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說來,秦瓊對孤一直心存善意嘍?”李棟不無懷疑盯着張須陀。張須陀臉上的汗刷刷的,只是不敢用手擦。李棟漫不經心的又問道:“天氣到了六月份,丞相難道是熱嘛?”
“熱——熱得直冒汗!”張須陀一邊說着,一邊偷偷抹臉上的冷汗,一邊悄悄打量李棟。
這時李棟正審閱各級官員呈上來的奏書,面前的御案上摞了厚厚的一堆,李棟信手翻開一冊,用硃筆沾着丹砂在上面勾勾畫畫。批完一本,又拿起來一本,說道:“既然如此,你就下去吧。不用跪安了。”
“諾!”張須陀後退着來到宮門外,纔敢轉身離開。回去的路上,張須陀心裡還噗通噗通跳個不停,心裡暗自慶幸,身上的汗雖然不爭氣流了一臉,聖上並沒察覺老夫說謊,好懸!
張須陀走了以後,李棟便放下大臣呈上來的奏書,雙手交叉,放在腦後,平躺厚而軟和的御榻間,望着房頂,雙眼呆呆地出了好一會的神。
丞相張須陀一生忠勇,不曾說謊。今天爲了救秦瓊,不惜冒着欺君罔上的危險,也說了些違心之言。他一生不說謊,想說謊的時候連個謊也說不囫圇,漏洞百出,連他自己也說服不了,他才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這宮殿裡真的躁熱麼?孤也坐在這裡,怎麼不覺得熱?現在躺在這厚厚的毯子上,也不覺得熱。他爲何在我面前違心地說謊話?無非就是擔心我對秦瓊有不利的手段,才替秦瓊掩飾,故意替他說一些好聽的話來奉承我,要我放他一馬。
哎!張丞相還是不瞭解孤的苦心!也罷!既然如此,那就繼續維持現狀,再等一段時間,有些人的狐狸尾巴就要露出來了!
正在這時,太監莫言走進殿內,稟報說給顏青玉看病的醫官回來了。李棟連忙從榻上坐起來,讓醫官進來。醫官前腳踏進宮門,就撲身下拜,給李棟叩首請安。完了以後,李棟才讓他起身。
那醫官一直低着頭,不敢擡頭看哪怕一眼。李棟問他情況怎麼樣,那醫官說顏青玉癔症病很嚴重,需要一個人,對她內心影響很深的人喚醒她的意識,再加些草藥輔助,才能起到療效。
“好了,知道了,你跪安吧!”李棟一擺手,要醫官下去。
醫官走了以後,李棟往御榻邊上挪了幾下,一邊穿靴子,一邊對莫言道:“去濟民當一趟,更衣!”
莫言一聽,就知道李棟要穿便衣,趕忙拿來一件上好紫色湖綢長衣,給李棟換穿身上。“你就不要去了,我自己走一趟!”李棟往宮外走着的時候,對莫言說道。
在去濟民當的路上,李棟一路思考着,誰對顏青玉的影響更大一些。除了顏如玉,就是顏老爹。顏如玉和她一直呆在一起,她的病情並沒有往好處發展,由此可見,顏如玉治不了她的病。顏老爹如今已經不在世上,更不能對他抱以希望。
能治她的病使她甦醒過來的人,餘下的只有自己了。如今雙方分別幾個月,李棟自己覺得,顏青玉姐妹在心中已經淡化,特別是高瓊華公主從高句麗趕到洛陽,天天陪在身邊,近者日益近,遠者日益遠,公主彌補了原來焦灼的內心,使自己對顏家姐妹的印像越來越影影綽綽。
李棟不知道自己在她們的心目中,是否還佔有極爲重要的地位,是否還是救她的那個藥引子。李棟一邊希望自己是,一邊又對自己不抱太大的希望。希望自己是,多少有些幸災樂禍,有些因爲對她的影響很深很重而沾沾自喜,還有些隱隱的霸佔欲丶望。
她們姐妹二人天生麗質,又很有個性,出身雖然一般,但比一般家庭的女兒更有個性,像一匹野性難馴的小馬,像一盞下肚即融的烈酒,又像扎手的玫瑰。這等女人若馴服了,讓她倒貼過來,一定很有徵服感、很有趣味!哪個男人不想征服一個看在眼裡思在心裡欲罷不能的女人?
隨即李棟又否定了自己,自己萬一不是她心中的那個影響深遠的人,難道就沒有方法可以把她從癔症的深淵裡拖回人世間?那麼這一切都是空想。人家現在還身患重病,想這些簡直就是非人類!啊啊啊!最近我怎麼總想把所有人征服?
隨着李淵這曾建立中國古代史上,有着最輝煌文化的王朝的帝王,敗在自己手裡,李棟覺得自己的欲丶望,越來越像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螃蟹一樣橫行無羈,一點也不想受到絲毫踐踏和牴觸!
李棟對內心的慾望,有了一些些的警覺,這樣下去絕對不行!必需尋到一定的制約手段,不然權力這個大棒,將把所有人都打翻地上!魏徵一定要早些尋到!讓這個鐵脖子給自己上幾課,頂頂牛纔有意思!
這個時候,李棟的想法非常複雜,非常微妙,既想做一個無所不能權傾天下的霸主,又想做一個千年傳誦的聖君,彪柄史冊,輝耀萬古。同時又怕自己一不留神,像隋煬帝楊廣一樣做下罪不可恕磬竹難書的惡行。
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循着熟悉的路徑,來到濟民當鋪前。這裡派有多人看守,再也不能讓她們私自逃出宮。現在雖說天下大同,四海歸一,也不能讓她們繼續任意胡爲!前段日子放了她們一把,她們把自己的生活過成逼仄的窘境,讓自己不惜動用八十萬府兵,不惜減掉十年壽命才把她們救出虎口。真是豈有此理!
李棟一肚子不平衡來到濟民當鋪,二話沒說,只支了支下巴,府兵就打開了當鋪的門。當鋪裡的擺設依如往日,像她們姐妹根本沒有離過開,像自己去了一趟廁所又回來,一切都那麼新。
想當初,剛進洛陽,到濟民當小夥計的時候,她們姐妹對自己可是一直不待見的。睹物思情,李棟的火就消了一層。
來到後院,顏如玉陪着妹妹正說閒話,逗她開心。顏如玉無論說什麼,顏青玉都木木然然的,像一陣風吹過一片山石紋絲不動。她的眼睛原本如一汪秋水,清澈見底。現在卻像一雙死魚眼,一幅任人宰割的模樣。嘴脣起着白色的死皮,臉上也蒙着一層灰暗。
如果不是在濟民當見到顏青玉,若是在大街上見到她,第一眼看到顏青玉,李棟絕對不敢和她相認。這還是自己夢牽魂縈的天真調皮的顏青玉?李棟看了一眼坐在一邊的顏如玉,她倒還好一些,幾分姿色依舊,沒有受到多少損傷,也沒有妹妹衰敗得那般利害。
李棟以爲對她們姐妹的感情已死,再也不會像當初那般狂熱,可是一見到身受苦楚的顏青玉,心裡又狠狠揪了幾下,似乎隨時都會滴下血來。
“你——來了!”顏如玉忽地站起來,十分意外,她知道李棟一定會來看望她們姐妹,沒料醫正剛剛離開,纔不到一刻鐘,李棟就匆匆趕到,快得出人意料。
“嗯。”李棟不鹹不淡的回了顏如玉,一雙眼睛被磁鐵吸引了,盯在顏青玉身上再也挪不開:“她——何時出現這種病況?究竟因爲何事鬧成這般悽惶?你說——”
李棟蹲在顏青玉的身邊,握着她柔軟卻冰涼的小手,心疼的問顏如玉。那語氣似乎在怪罪身爲姐姐的顏如玉爲何沒有把她照顧好,才導致她現在半人半鬼一臉破落模樣。
這個時候,如果說李棟還因運用八十萬兵力,減掉十年壽命,才換回她們姐妹歸來,一肚子憋氣帶窩火的話,已屬無羈之談。李棟的心裡充滿着心疼,憐愛和悔恨!當初自己爲什麼要放她們離開?與其是說她們沒有照顧好自己,還不如說是自己放任她們胡作匪爲。
顏老爹臨走時,可是一再交待自己,要照顧她們姐妹。自己現在豈不是有同樣的失責之誤?
“在長安——”顏如玉有些害怕李棟的狠狠表情,他的眼睛冒着駭人的兇光,雖然蹲在地上,顯不出他高大魁梧的身體,可他蹲在那裡,就如一頭蓄勢待發的狂獸,似乎隨時都會猛衝出去,對準獵物撕咬一番才能發泄心中的苦悶。
“因爲李淵?”李棟眼睛眯成一條縫,眼神如一道閃電,嚇得顏如玉後退了半步。
顏如玉先是搖了搖頭,然後又點了點頭。
李棟身子一梗,提高聲音僵硬的問道:“到底是,還是不是?一會搖頭一會點頭!”
“那次李淵趕到,想要……想要用強硬的手段逼我們就犯。妹妹提到……提到你的名字。那李淵冷笑,說他派的有間細呆在洛陽,隨時可以把你的人頭拿下!讓我們對你死了那條心。天下早晚是他李家的,誰也跑不出他的手心。後來我們死力反抗才逼走李淵!自從那天以後,妹妹的精神狀態就一天不如一天。我覺得——我覺得——”顏如玉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細小,漸漸的聽不清楚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