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門後是另一方庭院,整整齊齊排放着數輛大車,奇異的是拉車的獸,並非尋常馬匹,而是數頭身材高大的鹿,頭頂的長角像雪一樣白,最爲奇異的是它們身上的毛皮色澤,猶如虹光般七彩斑斕,極爲炫目美麗。
小棒槌第一次見到這樣奇異而美麗的動物,情不自禁盯着看了半天,忽聽身後不遠處傳來一陣嗤笑聲,有個不大不小的聲音譏誚道:“哪裡來的叫花子,老遠就聞到一股臭味。”
鬨笑聲響起,小棒槌回頭,便見庭院一座小亭子裡坐着幾個小男孩,個個儀表整潔,脣紅齒白,他們正盯着自己笑,交頭接耳擠眉弄眼,一看就知道沒說什麼好話。
她跟着師父在外漂泊,數年來人情冷暖也見過不少,一向秉持不惹麻煩的原則,這幾個男孩服飾華美,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孩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裝作沒聽見,轉身繼續看鹿。
“土包子,連虹鹿都沒見過,你們看,他眼珠子都要看掉下來了。”
身後的譏誚竊笑聲還在繼續,小棒槌默默朝另一個方向避讓開,西北角沒人,她走過去坐地上,長長吐出一口氣。
庭院裡已經聚集了十幾個孩子,最小的看上去才六七歲,最大的那個女孩比周圍人都高一個頭,這些應該都是通過初試的。小棒槌想起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羣,那麼多人,選到現在才選出這麼些,初選就這麼難,不知道二選又是怎樣。
她想起初選時出現在自己耳邊的那個沙啞聲音,聽起來像是個老人家,他現在有沒有繼續跟着自己?
“老先生……老先生?你在嗎?”她低聲叫喚,“剛纔謝謝你提醒我。”
沒有人回答她。
小棒槌四處張望,始終沒發現什麼可疑人影,她又開口:“老先生?你不在了嗎?你讓我屏住呼吸是什麼意思?老先生?”
依舊沒人回答,小棒槌撓撓頭髮,難道剛纔是她幻聽了?
漆黑的內門忽然打開,這次卻是一連進來三個風塵僕僕的孩子,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大,衣服上都是補丁,雖是比自己乾淨點,卻也好不到哪裡去,兩個女孩走前面,一個男孩跟後面,好像互相認識,其中一個女孩正嘰嘰呱呱說個不停。
“啊!”那個嘰嘰呱呱的女孩忽然大叫起來,奔到虹鹿身旁,興高采烈,“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仙獸?!姐!你看!”
這誇張的行爲很顯然又被亭中那幾個富家男孩恥笑了,一個綠衣男孩怪腔怪調地學她:“姐!你看!哇,人家從來沒見過呀!仙獸呀!”
那女孩被笑得漲紅了臉,嘴脣翕動,似是想回擊幾句,旁邊的男孩將她輕輕拽到一旁,低聲道:“別理他們。”
三人轉身,望見角落裡一身襤褸的小棒槌,都愣了一下,估計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同樣滿身補丁的落魄同類。
“你一個人?”女孩子笑眯眯地走過來,“能一起坐嗎?”
小棒槌點點頭,用袖子擦了擦身邊的磚塊:“坐吧。”
“我叫百里歌林,今年十歲,這是我姐姐百里唱月,今年十二歲啦。對了,他是我們的弟弟,叫葉燁,哈哈,是不是很怪的名字?”
唱月,歌林,會給自家女孩取如此清雅名字的,應該不會是什麼普通農家夫婦,何況姓“百里”,這可是個十分罕見的姓,她好像在哪裡聽過……她姐妹倆看上去如此落魄,是什麼緣故?還說旁邊的男孩是她們的弟弟,莫非不是親生弟弟?連姓也不一樣……
小棒槌默然打量他們三人,姐妹倆雖然衣着襤褸,滿身污垢,但容貌秀美,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風韻,不像是尋常人家的女兒。那個叫葉燁的男孩也是神清骨秀,與那些鄉間渾濁孩童截然不同。
“誰是你弟弟。”葉燁白了百里歌林一眼,“我比你大一歲,你該叫我哥哥纔對。”
他朝小棒槌點了點頭算作打招呼:“我是一年前才遇見她們的,大家都無處可去,索性做個伴,相互也能照應着。”
“你叫什麼名字?”百里歌林挨着小棒槌,自來熟地挽着她胳膊。
“小棒槌,我也十歲。”
“噗……”百里歌林大笑起來,“小棒槌?怎麼會有人叫這種名字?你姓什麼呀?”
這名字很好笑?小棒槌把被她挽着的胳膊縮了回來:“我沒有姓,是被師父撿回來的,名字是師父取的。”
百里歌林急忙道歉:“抱歉,我沒惡意……”
“看看,牙尖嘴利,一天到晚得罪人。”葉燁在百里歌林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又道:“她說話一向不過腦子,你別想多。你有師父?教你仙法嗎?”
小棒槌點頭:“嗯,師父教我方術,可惜我天賦不行,沒學會。”
“別謙虛啦。”葉燁笑起來,“能過雛鳳書院的初選,天賦都不會差的。”
初選啊……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過初選的……小棒槌摸摸腦袋,她又想起那個沙啞的聲音,應該不是幻聽,他到底是誰?讓自己屏住呼吸又是怎麼個道理?
或許是他們這邊說笑聲越來越大,亭子裡那幾個富家男孩又開始冷嘲熱諷:“叫花子聚一起,真是聲勢浩大,商量一起討飯嗎?”
百里歌林漂亮的小臉上露出厭惡的神情,低聲道:“真討厭,這些人。”
“何必理他們。”葉燁蹲在她身邊,“應該是一些家中有權有勢的子弟,就讓他們動動嘴皮子好了,說不定一個都過不了二選。”
“二選是怎麼樣的,你知道嗎?”小棒槌見他言談間似乎對這些很瞭解,不由發問。
葉燁搖頭:“你想想,一個小小的陸公鎮都選出這麼多人,咱們中土那麼多地方,加起來得有多少人?每年能進雛鳳書院的,不過寥寥數十人,那豈不是十萬、百萬裡挑一?”
話剛說完,忽見後面一道黑影疾射而來,正砸中他的後脖子,葉燁疼得悶哼一聲,撐不住摔在了地上。他身邊骨碌碌有個東西滾下來,卻是一錠五兩重的銀子。亭子裡幾個男孩衝他們手舞足蹈做鬼臉,大笑道:“賞給你們的!一羣叫花子嘰裡咕嚕,還不跪下謝恩?!”
欺人太甚。小棒槌眉頭皺了起來,正要起身,忽見方纔在一旁一直不說話的百里唱月彎腰撿起了銀子,一步步朝亭子那邊走去。
“唱月!”葉燁一把抓住她,“我沒事,你別去。”
“你被打了。”百里唱月眉頭微蹙,語調冷漠,與她那個能說會笑的活潑妹妹截然相反。
“我不疼,你別惹事!”葉燁拽着她不放。
正說話間,漆黑內門又開,進來了一個衣裳華貴容貌絕豔的小姑娘,庭院裡的小孩們都忍不住朝她那邊偷偷張望,小姑娘神情倨傲,背脊挺得很直,目不斜視走進來,像只小鳳凰。亭子裡幾個男孩也不鬧騰了,不一會兒,裡面跑出個黃衣小子,不知和她說了什麼,將她請到了亭子裡同坐。
“這個看樣子應該是什麼王公貴族的女兒。”葉燁忍痛笑了笑,一把將百里唱月拽得坐回自己身邊,“我沒事,你這個爆脾氣要是衝過去就得打起來了,何必惹麻煩?”
他把銀子搶過來丟了老遠,看也不看一眼。
“疼不疼?”百里唱月伸手在他脖子上輕輕揉了揉,“腫了。”
“又沒斷。”他晃晃腦袋,“看,好好的。”
百里歌林吃吃笑起來,衝他做個鬼臉:“皮糙肉厚!”
可能因爲亭子裡多了個小美人,孩子們都不願讓她不快,那幫富家子弟也暫時消停了。漸漸地,正如葉燁所說,通過初選的孩子越來越多,眼看夕陽西沉,初選很快便要結束,據說這些虹鹿拉着的大車會將他們這些通過初選的孩子帶去另一個地方進行二選,沒被選中的再用大車拉回家。
小棒槌緊緊捏住腕上的辟邪香珠,如果她沒有通過二選,大車會把她送到哪裡呢?師父走了,她已經沒有家了,通不過二選,或許一輩子也沒有找到師父和大師兄的機會,師父怎麼辦?她自己又怎麼辦?只能一個人流浪天涯麼?
她正想得出神,只見漆黑內門再次打開,走進來一個畏畏縮縮的小男孩,看上去七八歲,同樣的衣衫襤褸滿面污垢,他卻沒有百里歌林幾人的隨意大膽,一路縮着肩膀走進庭院,頭也不敢擡,不小心撞到人便一個勁鞠躬道歉——他一定是吃過各種苦的孩子。
小棒槌忽然感到一陣難受,通不過二選,又沒有了師父,她以後或許也會變成這樣,什麼都不會,沒有謀生手段,只能強顏歡笑地一個人活下去,被生活壓迫得奴顏婢膝,見人便害怕。
小男孩戰戰兢兢地找了個角落縮着,沒一會兒,大概是發現亭子裡坐着一位華麗又美貌的小女孩,連他也忍不住擡頭多看幾眼。他那畏畏縮縮的樣子太引人注目,亭子裡的富家子弟們當即坐不住了,有個孩子跳起來大吼:“喂!你的狗眼亂看什麼?!”
小男孩突然“啊”了一聲,指着那位小美人叫起來。
“你……你……”他結結巴巴,臉都漲紅了,像是又氣又急,渾身在微微顫抖着。
“你認識他?”亭中一個白衣男孩忍不住詢問。
小美人不快地皺起眉頭:“我怎會認識這樣的乞丐!這乞丐好大膽!竟敢拿手指着我!”
亭中男孩們“嗡”一下鬧開了,有人撿起一塊石頭砸過去,大叫:“快滾!”
拳頭大的石頭剛好砸中小男孩的額頭,他登時血流披面,疼得“哇”一聲大哭起來,哭得撕心裂肺。
不過,他越哭,砸向他的石頭越多,沒幾下就砸得他頭破血流,蹲在地上哭聲越來越小。
“真過分!”百里歌林氣得兩眼冒火,“沒人管嗎?!”
話音剛落,一旁的小棒槌已經跑過去了,她一把拽起那個嚎啕大哭的男孩,怒道:“哭什麼?!真沒用!”
被她一吼,那孩子反而哭得更厲害了,鼻涕眼淚夾着血,把臉上弄得一塌糊塗。
腦後風聲響起,小棒槌靈活地躲開砸向她的石頭,她轉過身,冷冷望着亭中那些男孩。
“今天我替你們爹孃教訓教訓你們。”她摞起袖子,朝掌心呵了口氣,彎腰撿起一塊石頭,用力扔出去,只聽“啪”一聲,亭中一個男孩的臉頓時被石頭砸腫了,他捂着臉尖叫起來。
衆人都驚呆了,大抵誰也沒想到這小叫花子敢打亭子裡的那些孩子,那裡面坐的不是一方豪富的孩子就是王公貴族的子弟啊!
小棒槌動作極快,她學方術不行,但拳腳功夫着實不賴,拿石頭砸人一砸一個準,個個正中臉頰,一時間亭子裡哭喊聲不斷。那個看上去像是老大的白衣男孩氣傻了,指着她一個勁手抖,話都說不利索:“你、你好大的膽子……你知、知不知道我是誰?!”
“銀子還給你!”小棒槌又拾起方纔被他們丟來的那錠五兩重的銀子,手腕一轉,銀子“啪”一下甩在白衣男孩臉上,抽得極響,更厲害的是,銀子抽他臉上卻不落下,反而彈跳起來,剛好落在他頭頂,分毫不差。
亭子裡除了那個臉色發綠的小美人,已經沒人站着了,個個捂臉抱頭哀嚎。小棒槌拍拍手,朝亭子那邊揮了揮拳頭,冷笑:“舒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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