上前打圓場,黎非看着這個,再看看那個,正看得熱鬧,忽覺有人拉自己的袖子,回頭一看,卻見一張黝黑俏麗的臉龐,正是久違的燕飛師姐妹。
“黎非!”燕飛歡快地抱着她又啃了兩口,她那位師姐似是對上回的事有些介意,訕訕地朝她笑笑,微微頜首。
“你們山派的長老們吵架了?”燕飛也湊過去看熱鬧,“咦,雷師弟怎麼站在那邊?”
黎非急忙拽住她:“長老們說話,別……”
葉燁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朝她使了個眼色,黎非一愣,想了一下,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當即把手放開了,燕飛歡快地跑到雷修遠身邊,張臂便要抱住他親一口,這東海的熱情女子顯然還記着上回沒能親到他的事。
雷修遠急急退了兩步,又朝她笑笑,只拱了拱手,燕飛一笑,正要說話,忽見對面站着四個龍名座弟子,她愣了一下,頓時柳眉倒豎,指着他們怒道:“是你們這幾個混蛋!”
正在爭執的長老們立時不再說話,山派弟子素來被訓得十分守禮,絕不敢這般咋咋呼呼,衆人見她服飾怪異,額頭上還有黑色紋路,便知是海派弟子了。
廣微真人正因龍名座糾纏不休非要雷修遠和紀桐周給個說法的事頭疼,見這海派女弟子突然怒罵龍名座四人,他腦子素來轉得最快,當即溫言道:“哦?你這女娃娃認得他們?”
燕飛怒道:“當然認得!我和師姐好心跟他們組隊,結果取到妖朱果後,他們突然出手傷人,將我和師姐重傷,還把妖朱果給搶走了!”
衆人頓時譁然,燕飛師姐也立即出來指責那幾個龍名座弟子,原本打算袖手旁觀的海派長老們見事情扯到自己頭上,文濟會兩個長老很快便過來了,問清緣由後,文濟會長老不禁哼哼冷笑道:“好一個搶奪不違反規則!當真叫人大開眼界!”
宗利見事情突然扯上海派,只怕這樣糾纏下去討不到什麼好處,當即拱手道:“此事還是我龍名座管教弟子不嚴所致,回去後我必重重責罰,告辭!”
他與另一位長老領着四名弟子拂袖而去,經過紀桐周身邊侍,見他昂首傲然佇立,突破第三道瓶頸的靈氣震盪,令他在弟子中鶴立雞羣般。宗利眉頭一皺,淡道:“還請王爺代爲問候玄山先生,不知他修爲可有恢復。”
紀桐周立即轉頭盯着他,目光似刀劍般,宗利笑了笑,他自是不屑再與一個年輕弟子多說什麼,龍名座數人騰飛而起,竟直接走了。
紀桐周神色陰沉下來,默默站了許久,知道葉燁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桐周,晚上咱們好好喝一頓。”
紀桐周的面色漸漸緩和,回頭朝他一笑:“不醉不歸。”
回到廣生會的那座城鎮時,午時剛過一刻,回到各自的客棧後,長老們都交代了明日便啓程回門派,意味着這次相聚,很快便要結束了。
這一趟奇妙的東海之行讓弟子們大開眼界,念念不捨,相互間都約了喝酒談天,一時間城鎮中每家酒家都人滿爲患,人人都打算從白天喝到晚上。
黎非現在一提到喝酒都怕了,他們六個人,以前歌林跟紀桐周都是一兩杯就倒的量,想不到五年過去,最不能喝酒的人反而變成了自己。
匆匆梳洗一番,換了身乾淨的弟子服,黎非剛推門出去,便見客棧迴廊上,一個穿着星正館弟子服的少年男子正扶着欄杆發呆,似是聽見門響,他回過頭,正是紀桐周。
“你怎麼不先去酒肆?”黎非朝他走過去。
紀桐周從袖中摸出一個紙包,遞給她:“這個算我賠給你的,你看看喜歡不。”
賠給她?黎非一頭霧水地拆開紙包,卻見裡面包着一把十分精緻的漆木梳子,她這纔想起自己的木梳被他扔掉的事,當即失笑:“你居然還記得?我都已經忘記了。”
紀桐周淡淡“嗯”了一聲:“自然是記得的。”
黎非見這柄木梳子十分精緻,上面用金粉畫出百鳥朝鳳的圖案,格外華麗,而且梳子很重,摸上去質地比普通的木梳要好許多,湊近了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優雅香氣,想必價值一定不菲。
她當即就要拒絕,冷不防紀桐周低聲道:“別說不要,你知道我是不是用錢壓人。”
黎非摩挲着漆木梳,她更想不到,紀桐周還記着那天她無心的一句話,這小王爺也有細心的時候?其實她能理解,他一貫金尊玉貴,錦衣玉食,對所用東西的要求與眼界自然遠在她之上,肯定不能指望一個王爺會買市集上最便宜的梳子賠人,只怕他甚至也不知道市集在哪兒。
黎非笑了,將漆木梳裝進袖子裡:“好,那我就謝謝你了,我很喜歡。”
紀桐周眉間微微舒展開:“喜歡就好。”
他說罷轉身欲走,黎非忽然叫住他:“等下。”
她摸出那隻紫玉蟋蟀,笑着遞給他,“這個還你,明天就要回門派了,只怕遇不到你,謝謝啦,它好玩得很。”
百里歌林的聲音在樓下響起,黎非笑眯眯地先;跑去下面了,紀桐周若有所思地摸索那隻紫玉蟋蟀,剛從她懷中取出,它甚至還是溫熱的,他緩緩將這隻蟋蟀放在鼻端輕嗅,一股極淡的異香附着其上,勾魂攝魄。
他擡眼,忽然望見雷修遠抱着胳膊倚在對面的迴廊上,他們無需像女人那樣說很多話,一個眼神,一個表情,便得懂得對方的目的,男人對男人的瞭解,永遠比女人的瞭解要多。
紀桐周將那隻玉蟋蟀放在脣邊輕輕一吻,他沒有再看雷修遠,徑自下樓了。--4842dmth191768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