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育陵又一次在不適當的時候收到意料之外的來電。
“你難得回來,不見個面實在不夠意思吧?”譚駿在電話裡說。
此時的韓育陵正在還未發動的車上,數分鐘前,阿靖把頭破血流不省人事的劫匪打包帶走,季鵬說會把他僞裝成在巷子裡遭流氓毆打,拍胸口向韓育陵保證,不管這人給送到醫院是死是活還是給打成白癡,都不會給韓育陵造成後患。
韓育陵相信季鵬的能力,也知道這種事情對季鵬來說屬於平常事,他沒有擔心的必要。至於那個劫匪,只爲求財便罔顧他人性命,落得此下場絕對是報應,他沒有內疚的必要。
“呼……”韓育陵嘆口氣,卻被譚駿誤會。
“怎麼,是做了虧心事不敢見我?”
韓育陵沒理解譚駿爲什麼會說自己做了虧心事,但他的確是不小心分了神,便趕緊解釋:“對不起學長,我剛纔在想別的事,我……”韓育陵看錶,夏穆的班機還有一小時纔到,“我現在有空,可對路不太熟悉,我們……先在學校見面吧,我還記得去學校的路。”
譚駿沒意見,韓育陵未免再浪費時間,還是使用了導航系統帶路,順利抵達他的中學母校,學校已經擴建了將近一倍,校門口比以往壯觀得多,沒看校名的話,韓育陵還以爲自己走錯了路。
校門旁停着一部豪華轎車,司機座的車窗搖下一半,司機就是譚駿。韓育陵把車停好,下了車便小跑到譚駿車旁。
韓育陵開門上車,見到老友讓他頓感輕鬆,邊系安全帶邊笑着說:“看見學校真懷念!要是方便的話真想和學長打一場球。”
“哦?”譚駿把車窗關上,但似乎沒有馬上開車的打算,他單手靠着車窗支頰,語氣漫不經心,神態有些異樣的……不悅?
“那就打吧。”譚駿說。
韓育陵眨眼,尷尬地笑:“我開玩笑的……”
“這是你現在的作風嗎?說話都是開玩笑?”譚駿的語氣開始泄露出更明顯的不快。
韓育陵可不是多年前和學長初識的傻呆學弟,見譚駿的態度不善,立即就嚴肅起來,小心翼翼地措辭:“學長,我是真的很懷念和你一起打球的日子,可現在我沒有太多時間,所以只能想想,對不起,我不該口快說出來。”
譚駿撇過臉,點點頭,像個高高在上的上司聽着屬下犯錯的辯解。這氣氛令韓育陵越來越感到不自在,他努力思索自己是做了什麼會讓譚駿這麼對待自己。
“你說錯話就道歉的這個行爲是選擇性的吧?” 譚駿發動車子,斜眼瞟了下韓育陵,那眼神滿滿的都是怒氣。
韓育陵再難忍氣吞聲,冷冷說道:“有話就直說,我沒空猜。”
“哈!”譚駿笑得十分諷刺:“你對我說沒空我可以理解,我和你年收入雖然差不多,不過說到忙,我確實不比你忙!”
韓育陵瞪向譚駿,譚駿這話也太刺人!
譚駿自顧自接着說:“可是啊,你覺得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能像我這樣明白事理?”
韓育陵怔了下,隨即恍然大悟,原來譚駿是爲兒子爭口氣,這麼一想後他就釋懷,不再介意譚駿對待自己的態度,反而由衷自責起來。
“對不起……”韓育陵真誠地道歉,扶着額頭:“我剛纔……煩着事情,沒有好好聽瑀峰說話,我錯,我不該。”
譚駿哼鼻,沒有說話,韓育陵也不想讓他開車時太分心,想着等停了車找個地方坐下再好好談。
哪裡知道,譚駿居然把車開到他們曾經一起深夜打球的某個小區裡的籃球場。
“帶着你到任何咖啡店都不可能安寧,這裡大正午地不會有人。”譚駿的理由很合理。
譚駿顯然還是很熱愛打球,他後車廂裡放着籃球、球鞋,和替換衣物,不過他就只帶了籃球下車。
韓育陵在陰涼處等候,這烈日當空的戶外,溫度至少有三十度,而且一陣風都沒有,他才站了不到一分鐘就開始冒汗,還有點暈頭轉向,他心想,若是可以年輕個十年,就算天氣比現在嚴酷,也會積極地捋袖子,準備下場爲他最喜歡的運動釋放所有精力。
譚駿運着球緩步走來,停步在三分線外,寫意地投出一球,籃球在空中劃出美麗拋物線,哐當一響,準確進入籃筐。韓育陵就站在籃筐下,雖然很不願曝曬在陽光下,但還是不好意思任由籃球滾遠,他走向球,彎身撿起,譚駿突然矮身趨近,手臂迅捷一伸一收,抄走了球。
韓育陵怎麼說都是在球場上爭奪過冠軍寶座的主力球員,到手的球被奪走,很自然地就給挑撥起一腔熱血,他二話不說,直起身就往譚駿追,試圖把球搶回來,可現實殘酷,他內心再驕傲,自尊再高尚,體力和技巧仍是不可能勝得了這些年來都定期打球的譚駿。
籃球哐啷哐啷地屢次進入籃筐,韓育陵氣喘吁吁,汗如雨下,卻連球的邊都摸不到。
“你差勁得不像曾經打過球!”譚駿華麗一個轉身跳耀,投進三分球。
韓育陵仰脖子大喘一聲,朝譚駿揮手,“不玩了……”,他無力地說,一跛一拐走向場外的樹蔭下,扶着樹幹慢慢坐下,纔剛坐下,就感受到四肢關節在隱隱作痛。
譚駿抱着球跟上,脫下汗溼的外衣,坐在韓育陵旁邊,把籃球託到韓育陵面前。
“搶不到球的滋味怎樣?”譚駿問。
曾幾何時,搶不到球隊副隊長譚駿的球,韓育陵是得做俯臥撐做到掛。
“學長,我知錯了,謝謝你的懲罰。”韓育陵低頭。
“炎育陵。”許多人仍是這麼稱呼着韓育陵。
韓育陵‘嗯’一聲迴應,無神地看向譚駿,準備聽譚駿教訓自己。
譚駿抱球站起身,居高臨下看韓育陵,由於背光,韓育陵又處於眼冒金星的近虛脫狀態,譚駿的面目在他眼裡是一片黑暗。
“你說過,無論是幸恬還是瑀峰,你都不配擁有。”
韓育陵一頭霧水,非常不理解譚駿對自己用攤牌的口吻說成年舊事是衝着什麼緣由?他除了保持沉默,別無他策。
“我也說過,幸恬不管選擇誰,只要她幸福就好,瑀峰不管將來要跟着誰,我永遠當他是兒子,不過既然你不記得自己以前的話,那我也可以選擇忘記我的承諾。”
“學長,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韓育陵艱難地站起身,譚駿突然說起這回事,必非空穴來風,他可不能眼睜睜讓誤會加深。
譚駿死瞪着韓育陵說:“我不覺得我誤會了你。”
韓育陵煩躁地抓抓頭,攤手說:“一件件來講,我和幸恬,昨晚確實在一起,理由你應該知道,我沒有要求她留下來陪我,是她執意要留,這不是她的錯,也不是我的錯吧好不好?我和她是普通朋友!”
“那你告訴我,”譚駿伸出右手食指在韓育陵胸前戳,“朋友和家人哪個重要?昨晚上我女兒發燒,我通知她,她要我自己處理,她說她不能離開你!”
韓育陵瞠目,揉着發疼的太陽穴:“學長,我……你……幸恬……”
“吞吞吐吐地是心虛?”
“STOP!”韓育陵忍不住爆出命令自家吠個不停的小狗所用的字眼和語氣,這反應立即觸怒心情肯定很不好的譚駿,譚駿用力伸掌往韓育陵胸口推,令韓育陵往後踉蹌退了幾步,差點摔倒。
譚駿一發不可收拾,一大步上前就拎起韓育陵衣領。
“學長!你冷靜一點行嗎?” 韓育陵其實想罵譚駿像個更年期到的潑婦。
譚駿臉頰抽動了下,把韓育陵拉到面前只有一寸的距離:“當你的老婆說,有個別的男人對她來說很重要,你的兒子說,他想要以後跟着一個別的男人生活,而這個男人,只當你老婆是個呼則來揮則去的普通朋友,只當你兒子是個有事忙就不奉陪的累贅,你還能不能冷靜?”
韓育陵冷靜地聽譚駿咬牙切齒把控訴說完,心裡只有一個冤字可嘗,可偏偏這誤會和自己並不是完全沒關係。
“學長,對不起,是我造成了這些問題。”韓育陵不能推卸責任,“你讓我和幸恬……還有瑀峰談一談。”
“你不用徵求我的同意,我要是個男人,怎麼可能答應!”譚駿再一次把韓育陵推開,這回用力之大又快,令韓育陵一屁股跌坐在地。
“你有種就再和他們見面,我隨時奉陪。”譚駿說完就瀟灑地披着衣服帶着球,經過韓育陵身邊走開。
“喂!”韓育陵轉身叫:“又不是演戲!大家文明人!說清楚啊!”
“你還是這麼沒有自覺。”譚駿停步,側身不屑地睥睨韓育陵:“和你有關的事,總是發展得這麼難以控制,你不覺得是你自己的問題?”
望着譚駿的車子駛走,韓育陵仰躺在地。譚駿最後那話把他徹底擊敗,他無言以對。
似乎,確實,說得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