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一時竟都愣住了。
百里唱月猛然起身,驚道:“歌林!”
那姑娘也愣住了,她慢慢轉過身,凝望百里唱月,良久,她忽然笑了笑,輕道:“我的天,我是在做夢麼?”
每個人都極震撼地看着面前的姑娘,五年前那個成天笑得毫無煩惱、一天到晚嘰嘰喳喳的女孩子浮現在眼前,與面前嫵媚的少女差別太多太多了,看五官極相似,然而神情舉止氣質早已變了個人。
百里唱月快步上前,張開雙臂一把抱住她,顫聲道:“歌林!”
她抱得極緊,懷中熟悉的味道讓百里歌林終於發覺這不是夢,她倏地一驚,盯着唱月看了許久,聲音極低:“姐?”
葉燁也難抑激動,疾步走到她身邊,似是想像從前一樣擡手敲她腦門兒,然而眼前的少女身姿婀娜,再也不是五年前不懂事的小女孩,他復又收回手,極欣喜地看着她,半晌,才低聲道:“你這死丫頭……”
百里歌林微微眯起眼,又盯着葉燁看了良久,聲音更輕:“葉燁?”
百里唱月激動得淚流滿面,恨不能將她揉進身體裡。歌林禁不住動容,反手輕輕摟住她的脖子,面上又露出五年前離別時的溫柔神色,她輕聲道:“姐,你成大美女啦,哈哈,葉燁也成美男子了,看到你們真像做夢一樣。”
“不是夢!”唱月哽咽,“終於見到你了!”
百里歌林哈哈一笑,擡眼將面前五人一一打量過來,見到黎非時,怔了片刻,目光中帶着探究,最後像是發覺什麼似的,笑道:“黎非?”
黎非滿心震撼感慨,她低聲道:“你……認出我了?”
百里歌林慢慢走過去,挽住她的手,笑得甜甜地:“傻子,你的眼神一點也沒變。你怎麼變得這麼好看?我都快嫉妒了!”
黎非嗤一下笑出聲:“你纔是大美人呢!這衣服真好看!”
“好看嗎?回頭我送你們一人十套。”百里歌林輕飄飄地在每個人面前轉着看過來,笑得像一朵盛開的花,“你們怎麼會來這邊?不是說明年聚會嗎?來了怎麼也不告訴我?”
“中土好多仙家過來,是要跟我們海派弟子鬥法分個高下,姑娘,你堂堂海派弟子,怎麼竟與山派的人親親熱熱?大戰前先打下了士氣,這樣可不好啊!”
後面廣生會的男弟子忽然插了句嘴。
百里歌林笑眯眯地瞥了他一眼,那男弟子面上頓時紅了,低頭喝酒,再也不說話。她不理他,開口道:“烏煙瘴氣,我們換個地方。這裡我還算熟悉,帶你們去個好地方。”
“你說誰烏煙瘴氣?!”廣生會的女弟子見她笑靨如花,嬌俏嫵媚的樣子,將同桌幾個男弟子的魂都勾了三分去,氣就不打一處來。
百里歌林彷彿沒聽見,一把揭開門簾,當先走了出去。
那女弟子大怒道:“你們幾個有沒有點血性氣?!讓萬仙會的人在我們廣生會的地盤耀武揚威?!”
爲首的男弟子低聲道:“她一個小女子,我們怎能以多欺少,坐下喝酒吧。”
女弟子登時火冒三丈,森然道:“見色起意!什麼東西!”
百里歌林回眸朝那男弟子又是一笑,笑得他心花怒放,起身道:“歌林姑娘,我是廣生會的施承天!”
一語未了,佳人身影早已遠遁。
走了許久,果然還有一家更大的酒肆,裡面已有許多客人,粗粗一看,竟全是修行弟子,有山派也有海派。
百里歌林有些意外,沉吟道:“還真的來了許多人,我來之前,師父只交代說是與廣生會他們切磋鬥法而已,難不成真的要讓山海兩派一起鬥法?”
“東海萬仙會只有你一個人來嗎?”黎非有些好奇。
“當然不可能。”百里歌林叫了些小食,又上了一罈酒,“還有一些師兄師姐,我不過一個人出來逛逛罷了。”
葉燁讚歎:“海派的仙家門派竟有這樣的凡俗城池,果然與中土大爲不同。”
“這些地方其實就等於是弟子房和食肆,隨便讓人進出的。那些靈氣濃郁凡人看不見的地方,是修行部,修行完了弟子也不許呆裡面。”百里歌林拿了六隻大碗,滿滿地倒上酒,“來來,喝酒!我做夢都想不到能在這裡見到你們!先幹這一碗!”
衆人紛紛幹下一碗酒,因見百里歌林也不像從前那樣一杯就要睡,百里唱月摸着她的頭髮,溫言道:“如今也成酒豪了?”
百里歌林笑道:“姐你不知道,東海這邊的人,不論男女都特能喝,會喝酒的女人才是好女人!”
衆人一陣好笑,這番一邊喝酒一邊痛說五年種種事,不知不覺竟喝了三四壇酒下去,黎非眼見這些人五年不見個個成了酒豪,自己實在撐不住,只得把酒放在一旁,摸摸臉,燙得嚇人。
“醉了?”雷修遠的手忽然也撫上她的臉頰,黎非默然點頭,下意識靠在他肩頭,輕道:“修遠,你替我喝吧,你千杯不倒。”
他二話不說替她將那碗酒一口喝乾,讓她靠在自己肩上,一手繼續斟酒,另一隻手卻在她面上輕輕摩挲,果然臉皮醉得都燙手了。
“睡一會兒吧。”他拍拍她。
黎非搖了搖頭,她靜靜看着對面的百里歌林,唱月一直用愛憐欣喜的目光凝視她,而她,默然接受這片目光。葉燁扯着她說笑,許是酒喝多了,又像小時候一樣,總是彈她腦門兒,她就這麼讓他彈,臉上笑嘻嘻的。
黎非曾猜想過許多與她重逢時的情景,歌林大約會激動得嚎啕大哭,又或者是快活得大笑,可她此刻的高興都十分恰如其分,彷彿被刻意控制在一個範圍裡,一絲一毫也不會僭越,比五年前那個強顏歡笑的歌林要老練了不知多少。
看着看着,黎非自己都開始覺得難受,他們的突然到來沒有讓歌林感到幸福,反而打擾了她的平靜一般。她的心結比自己想得要深太多,不是寫幾封信,說幾個笑話就能輕易忘卻的。
正酒到酣處,忽然酒肆的門簾又被掀開,一個身材高大的東海男子走了進來,此人膚色黝黑,雙眉斜飛,極爲英武迫人。
酒肆裡的人見他氣度不凡,下意識多看了兩眼,百里歌林一眼望見他,立即含笑招手:“陸師兄,你也來啦?”
是歌林的同門?衆人一齊望過去,那人瞥了一眼百里歌林,淡漠地轉過頭,像是沒聽見一樣。
“陸師兄!”百里歌林款款走到他面前,挽住他的袖子,魅惑又柔軟的聲音此刻更是溫柔得可以滴出水來,“來和我們一起坐麼?”
那人毫不留情將她的手推開,淡道:“不必,百里師妹請自重。”
他徑自走進了酒肆深處,百里歌林偏頭望着他的背影,似笑非笑,因見衆人都望着自己,她嘻嘻笑道:“這是陸離師兄,脾氣有些怪。他既然不肯來,那就算啦。”
說着她自己卻掀門簾要出去,唱月急忙問:“你去哪兒?”
歌林做了個手勢,要解手的意思,唱月又放心地坐回去,出了一會兒神,道:“她變了許多。”
葉燁有些醉了,扶着下巴笑:“哪裡變了?不是和以前一樣胡鬧麼?惹得她那個師兄都不敢理她。”
黎非再也坐不住,忽地站起來,搖搖晃晃地道:“我、我也解手。”
她不管其他人什麼反應,踉蹌着奔出酒肆,出門只見天邊一輪將滿之月,大若銀盆,遠處山影濃黑,近處每一棟房屋上都掛着燈籠,照得四下裡亮若白晝,百里歌林正靠在牆下,眼怔怔地望着燈籠下隨風搖曳的流蘇。
見她出來了,她輕笑道:“你也來解手?”
黎非此時酒勁上頭,只覺心口突突亂跳,她定了定神,忽然道:“歌林,我很想你。”
百里歌林柔聲道:“啊,我也很想你們,每天都想。”
她別過頭望向遠方濃黑的山影,不知過了多久,她才低聲道:“這世上,如果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就好了。”
她是指葉燁麼?她果然還是什麼都沒忘掉?
“黎非,我一個人在東海這裡孤零零的,誰也不認識,什麼也不熟悉,你覺得這樣很可憐嗎?”
黎非搖了搖頭:“不是可憐……歌林,我只是希望你快活些。”
百里歌林長嘆:“我和姐姐還有葉燁,我們是一家人,可我在這個家裡,比一個人來東海萬仙會還孤獨,總是一個人孤零零的。我總想,我要做姐姐聽話的好妹妹,做總是讓葉燁煩心的小丫頭。可是啊,那天葉燁跳下去了,他要和姐姐同生共死,我就明白了我爲什麼總覺得孤零零的。今天我見到姐姐和葉燁,突然發現這五年對我來說像是完全沒留下什麼東西,原來我還是孤零零的。世上爲什麼沒有另一個我想要的人呢?我一直在找,一直找不到,我覺得我會喜歡那些男人,但又可以輕易丟掉,我是壞女人吧?不錯,我已經是個壞女人了。”
她忽又擡頭朝黎非微笑:“黎非,還好有你聽我說這些廢話,你能一起來,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