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棟戰敗知世郎,受到隋煬帝青睞,派人給他畫像呈遞遼東陣前的消息,風一樣傳遍了章丘大街小巷。男女老幼口口相傳,莫不引以爲榮,引經爲傲。
平時孩子不聽話,過於頑皮,家人便唬臉訓斥:“我就是羨慕人家李棟,一樣是吃章丘水長大,人家怎就那麼厲害呢?看看你……”
話意很明確,恨鐵不成鋼,還生他們不努力去爭取的氣。
章丘的守城府兵見李棟單人單騎從城外奔來,便大喝一道:“站住!”
李棟極不情願拉住馬,問道:“請問有何指教?我又沒犯法!”
那府兵臉色十分嚴肅地問道:“你就是傳說中的李棟?”
“啊?!不敢,不敢,自家門口,不提這些也好。”李棟謙虛回道,心中微感疑惑,攔住我幹嗎呢?
府兵深深施了一禮,興奮地向李棟嚷道:“今天我守門,親眼見到尊榮,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一句話把李棟逗樂了,心裡多少有點點飄飄然,擡手不打笑臉人,人家向你致敬,你還有什麼不樂意的?
進城以後,百姓在身後指指點點,竊竊私語。李棟聽到後不再騎馬,步行牽馬往前走,遇到指點自己的人,便點頭致意,一路微笑走過去。
李棟擔心,萬一別人認出自己,自己卻不認識他們,給人留下高高在上,連人都不理的冷傲印象。
鄉親們衆口相傳可讓你一日之間從默默無聞的小兵成爲耀武揚威的將軍,也可以在一日之間使你名聲受損成爲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衆口一詞,連金子都可以溶化,何況是一個人啊!
牽馬走了一段時間,路上行人漸漸減少,李棟也不騎馬了,離家的距離越近,心裡怦怦怦越跳得厲害。
給程咬金做媒人,讓李棟切身體會到了作父母的不容易。
還是嬰兒的時候,怕你涼着,怕你熱着,怕你餓着,怕你撐着,左也是擔心,右也是擔心,不分鉅細,事事擔心,深更半夜,連覺也睡不好。
好不容易從嗷嗷待哺長到成年成人,終於自立自主了吧?他們又爲子女的婚姻大事擔心。終於結婚生子了,可以放心了吧?啊不!他們頭上不覺漸漸白髮一叢叢一根根,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眼角臉上的細紋也變成了深溝險壑。
當子女越長越強壯時,他們卻一天天邁向衰老和死亡。可憐天下父母心!
什麼是孝順呢?
子從老便是孝,事事聽從而不違逆便是順。
離開章丘以前,父親李渾不只一次催促與陸柔舉辦婚禮,都被自己隨便找個藉口推掉了。現在想來真是有些不孝。
這次回家,便是準備要父母盡孝心的。
這次一旦離開,自己也鬧不清楚什麼時候再回來,還能不能回來。
父子一場,父母爲自己擔心受怕一輩子,也該爲父母儘儘爲子女的本份。
來到自家門前,見到門楣都換了,門前還有幾名府兵守門。心裡明白,父親升爲章丘縣丞,身份變了,地位高了,也享受得起以前夢寐以求的生活了。
府兵一見李棟,大喜過望,正要高聲喊叫,李棟急忙伸手製止了他們。把馬繮繩交給府兵,伸起手指豎在嘴邊,輕輕噓了一聲,意思不讓他們聲張。
府兵把馬牽到馬廄餵養去了。
李棟整整衣服,理理頭冠,沿着青磚小路,邁步徑直向主屋走去。
主屋的門輕掩着,兩扇門之間隔有一條手指樣的細縫,說明屋內有人。李棟舉起右手猶豫片刻,終於敲響了門搭鏈。
“啪啪啪”
“啪啪啪”
敲了幾下以後,李棟笑了。自己太過於拘謹太過於客氣了,這是自己家啊,敲門是爲哪般?想着便吱呀一聲推門而入。
大概沒有接到府兵的稟告便聽到敲門聲,屋內的人也微感驚訝,正邁步往外走的時候,與李棟迎面撞上。
迎接的人是母親鄭氏,還和以前一樣,看不出來她有什麼變化。
母親鄭氏見到進屋的人是李棟,有些不敢相信,隨即現出驚喜的表情,她眼光晶瑩溼潤,嘴巴微張,發黃的雙手佈滿細紋,呆呆舉在胸前,半天沒有放下。
“你是——棟兒?”母親鄭氏顫抖着聲音問:“回來也不說一聲?讓我驚喜老半天!”
“嗯,我回來了!”李棟回了一句,眼淚不爭氣地流出來,趕忙給母親跪下請安。
“地上涼,自家人,不用這麼客氣!”母親鄭氏忙把李棟攙起,又對屋外喜不自禁地喊了聲:“杏兒——棟兒回來了!”
話音剛落,西廂房跑來俏俏一個身影,素面朝天,卻也乾淨白皙,看上去很舒服,可能父親請來照顧母親起居生活的僕人吧。
那杏兒一陣風奔過來,將李棟打量一會,嘆道:“呀,知道你年輕,沒想到這麼年輕。嘖嘖……”
李棟微微一笑,心裡想道,如此年輕伶俐,由她照顧二老的起居,我也放心了。心裡想着,便對杏兒施了一禮,稱道:“多謝杏兒娘子!”
杏兒一跳老遠,大睜調皮的一雙眼睛道:“主僕有別啊,可不敢這樣!”
李棟道:“我這一禮是謝你代我在母親面前盡孝心……”
母親鄭氏嗔怪杏兒道:“不要光站在那裡賣嘴了,快給棟兒準備木盆洗把臉。”又轉過臉問道:“棟兒吃飯了沒有?餓不餓?再去做些?吃什麼呢?哎!看我……咱孃兒倆先坐這嘮嘮閒話。”
杏兒答應一聲,一甩辮子,身子一擰又一陣風忙活去了。
李棟攙扶着母親坐在屋內,母親忙問:“怎麼想起回來了?在外面遇到難處了?”
李棟忙回道:“沒……就是想回來看看……沒別的啥事,你也不要往壞處想。我好着吶!”舉手在胸脯上拍了兩下,自己先笑了。
鄭氏看着李棟也笑了,眼中充滿慈祥和愛意,好像李棟根本沒有長大,仍然在襁褓中,在她懷裡,在她手裡捧着一般,愛意綿綿,其心拳拳。
母子二人正在說話時,父親李渾甩大步從門外走進屋內,在院內就大聲喊起來:“兔崽子,回來也不說聲,捉迷藏呢?”
李棟趕忙起身,給父親施禮,道:“這剛回來,就沒敢去衙內打擾你,知道你忙……”
李渾老大不樂意,眼睛一瞪嚷道:“你倒好,一推乾乾淨淨。明府知道你回來了,陸柔也知道了,趕到衙內去問我,我還不知道信兒……這都什麼事兒呀!”
轉臉對母親鄭氏唬道:“都是你,都是你慣出來的,不像樣!”
鄭氏對李渾的話渾似不覺,好像沒聽他說話似的,聽到陸柔的名字,臉上反柔和起來,問道:“棟兒,人家姑娘追着吶,什麼時候把事辦了?”
李棟身體一怔,沒料到竟然提到這件事,頓時大感頭疼。
李渾又道:“還有一件事兒,什麼時候和崔家的人扯上關係了?崔家也派人來找。”
“讓他們等等,我還有重要事沒辦。”李棟毫不猶豫說道:“沒出名以前,誰看見咱們了?現在少有微名,爭先恐後往前擠,沒時間,不見!”
父親李渾驚異道:“崔家呵!第一大族!你不見?”
“孩兒自有分寸,還請父親大人不要過分攙和,這樣只會使事情越來越亂。”李棟回答時聲音雖不高,語氣卻十分堅決。
李棟的想法是,要憑自己的努力,將李家升到比崔家更榮耀百倍的名望和地位。現在和崔家的人過分密切,機會有限,利益有限,到時候難免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那樣再辦起來就十分棘手了。
李渾有些氣憤也有些無奈,搖了搖頭嘆道:“兒大不由耶呀!隨你了。”
僕人杏兒做好了飯,盛到屋內小桌間,一家人吃着飯,說着七大姑八大姨的事兒,安享天倫之樂,其樂融融。
父母又提及陸柔的婚事,李棟明確表示,此次離門時間較久,下次回來一定遵照辦事。二老雖老大不願意,也毫沒辦法,誰讓兒子的身份與往日大不相同呢?
李渾聽到齊郡流傳出來一些說辭,準備讓兒子趕赴遼東,親自面見聖上。這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兒,不能因婚事而耽擱了大好前程。也只得勉強同意李棟的安排。
飯後,李棟讓父母坐在板凳上,親自打來一大木盆溫水,撒上少許的鹽,給父親和母親洗腳。
兒子長這麼大,第一次給自己洗腳,兩位老人都很不好意思。
他們說還沒到腿老爬不動的份,洗腳這事兒自己動手就算了。
李棟據理力爭,說道:“你們洗和我給你們洗大不一樣。你們就安穩坐着,讓我盡一份孝心吧!”
父親李渾和母親鄭氏相視一笑,心喜滋滋想道:兒子經歷事情多了,終於長大了,終於知道孝敬了。
李棟洗得很仔細,很認真,像對待一場很大的戰爭。父母的雙腳因長時間走路都有些變形走樣了。李棟心中又是一陣子感動。
洗完腳後,李棟又給他們修修腳上的老繭,才安慰他們二人睡下。
回到自己的東廂房時,杏兒已把榻間收拾停當,躺在上面,軟軟的,非常舒服。
李棟嘆道,爲二老終於盡了一份綿薄的孝心。他們雖然不是自己真正的父母,也是自己這肉身的父母,替他盡孝,就是給天下所有父母盡孝,日後離家,多少會減少些內心中的愧疚之情了。
然後心裡反覆盤算,怎麼和陸柔解釋清楚,暫時還不是把她娶到家的最佳時機。可她輕易會相信自己麼?我們將一如既往爲你提供優質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