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經醫生檢查後,蘆紹宗已脫離危險期,可以離開加護病房,但手術後的他仍十分虛弱,因此還是得留院觀察。韓育陵等醫生護士都退出病房,即跪到乾爹牀邊,緊握着乾爹的手,望着乾爹,什麼話都還沒說就落淚。
蘆紹宗輕輕一笑,想擡手摸摸寶貝臉頰卻使不上力氣,他看向站在門邊的助理,正欲打個眼色把人叫來,寶貝就搶先一步。
“你們先出去吧,幸恬,你讓小炯送你回去。”韓育陵回頭說。
何幸恬覺這時候自己留下也沒有多大用處,微笑着點點頭,便和小炯一起走出病房。林寶渦畢竟還是蘆紹宗的助理,他看向蘆紹宗,見老闆頷首同意後才離去。
韓育陵沒等林寶渦完全把門關上,就把臉貼到蘆紹宗脖子處,吸了吸鼻子,哽咽着喚:“宗哥……”
“唉,你這是……哭什麼呢……”蘆紹宗覺哭笑不得。
韓育陵聽蘆紹宗說話有氣無力,心疼無比,立刻擡起頭擦掉眼淚,咬了咬脣說道:“宗哥你好好休息吧,我會在這裡陪着你,夏哥下午纔會到,我已經通知他你沒事了。”
“那你呢?我的寶貝……沒事吧?”蘆紹宗問。
韓育陵拿起乾爹的手覆蓋在自己臉上:“好着呢,一點事也沒有。”
“我都看見黑眼圈了。”蘆紹宗半眯起眼。
韓育陵不悅地噘嘴,眼神瞟向別處:“宗哥沒醒過來,我怎麼可能睡得着!”
蘆紹宗暗自嘆氣,嘆他的寶貝還是那麼難讓他放心,同時他也十分慶幸自己沒事,否則,寶貝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他想都不敢想。
“好了,宗哥明白,那……你現在……可以……回酒店……休息吧。”蘆紹宗感覺自己眼皮越來越沉重。
韓育陵搖頭:“我要待在這裡。”
蘆紹宗皺眉:“你……就不能讓宗哥省點心?”
“我……”韓育陵覺得委屈。
“你現在就出去,你不走……宗哥就……一直撐着不睡。” 蘆紹宗相信自己的助理有能力說服得了寶貝,但前提是不能讓寶貝把自己鎖在病房裡。
韓育陵看乾爹一臉的認真嚴肅,下意識地就要撒嬌,但還是懸崖勒馬,提醒自己不能讓乾爹動氣。
“好,我聽宗哥的話。”韓育陵依依不捨地把臉靠着乾爹胸膛好一會兒,再把額頭湊到乾爹跟前,等乾爹像以往無數次那樣吻了自己一下,才捨得站起身,給乾爹拉好被子,在乾爹的目送下不情願地離開。
林寶渦就等在病房外,見韓育陵出來亦不急着說什麼,只安靜地給韓育陵遞上外套。
韓育陵把外套披上,回頭看看房門,再看看病房外的椅子,最後看向林寶渦,語氣堅定地說:“我哪兒都不想去。”
林寶渦看似思索了一下,手碰了碰他平時放煙的口袋,一邊說:“那麼我們先到餐廳去吃個早餐,我也餓了,老師呢?”
林寶渦不愧是蘆紹宗的助理,處事對應的沉穩氣韻是小炯所沒有的,他這麼提議,舉動上又暗示着需要抽根菸,正正合了韓育陵的意,讓韓育陵沒有拒絕的心思,點點頭,便跟着他到餐廳買了飯盒,然後到戶外吸菸區找了個位子坐下。
韓育陵確實餓了,但胃口依然不濟,只隨便吃點肉和菜就開始抽菸,半支菸後,林寶渦的煙纔剛點上。
“老師,小炯已經給您換了酒店,就在醫院附近,來回一趟的車程不超過十五分鐘,我得回酒店去給蘆先生拿換洗衣物,老師一定知道蘆先生較舒適的衣物是哪些,能不能和我一起走一趟?”林寶渦說。
又是一個難以拒絕的理由。韓育陵把煙掐了,點頭起身。林寶渦已租了一部車子,很快就把韓育陵帶回酒店。韓育陵本着乾兒子的責任,不麻煩林寶渦代勞,自己給乾爹收拾要帶去醫院的衣物和用品,順便也帶上自己的,他決定要在醫院守着乾爹直到出院。
收拾完畢,林寶渦表示要上個廁所,韓育陵便到陽臺去等,並藉着這身邊沒人的機會,致電季鵬。
此時的季鵬和阿靖已把劫匪五花大綁在他們某個隱蔽的辦事處,季鵬剛好沒把手機帶身上,接韓育陵電話的是阿靖,阿靖興奮地向韓育陵彙報人已抓到,就等着動刑。
韓育陵陡地心跳加速,嘴角還不自禁地上楊,要問明地點時就換了季鵬接電話。
“那個……你還是別親自來的好。”季鵬說。
韓育陵哼一聲說道:“一不做,二不休,我做事不喜歡半途而廢。”
“好好好……”季鵬沒轍,對其他人他還有辦法應付,就是這韓大少爺他不敢忽悠,誰知道這大少爺會不會到他酒吧去然後賴着不走,那問題可大。
季鵬說了個地點,那是韓封從前用過的辦事處,是棟簡陋的四層樓宿舍,韓育陵依稀記得自己給韓封當跑腿時送過宵夜給在那裡辦事的人,辦的什麼事,他那時可沒有興趣知道,只想送了東西就離得越遠越好。
林寶渦從廁所出來後,韓育陵就跟他拿車鑰匙,並交待他必須在醫院留守,林寶渦再怎麼淡定也不可能不問韓育陵去處,韓育陵早想好了最有說服力的理由,“趁現在宗哥沒什麼事,我去看看兒子。”他說。
接近一小時後,韓育陵終於靠手機導航找到地點,由於街道變化太多,他走錯了不少路,他暗罵自己不該依賴不靠譜的記憶,他畢竟還是個失憶過的人!
季鵬在停車坪等候,韓育陵下車時,私人手機竟響,他拿起一看,不由得怔了怔,是兒子瑀峰來的電話,由於剛纔就用見兒子當藉口來騙林寶渦,擔心是穿幫了,心虛所致,他決定不接電話。
季鵬沒有多說什麼,領着韓育陵進入電梯直達四樓。途中,散發着異味的電梯,佈滿積水和垃圾的走廊,毫不客氣地撩撥韓育陵塵封已久的骯髒回憶,如今衣食住行極爲優渥的他,確曾有過睡在潮溼水泥地板、吃着酸味冷飯果腹、在公共廁所維持基本個人衛生的過去。
季鵬打開處於走廊中間單位的門,他側身讓韓育陵先進去,韓育陵早有心理準備會看到不堪入目的景象,沒想到屋內出乎意料地明亮,除了房門緊閉的房間和廚房邊的廁間,他能一目瞭然連在一起的客廳和廚房的每個角落,雖然很簡陋還堆有不明的雜物,但客廳處竟整理出一塊非常乾淨的範圍,沙發亦沒有一點點的菸灰還是食物殘渣。
“坐吧,特地爲你打掃乾淨了的。”季鵬一邊鎖門一邊說。
“不用那麼麻煩,我又不是來做客。”韓育陵有點不好意思。
季鵬轉身面向韓育陵,無奈地抱胸:“你當然不是客人,你啊,是我小祖宗。”
韓育陵臉一熱,尷尬得無言以對,他必須承認自己就是仗着和韓封的關係纔要季鵬幫自己做事。
季鵬也不好讓小祖宗下不了臺,邊走向那扇房門邊說:“你就不要那麼客氣,宗哥給弄成這樣,雖然呢現在也沒事,可好歹差點丟命,就算你沒有開口,我也會有所行動。”季鵬沒敢說自己的所謂行動其實只會是把劫匪交給警方,他目前的原則是要賺穩定錢就得少犯事。
韓育陵跟在季鵬身後,這時手機又響,看來電還是兒子,這麼屢次來電,韓育陵怕是有急事,只好請季鵬稍待,未免房內會有悽慘的人聲傳出來,他退開幾步才接電話。
“爸爸。”電話另一頭的譚瑀峰語氣莫名地嚴肅,少年變聲期已過,現在的聲線已全然不似小孩子。
“嗯?”韓育陵如慣常那樣地應,這些年他再度活躍幕前,私生活便比以往保護得更加嚴密,使得他已漸漸習慣掩飾自己的父親角色,對兒子說話越來越少用上溺愛的口吻。
瑀峰沉默,韓育陵不耐煩地追問:“我忙着,你有事嗎?”
“有事的是你吧!”瑀峰居然怒氣旺盛地吼。
韓育陵眉頭一緊,壓低聲音:“瑀峰,注意你的說話態度。”
“哼。”瑀峰哼氣後就不吭聲,他這般叛逆的行爲,韓育陵還是初次應對。
若換作平常時候,韓育陵也許可以冷靜下來了解兒子的反常的來龍去脈,可現在兒子的脾氣來的時機着實不當,韓育陵吸口氣,說:“不說話,就是沒有急事,我不奉陪了。”語畢,他就掛了電話。
“呃……”季鵬聽見了韓育陵剛纔叫對方‘瑀峰’,忍不住說:“瑀峰,是那個我知道的瑀峰吧?”
韓育陵嘆氣,現在後悔自己回覆兒子的方式不當已經來不及,他回到季鵬身後,把手機設爲靜音,“現在不是時候和他多說。”
季鵬聳肩,自覺沒資格教人怎麼做個好爸爸,他把房門推開,大踏步進去,沒有關門的打算,他是希望韓育陵可以不要進來,他想盡自己所能讓韓育陵遠離血腥。
可是……小祖宗之所以是小祖宗,他當然就是不喜歡順人之意。
韓育陵進門後就順手帶上門,他站到季鵬身邊,看着地上捲縮着的一個男人,男人已給脫光,被膠帶蒙上眼睛,溼布纏上嘴巴,四肢給麻繩捆得緊至充血。
蹲在牆角抽菸的阿靖站到季鵬身後,口水多過茶的他異常地沒有出聲。韓育陵看他兩邊臉頰都有明顯的巴掌印,便不敢跟他打交道,免得他尷尬。
季鵬盯着韓育陵側臉察言觀色,覺得韓育陵此時是呆怔多於冷酷,立即斷定韓育陵沒有確切的進一步打算。
“吶,教訓呢,我們做了,你看他渾身淤的就知道,因爲要等你來驗收,就不敢先斷他骨頭,怕不小心傷了內臟來不及救會死掉,我說啊……他罪不致死啦。”季鵬嘗試用輕鬆的語氣緩和氣氛。
韓育陵看這劫匪是外籍人,想必是不識中文,季鵬纔會把話直說,於是也大膽地應:“至少要讓他也得送進醫院。”
季鵬暗自鬆口氣,小祖宗不要人命就萬事好辦,他彈彈指,阿靖就把牆邊立着的一根粗棍子交給他,季鵬將棍子轉交韓育陵:“別打頭。”季鵬覺得韓育陵沒有打死人的力氣。
韓育陵攥緊拳頭,不自禁想起久遠的從前,他企圖阻止韓封動私刑殺人,而現在他竟在做幾乎相同的事。
“還是我來?”季鵬試探地問。
“不用!”韓育陵一把搶過棍子,咬着脣靠近那男人。
原本看似沒有知覺的男人察覺有人走近,陡地渾身蠕動着要往後退,一邊嗚嗚咽咽地發出應該是求饒的聲音。
韓育陵罵聲‘你活該!’,就掄起棍子往那人揮。
韓育陵事後還是搞不懂自己當時究竟是腦子清醒還是混亂,還是……那人的頭就是大得很自然地成爲最容易瞄準的目標,他凝聚了所有力氣的第一棍子就砸上這人後腦勺。
“別!別……打……頭……啊……”季鵬的尾音已幾近哀號。
小祖宗又一次不順人意,還出人意料地釋放了神來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