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秋姨約見的是一家素食餐廳, 秋姨偏好吃素,除非是要給其他人做飯,否則都不會做葷菜, 餐廳的野菜小火鍋是秋姨吃過一次後就讚不絕口的料理, 這是韓育陵記得葉雅琪曾說過的事。
秋姨已經到了, 韓育陵爲自己的大遲到內疚不已, 低着頭給秋姨頻頻道歉, 他見桌上只有杯開水,急忙問服務生爲什麼沒上菜?他明明在診所取藥時打了電話過來,要給秋姨先上一份野菜小火鍋。
“哎!是我讓他們別上菜的!”秋姨安撫着韓育陵坐下後, 便吩咐服務生可以上菜。
“看你一頭的汗,一定趕着路吧?怎麼還跟秋姨說有空呢?有事忙的話秋姨可以把東西給你送到公司去, 來來, 先喝口水。”秋姨翻開一個空杯子, 邊說邊給韓育陵倒水。
韓育陵沒能搶到水壺,只好任由秋姨給自己倒水, 他看着放在桌腳邊的一個大袋子,實在心疼秋姨一人帶着那麼重的東西來找自己。
“秋姨,你下次要來的話,儘管給我打電話,我會請人去接你。”韓育陵雙手握着遞過來的水杯說道。
秋姨略皺起眉頭, 但並未顯得不悅, 只是有些無奈地說:“還把我當鄉下人呢?秋姨在城裡也住了好些日子, 手機都會用了, 叫個車能有多難呀?”
韓育陵尷尬地抓頭, 這習慣性的舉動,疏忽了自己帶着傷, 手一輕輕碰上後腦袋,儘管隔着一頂毛帽,還是疼得忍不住‘嘶’了一聲,他見秋姨驚訝地瞪大眼,連忙垂下手,緩緩轉動自己肩膀,語帶抱歉地說:“早上練身體練得過了,有點酸……”
“哦……”秋姨點點頭,“我就想說呢,你身體看起來壯了不少,真是下了功夫吧。”
“嗯,在家也是閒着,有空便做做伏地挺身,以前雅琪常……”不小心提起會勾起太多情緒的人物,韓育陵下意識停口,端起杯子喝水。
“嘿 ,那猴子是最常做伏地挺身,畢竟以前家裡也沒給他買什麼鍛鍊身體的器材嘛!”秋姨爽快地把話接下去,令韓育陵更爲自己的畏縮感到難爲情。
“嗯……”既然都說起了,逃避就顯得很可笑,韓育陵壓低聲問:“雅琪過得很好……是吧?”葉雅琪沒有聯繫過韓育陵,他的社交網站也毫無消息,但韓育陵時不時會瀏覽兒子的賬號,會看見兒子和葉雅琪的合照,葉雅琪都沒有露臉,但韓育陵僅憑身體的局部特寫就能認得出葉雅琪,那可是他……熟悉又懷念的身體。
“上星期他回來過呢。”秋姨笑得燦爛,彎身從袋子裡取出一顆大芭樂,“他見芭樂都快熟了,要我給蘆先生送來,不過我知道啊,他是想給你!”
韓育陵沒把芭樂接過,垂眼出神地盯着芭樂看,心裡想說,也許葉雅琪真的只是要給乾爹送,壓根沒打算要給自己。
“偷偷跟你說啊,那猴子以前抱怨過呢,說蘆先生最難討好,他送什麼都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連最甜的芭樂也不能瓦解這位老闆嚴肅的臉色,不像育陵你呀,送你什麼你都喜歡,尤其是吃的,沒有你不愛的!”
“沒這回事。”韓育陵忍不住笑,“宗哥很喜歡的,他就是愛裝酷,雅琪以前帶芭樂來,除了我之外,宗哥吃得最多。”
“那就好啦!”秋姨把芭樂放回袋子裡,“這一袋子芭樂和芒果乾,你便帶回去分給家裡人一起吃吧!”
韓育陵的笑容頓時僵住,恰好這時熱騰騰的小火鍋端了上來,他立即把注意力轉移到食物上,殷勤地給秋姨把菜夾到碗裡。
“育陵啊,你把帽子摘下吧,你放心,這裡的員工很有職業道德,我和猴子來過幾次,他們說不拍照就絕不拍照的!”秋姨說。
“呃……”韓育陵確實覺得戴着帽子吃火鍋很奇怪,然而他後腦袋貼着一大塊紗布,帽子是絕對不能摘,“我沒洗頭,頭髮油膩膩地讓人看見就不好。”他隨意找藉口。
“還說在家閒着,那麼閒居然沒時間洗頭麼?”秋姨開玩笑地說,韓育陵只傻笑着附和。
“是不是也閒得沒時間睡覺?”秋姨冷不防這麼一說,韓育陵以爲也只是開玩笑,想敷衍着笑着帶過,秋姨卻突然嚴肅起來,在他手背不重也不輕地拍了一下。
“你臉色白得像紙,眼裡都是血絲,怎麼回事!好好說!不說的話,秋姨今天就不讓你走!”
“不……我……”韓育陵慢慢地縮回手,避開秋姨的直視。
秋姨沒有咄咄逼人,瞅了韓育陵一會兒,就給韓育陵的碗裡夾菜勺湯,遞到他跟前,還溫柔地把筷子放到他手中。
“吃吧,好好吃,人吃飽了就什麼事都能解決。”秋姨說。
秋姨的手拍過自己手背的溫度逐漸消去,霎那間,韓育陵很怕自己再也感受不到這般真心的熱度。
“秋姨,我……”難言之隱,實在很難開口,韓育陵抓緊了筷子,嘴脣發顫。
“是不是不開心?”秋姨的話溫柔得像在安慰幼小的孩童。
韓育陵低下頭,瀕臨崩潰的情緒難以扼制,他微微點着下巴。
“是不是沒人聽你說話?”
“嗯……”
“不是的吧,秋姨這不就在聽嗎?”秋姨把手輕輕按在韓育陵冰冷的手背上,輕聲細語:“秋姨都認了你的兒子做幹孫子,我不管那猴子究竟怎麼搞得,居然這麼丟下你就走,但是無論怎樣,秋姨早就把你當兒子了呀!啊,乖孩子,有什麼不開心的,全都告訴乾媽。”
韓育陵只是抿着脣,一時無法將內心屈辱訴諸言語,然而秋姨沒有催促,見他不說,便只勸他趁熱多吃,好好的一個午餐約會,韓育陵也不想把氣氛搞壞,拿起碗筷開動,湯碗裡冉冉上升的滾燙熱氣,模糊了他眼前視線,當他意識到一抹陰影靠近眼前,才發現是秋姨拿着紙巾給他擦臉,擦去他沒來得及掩飾的淚。
“小寶寶的東西都買齊了沒有?秋姨可以陪你一塊兒去買。”秋姨仍然開朗地笑,像葉雅琪一樣,這母子倆真誠的情感表達,能輕易地溫暖韓育陵麻木的心。
“需要的都有了。”韓育陵夾起一塊清甜爽口的大白蘿蔔到嘴裡,“吃的用的,寶寶的和媽媽的,我還沒動身去買,各路廠商就自己送來,趁機想打廣告。”
“那就太好啦!既然孩子和媽媽你都沒什麼好操心的,那就和秋姨一起去給蘆先生送禮吧!就這麼說定,來來,快吃!”
韓育陵無可奈何,想拒絕又沒有一個可以讓秋姨接受的好理由,他總不能老實說自己羞於見乾爹,他知道乾爹一看到自己,會比秋姨還要更快地察覺自己的狀態不妥,他這時尤其害怕見到韓封。韓封曾說,自己有野獸的嗅覺,能聞得到血腥味,
只能期望韓封和路卡又失蹤了吧。定婚宴時,韓育陵好不容易能抽空和蘆紹宗私下說話,蘆紹宗便告訴他韓封和路卡雖然搬回韓育陵的公寓了,但很多時候還是不在家,蘆紹宗因處理公司事務沒多理會,只知夏穆曾和他們倆聚過幾次,卻也只是打打麻將或閒聊。
韓育陵的車座上有明顯的血跡,於是他謊稱自己沒開車,找了小炯來接,飽餐一頓後,便和秋姨一同到公司。
然而到了公司,方知蘆紹宗剛和林寶渦一同出國,夏穆亦陪同照料,畢竟蘆紹宗的身體已沒以往那麼壯如牛,意外受傷的後遺症是久坐會引起脊椎不適,需要鍼灸舒緩,因此出遠門都擺脫不了賢內助夏穆。
韓育陵也是近期去找醫師配藥才無意間知道蘆紹宗患上和自己一樣的脊椎病,這件事讓他更不願被蘆紹宗知道自己非常不愉快的婚姻生活。
林寶渦的秘書告訴韓育陵,總裁和總裁助理只是到香港見個重要人物,會有些應酬的活動,除此沒有其他行程,預計兩天後就會回來。
“那我挑幾個還沒熟透的吧。”韓育陵請秋姨到自己辦公室去坐,小炯喜滋滋地領着自己得到的一大罐芒果乾回去工作。
韓育陵把袋子裡的芭樂都倒出來,蹲在地上仔細地挑選,秋姨在沉悶的辦公室逛了一圈,便也蹲到他身後幫着他選。
“嗯?”秋姨忽然歪着脖子眯起眼,“育陵啊,你脖子沾了番茄醬吧?你別動啊,秋姨給你擦。”
韓育陵一驚,他明確記得自己在整個用餐過程都沒有沾醬,脖子上的一定是沒擦乾淨的血跡,他立即站起身退開,不顧秋姨更狐疑的神色,徑直往洗手間跑。
摘下帽子仔細察看後,脖子上果然是殘留的血跡,韓育陵用弄溼的紙巾來擦,忽而想起,葉雅琪曾在同一部位給他印上過清晰的齒痕。
齒痕數天後就消失不見,後腦勺那道裂痕大概是要留疤好幾年或一輩子。
又想起了韓封說,不允許任何人輕易在自己身上留下傷疤。
韓封更早以前還說過,有人打你,你還手,有人想殺你,你就殺他。
雖然韓封口口聲聲說要積德積福,但只要不奪人性命,他還是不會手下留情,路卡也一樣,不,路卡對待有威脅性的人會更兇殘,像當初連韓封也不敢妄自動手的霍瑤,就被路卡折磨得半死不活。
最後殺掉霍瑤的人還是韓封。這件事,是導致韓封和路卡走了遍鬼門關的主因。
瞞不了的。韓育陵看着鏡中面色蒼白的自己,連秋姨都看得出的事,乾爹遲早會知道,乾爹不會善罷甘休的,自己若不強硬起來壓制田悅萌,等到乾爹動手就來不及了。
“育陵!”秋姨在敲門,“你拉肚子嗎?沒事吧?”
韓育陵把和服裝完全不搭的帽子留下,開門走出洗手間。
“秋姨,我有些事得回家處理,你能不能到我以前的家先住下來?我可能會有事請你幫忙。”韓育陵抓起秋姨的手握着,他笑不出來,便乾脆不勉強自己了。
“咦?”秋姨很快就留意到韓育陵腦袋不自然的隆起,她偏頭一看就看見韓育陵傷口上那塊厚厚的紗布。
“在家裡出意外弄傷的。”韓育陵主動解釋,實情他覺得還是暫時別說。
秋姨的臉色陡地變得很難看,那是打心底流露的心疼,還有內疚,她把韓育陵牽到沙發上去坐,輕輕按揉着韓育陵臂膀,喃喃地自責,說自己害韓育陵帶着傷還得出門。
“不是的,秋姨你若沒來找我,我會傷的更重。”
“你說什麼呢?唉!育陵,你不是被人惡意傷害的吧?”
韓育陵微微笑着,不承認也不否認,他喚來小炯,請小炯負責照料秋姨,小炯看到他的傷時嚇得臉都青了,傷在那人體其一的致命之處,不管有沒有見到傷口都會讓人捏冷汗啊!
“傑風在吧?”韓育陵及時打住小炯準備開口滔滔不絕的追問,小炯點點頭,待要開口,韓育陵便匆匆遁走,說要去找傑風陪自己去會個老朋友。
傑風和小炯一樣,都是挺忙的一個平凡上班族,葉雅琪雖走了,他卻負起了照顧Senya五個人的責任,韓育陵去找他時,他便正在和五子討論下週要上的現場音樂節目該表演什麼曲目。
“老師!”五子一見久違的師傅,立刻整齊地站起來叫人,和從前剛出道時一個樣,連於守恩也像是從來不曾反叛過。
傑風沒叫人,但就睜着大眼猛瞧韓育陵,不一會兒便不動聲色地拿出手機給韓育陵背面拍照,韓育陵注意到了,立刻側過身避開,瞪着傑風問:“你有事嗎?”
“哇!老師!”韓育陵這一側身,徒弟們就都看見了他腦袋的傷。
“沒你們的事!”韓育陵趕緊打斷五子七嘴八舌的問話,再要叫傑風給自己開趟車時,見傑風又給自己拍了照,還迅速地滑了幾下手機,看就知道有鬼!
“出來,陪我去趟MY。”韓育陵轉身就離開會議室,走向電梯間時,傑風就快步地跟了上來。
“那個呀。”傑風晃一下手裡的手機,“我答應過一個人,有機會的話就給他發些老師的美照。”
韓育陵知傑風說的人是葉雅琪,當下有股衝動想要他立刻聯繫葉雅琪,讓自己和葉雅琪說說話。
“不過就職場倫理來說,我還是得聽老師的話。”傑風的手指停留在手機上,“剛纔那張照片能不能發呢?”
韓育陵翻白眼,他聽說過傑風這個人古靈精怪,還有些沒大沒小,不過因爲辦事能力強所以絲毫不影響他在公司裡的發揮,韓育陵自也明白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小炯那樣被自己罵了千百次還是對自己衷心耿耿,所以對傑風這枚公司裡的高價物,他是不敢亂髮少爺脾氣。
Wωω● ttκд n● ¢Ο “那張就算了,一會兒你再拍個更刺激的。”韓育陵說。
傑風嚴肅地點頭稱是,領着韓育陵上車後,他問韓育陵是要見誰,他好給對方打個電話通知現在就出發過去。
韓育陵在車後座翻那個每一部保姆車都會有的衣物箱子,找到一雙名牌運動鞋,他便把自己的短靴除下,換上運動鞋。
“你通知五月姐。”那是MY的總裁,“說我要見沈冠一。”韓育陵從小炯的調查得知,沈冠一一直還在MY擔任幕後工作,小炯也查到,沈冠一和五月姐其實是姐弟,這弟弟不長進,姐姐爲了聲譽,多年來用了許多手段隱藏弟弟乾的壞事,包括他倆的親屬關係。
韓育陵之前覺得把沈冠一逼到了幕後已足夠,人不再犯他他也不想搞事,但顯然對方誤以爲他真的會一輩子忍受欺壓都不敢主動吭聲。
傑風愣了會兒,點點頭,拿起電話辦事。
“我聽說你會柔道。”韓育陵等傑風掛了電話便問,傑風點頭,他接着說,“沈冠一不敢見我的,我們在外面等,他要是跑,你替我攔。”
“哦……”傑風長長地應了一聲,伸手到車座底搗鼓了一下,竟掏出一根棒球球棒。 Wшw¸ тt kǎn¸ ¢ ○
“老師,這個您稱手吧?”
韓育陵再翻白眼,“我說的刺激,是我會給你拍個裸。照,不是我要揍人好嗎?”
“但是……”傑風歪脖子,“我這人很正經呀,老師您這要求等同職場性騷擾,不太好呢。”
“閉嘴。”韓育陵把棒球棒給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