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年的冰封雪埋,讓方圓近萬里的海域都被凝結成冰,茫茫冰原之上無數巨大的冰山矗立,天地間只有單一的耀眼雪色,顯得空曠而孤寂。
日炎道:“建木所在的這座巨大山林之島十分偏僻,周邊倒是有些島嶼,不過己然杳無人跡。當日我與青城順着朔風前來,見到周邊數座島嶼上殘留破碎的房屋,雖爲廢墟, 卻依舊能感覺到其繁盛至極的過去,據我推測,大約曾是夜 叉部族的居住地。千萬年前夜叉與建木之實的關係大概不似 如今這般扭曲,你看建木所在的島嶼,像不像被這羣夜叉居 住地衆星捧月一般包圍?你啊,時運不好,要是早生個幾萬 年,指不定是個女皇帝呢! ”
當曰他急着見識建木之實,對夜叉的數座大島視而不見,青城一直被他趕命似的催着,也沒來得及從廢墟里翻出什麼殘留的記載,如今想看卻看不到了,一切都被冰層掩埋, 昔日輝煌的夜叉部族早已凋零,最後的兩個族人都斷了角, 實在令人唏噓。
黎非合上雙目,細細搜尋雷修遠的氣息,日炎的尾巴突然將她一圈,丟在了自己背上:“你找不到的,跟我來吧
。
四百年過去,這隻狐狸似乎比以前又強了許多,逆風中飛得好似閃電般迅捷,滿目的冰雪幾乎一倏忽間便褪去,蔚藍的海水映在夕陽之下,無數大小蒼翠島嶼猶如珍珠般點綴 在海水之上,倒叫黎非想起了當年在東海試煉地的景緻。
“當日那小鬼受創極深,本源靈氣網消耗乾淨了也沒見太大的起色,我還當他要死了。”日炎一面飛,一面給她說後來發生的許多事。
夜叉雖然銅頭鐵骨,犀利無匹,更與建木之實平分秋色,糾葛極深,可天雷火海他們卻應付不了。而讓建木之實像他們這樣來去如風,視一切結界如無物,完美掩藏自己的所 有蹤跡氣息,她們也是做不到的。
所謂各有所長便是如此,拿自己的短處面對別人的長處,銅頭鐵骨的夜叉也要吃苦頭。
“我把他帶到建木之島上,期盼這裡濃厚的靈氣對他有幫助,不過看起來用處不大。”日炎吸了 口氣,“我觀望了三天,以爲他會死的時候,他突然金光遍佈全身,陷入了沉 睡^那應該是沉睡,我對夜叉並不瞭解,反正他沒死就這 麼睡了快四百年,兩年前突然醒了,醒的時候我沒見到,等 我來建木之島查看你二人情況的時候,他已經不見了。” 夜叉是揹負建木之實詛咒的部族,雷修遠醒來後要是留 在建木下,甚至爬上樹頂試圖接近果實,這些可能他都想過 ,就是沒想到他居然走了,而且走得悄無聲息,一絲一毫的 痕跡都沒留下。
曰炎繼續說道:“我猜可能他跟胡嘉平一樣,角斷了後不知怎麼回事詛咒沒了,所以纔會離開建木。我在周邊找了近十日,最後在這裡找到了他。”
話音一落,他已穩穩落在一座山峰之上,黎非有些震撼地望着山下的景觀,這應當也是多如繁星的千洲萬島中的一座島嶼,可它分明又無比巨大,簡直像一個幅員遼闊的國家 。而腳下的山並不高,也沒有跌宕起伏的巒峰,令人驚歎的 是,這山中幾乎每十步便有一棵樹上閃閃發光,彷彿綴滿了 明珠,從山頂到山腳,整座山像披了件明珠外衣般。
和暖的風吹拂着她的臉龐,山中氣息祥和清新,令人心曠神怡。
日炎見這丫頭看得兩眼發直,不由得意地哈哈大笑,知道建木之實的一切,可不等於知道海外的一切,說到底她還是那個沒見識的小鬼,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千洲萬島,眼珠子 都快掉下來了
。
“這座島其實不算大。”日炎搖着五條尾巴,又變成那個居高臨下的長者,傲慢地給她長點見識,“那幾座夜叉的島嶼加一起就比這個要大許多,還有南邊羅剎部族的島,那 個才叫真正的大島,比這個大了百倍也不止。”
他晃晃身體,巨大的身體忽然間變得只有拇指大小,和當年在書院一般模樣,靈活地跳上黎非的肩膀,傲然道:“走吧,自己走下去,省得那些無知的海外人又來找我麻煩。
海外每座島都有各自不同的風俗人情,這座拘纓之島的人極擅馭妖,當日他爲了找雷修遠突然出現在光天化日之下,島上的海外人都高興壞了,爭着搶着來馴服他,煩不勝煩
黎非還在震驚,這座山分明被人照顧得極好,山中雖然沒有人爲鋪成的路,可每一條小道都全無雜草。靠近一棵發光的樹,她才發覺樹上所懸掛的不是什麼明珠,而是一團團 用發光葉片編織而成的無數花朵,山中的氣息十分潔淨,這 是中土任何地方都不會有的現象。
她坐在兕之角上,沿着山中乾淨整齊的小道一路緩緩下行,一面四處張望,最後到底忍不住發問:“這個山是怎麼回事?掛這些發光的葉片是什麼? ”
日炎哼哼冷笑:“蠢材,你的見識之少簡直叫我哭笑不得!依山而居的附近的海外人可是將這座山作爲神明來膜拜的!你就沒聽過中土那些膜拜雷雲閃電之類的傳聞嗎?這裡 也一樣!既然當做神明來看待,肯定要弄得畢恭畢敬,就像 中土之人修葺廟宇殿堂一般,海外民風古樸,便用白咼的葉 片編織了花來裝扮。”
她自然聽過各種神明的傳聞,可那些……只是傳說,神 明一說虛無縹渺,修行者信天道,信因果,信堅忍不拔,就是不信那些根本不存在的神明,想不到海外人竟然會信這些 ,而且居然還把山當做神明,聞所未聞。
“我說,”日炎的聲音忽然變得嚴肅起來,“你見着那小鬼,別激動。他好像什麼也記不得了,我又感覺不到他的靈氣和氣息。你可別把他當四百年前那個萬事都依你替你想 的人,他現在活得可是風生水起。哼!我就知道這小鬼天生 陰壞陰壞的!在哪兒都不會吃虧! ”
黎非哭笑不得地點頭,其實之前她已有預感,只怕雷修遠和胡嘉平一樣,角斷後會失去記憶,夜叉角不單單是他們想的那麼簡單,不僅是夜叉的力量源泉,甚至與建木之實的 詛咒也有關係
。
可不管失去記憶也好,變成了普通人也好,雷修遠還活着就足夠了。
兕之角輕盈地飛出山林,萬里霞光的映照下,遠方是一座巨大的村莊,房屋皆由黑白二色的石頭築成,與中土房屋的風格極爲不同,遠遠望去像是一隻只大海螺立在地上。此 時正是晚間做飯的時辰,那一道道炊煙從房屋底部冒出來, 筆直地升向空中,十分奇異。
黎非正要問雷修遠在哪兒,忽覺有什麼不對,她手腕一轉,立即給自己套了一層土主護身。頭頂繁密的枝葉間,有數道靈氣波動,與中土修行者截然不同,古怪而細微,極難 察覺。
土主護身桔色的光芒剛剛盛起,便聽頭頂有人清叱一聲,緊跟着“叮叮噹噹”數聲脆響,十幾枚寒光閃閃的套着繩索的白鐵倒鉤從黎非身上彈開,摔落一地。
她見那些白鐵倒鉤上居然附着靈氣,心中不由暗暗吃驚 ,倒鉤套着繩索,擺明了是要勾住身體困住她的行動,好野蠻的兇器!更兼上面附着靈氣,比尋常鐵器要犀利無數倍, 要不是套了土主護身,這會兒她只怕全身都扎滿倒鉤了。
眼前忽又一花,十幾只形容怪異的妖物呼晡而來,前後左右頭頂腳下,每一處都沒有遺漏,可見樹頂藏着的拘纓人一定時常配合,天衣無縫。
可惜妖物對她沒用。
黎非吹了幾聲口哨,那些妖物身不由己硬生生停在半空,被她一揮手,又不能自已地倒飛了回去。
樹頂藏着的拘纓人紛紛發出不可思議的呼聲,有個人驚訝地說了聲什麼,緊跟着數道人影閃電般落在她面前。黎非見他們個個身材矮小,最高者也只與自己差不多,人人精瘦 黝黑,無論男女頭髮都緊束頭頂,身上穿着灰色式樣怪異的 短打,面容倒是與常人無異,此刻他們眼中滿是敬畏和驚豔 ,盯着她看了半日,當中個頭最高的那男子忽然開口飛快地 說了一句話,聽語氣像是在問她什麼,可一個字也聽不懂。
黎非不欲與他們在這邊糾纏,當即馭使兕之角高高飛起,朝村莊處疾馳而去。
日炎忽然在她肩上哈哈大笑起來,小小的身體差點仰過去:“居然問你是不是山上的神!人啊人啊!中土海外都是一樣的蠢
!”
黎非驚道:“你聽得懂他們的話?丨”
她好歹是個已經成熟的建木之實,居然聽不懂自己的家鄉話,也太悲慘了吧?
日炎瞥了她一眼:“老子在這邊已經待了四百年!你還以爲真是做了場夢? ”
黎非正想叫他教自己,忽聞耳後風聲銳利,日炎怒吼了一聲,隨後她的脖子被一隻滾燙的手用力掐住,領口也被人毫不留情地揪着,一下子就從兕之角上被扯了下來。
她畢竟今非昔比,心念一動,數道土主護身架設在身體周圍,火光在掌心凝聚,欲將那人的手逼開,可她鼻端忽然嗅到一股再熟悉不過的味道,好似殿堂青銅鼎內燃着的香氣 ,清涼而悠遠。
她驚叫起來,一把抓住那人的袖子,努力擡頭,望見了那雙魂牽夢縈的漆黑眼睛。這雙眼睛不再有往日的溫柔戲謔,而是真正的冰冷徹骨,他將她高高舉起,似是打算將她擲 向地面。
黎非見他周身金光閃爍,左邊腦側一隻夜叉角伸了出來,怕是要下重手,當即以火光逼開他鉗制的雙手,身體在空中輕巧地一個迴旋,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日炎跳到她肩上,怒道:“他要是再不客氣,老子馬上變大把他咬死! ”
黎非全然沒注意他說了什麼,她的心神都被乘着金光緩緩落在面前的人吸引了過去。
這是雷修遠?他怎麼、怎麼穿成這樣?
她有些愕然地看着雷修遠身上漆黑的華麗衣衫,他好像 又長高了些,無論是身段還是臉龐,都再沒有曾經那種略微澀然的少年氣質。不再是簡單的緞帶束髮,他的長髮如今是 用明珠挽起,身上的衣服一看就用料貴重,花紋都是金線繡 的,她從沒見過這麼華貴的雷修遠,那個清貧而兩袖清風的 小子去哪兒了?
四面八方噪雜的人聲匆匆靠近,這座村莊的所有人似乎 都被驚動了,慌亂卻又不失分寸地聚攏過來,然後,黎非眼睜睜看着他們畢恭畢敬地給雷修遠躬身行禮,她不禁錯愕地 張大了嘴。
曰炎哼哼冷笑一聲:“看吧!所以我說,他活得好得很 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