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夏天,炎育陵人生第一次踏足異國他鄉,氣候卻是他不陌生的炎熱,他還頗期待去感受除了夏天以外的其它季節,可韓封告訴他,夏天結束就會帶他離開這裡。
這裡是日本沖繩。
窄窄的街道,和書本及電視裡看到的一樣,炎育陵好奇,這麼窄的巷子該怎麼通車?不過他在巷子站了很久,依然沒有看到車子經過,連路人也沒有,要和韓封一起住在這麼偏僻的小地方,炎育陵心裡很有些忐忑。
韓封正站在前方一棟兩層樓小公寓的前門入口,和一個準備把房間租給他的中國人講話。炎育陵被韓封指示站在聽不到他們對話的距離之外,然而韓封的話聲漸漸轉大,炎育陵還是聽見了,他聽見韓封正在和人講價。
炎育陵忍不住腹誹,以韓封這麼霸道的態度能說服人家降價?這像威脅多一點。可炎育陵很快就責備這麼想的自己,韓封會淪落成平陽之犬,還不都是因爲自己。
不久前,炎育陵跟着韓封自機場乘計程車來到距離現在這個地方約五公里遠的地方,看到一棟因爲火災而報廢的小樓,韓封整個人就心情欠佳。炎育陵也是那時才知道,韓封早已租下那棟樓的一個單位,很不幸地居然泡湯了。
眼看太陽就要下山,韓封帶着炎育陵一路問到了現在這個地方,都是步行。炎育陵揹着自己的包,拖着韓封的行李,安安靜靜地跟,也不是特別信任韓封最終定能找到個落腳點,炎育陵只是茫然而已,並且做好了心理準備,韓封隨時會丟下他,他覺得,無所謂。
韓封說話的聲音又變小了,炎育陵看不見韓封正面,只看見那個房東的臉色,從很不甘願慢慢演變成一點點的不甘願。也許韓封談妥了吧?但也很可能不是。也許韓封放棄了呢?
炎育陵開始左張右望,他想,如果韓封說走,他會請韓封自己回去,他知道他自己不可能回家,那不如就待在這個陌生的國度自生自滅好了。
炎育陵想起沿途經過的公園,那裡有公廁,附近還有簡陋的小店鋪,有個雜貨鋪裡的年邁店家正在搬東西,炎育陵覺得這樣的人也許可以讓自己打工,工錢多少都不打緊,只要施捨他一頓飯就可。
炎育陵想的出神,突然發覺手腕被抓緊,緊接着就給往前拉着走。牽他的人是韓封,力道大得他差點跌到。韓封纔不管他站沒站穩,一路拉着他來到小公寓二樓最尾端的單位門前。
韓封鬆開炎育陵的手,拿出鑰匙,一邊開門一邊罵:“操他娘!簡直趁火打劫!要不是這地點不錯,老子寧可睡公園!”
炎育陵不敢搭腔,全程保持沉默,進門後就把行李和揹包放在角落,他四周看看,房間就四面牆壁,除了灰塵啥也沒有,浴室沒有,竈臺也無,好在有扇窗,採光挺好,此時夕陽餘暉照進來,給空空如也的房間染上一層溫暖的色調。
韓封發現房裡唯一的小小洗手檯,他洗了把臉就脫下上衣,坐在窗臺邊望窗外街景,炎育陵看他眼神還是如鷹般銳利,想來並不是在悠閒看風景,而是在觀察四周環境吧。
微風徐徐吹進房間,房間並沒有電風扇。炎育陵捋捋袖子,踮着腳,徒手清理牆邊的蛛網。
“行了,別浪費體力,我們今天喝西北風。”韓封說。
炎育陵愣了下,看向韓封,韓封卻還是一臉處變不驚,擺擺手說:“爲了這房間,老子身上的現款都沒了,路卡會想辦法送錢來,最快也得明天。”
說巧不巧,炎育陵的肚子發出飢餓的咕嚕響,他尷尬地低下頭,暗忖既然韓封已經把房間租下,就表示還不會走,但自己捱餓還行,總不能害韓封一起,他躊躇着該怎麼開口說自己可以去打工的計策,就見韓封提起上衣走過來,再一次地像拖行李那樣把他牽走。
“老子身上還有零錢,可以去澡堂洗個舒服澡!”韓封臉上洋溢着豪邁的笑,炎育陵卻不安地低頭皺眉,他在澡堂前掙脫韓封放鬆了的手,指指公園說:“我去那裡洗,封哥你洗了就去吃飯吧,我沒關係。”
韓封挑眉,炎育陵立即縮脖子,韓封就哈哈大笑,拍炎育陵肩膀:“機智啊!臭小子!”
於是,韓封和炎育陵一起在公園廁所洗了個澡,在雜貨鋪買了些乾糧,韓封還順手牽羊,偷走了店鋪老闆的一把蒲扇。
夜晚很吵。公寓的其他住戶陸續回來,各種生活雜音透過不隔音的牆傳來,炎育陵因此而感覺更實在,他心裡其實還一直帶着懷疑,懷疑這一切是韓封主導的惡作劇。
韓封坐在窗臺上閉目抽菸,身上只穿着一條短褲。炎育陵也耐不住熱,僅穿着背心和運動短褲,衣褲布質輕薄透風,十分適合夏天穿着,炎育陵的行李都是這樣舒適的的幾套衣物,全都是路卡給他準備。
〝睡吧,餓就忍忍,你明天去學校,那裡包你吃喝,不怕。〞韓封說。
炎育陵這是第一次聽韓封說要帶自己到學校。學校?儘管好奇,炎育陵還是不打算細問,他覺得自己和韓封溝通不來,於是僅點點頭,就到牆角去,枕着揹包面牆而睡。
畢竟奔波了一天,炎育陵很快入眠。雖前陣子住的好,有牀和棉被還有空調,但更早以前,炎育陵已習慣席地度過夜晚,他只在意韓封是否習慣?但也不敢過問。
兩人獨處的第一個夜晚,就在瀰漫煙味的悶熱小房,靜靜流逝。
韓封很早就出門,炎育陵裝着睡,他向來難以沉睡。韓封走時,炎育陵沒想要問韓封去向,太陽光照進房間,他望着自己手腕上的疤,再度感覺自己像浮在雲端上的不現實,他搞不清楚,那個執意求死的自己,和想着辦法求生存的自己,究竟哪個纔是真的自己。
韓封回來的時候炎育陵正準備到公園去洗漱,韓封帶着兩個香噴噴的大肉包,一手剔牙,另一手把肉包拋給炎育陵,炎育陵抱着熱騰騰的包,最先有反應的就是肚子和唾液。韓封說,他在便利店抓了個扒手,於是店員請客。
炎育陵可不敢追究真僞,反正包子有兩個,他吃了半個,留着半個,還有一個,他擱在韓封行李旁,就匆匆要出門,卻被韓封給拎着衣領拉回來,硬是把那半個包子塞進他嘴,差點沒有噎死。
炎育陵刮鬍渣時,韓封一直待在旁邊,很不耐煩地催:〝快點,老子要用!〞但是把刮鬍刀遞給韓封后,韓封摸摸下巴照鏡子,又說:〝算了,還是這樣帥。〞
除了保持沉默,炎育陵不曉得怎麼和韓封相處,從前韓封總是高高在上,單獨和他說超過三句以上的話的次數寥寥可數,炎育陵也忘不掉自己自願給韓封服務這回事,所以這時候的他,別提有多彆扭。
韓封帶炎育陵坐地鐵去他所說的那學校,炎育陵至今還不知道是哪門子的學校,怎麼可以不買書?不穿校服?和韓封身貼身擠在人滿爲患的車廂裡時,韓封把他的手臂抓得死緊,炎育陵無時無刻都在想,要儘快和韓封分道揚鑣,他受不了韓封這樣忽放忽收的控制方式。
韓封把炎育陵送到校門,給炎育陵一張充了值的地鐵卡,這卡是一下飛機就買了的,韓封說要他放學後自己按原路回去,若是忘記了便問人。
炎育陵不擔心語言問題,畢竟漢字他識得,而英語基本上還是有辦法和當地人簡單地溝通。炎育陵只納悶,他還記得臨行前,聽見路卡囑咐韓封,必須時刻陪在自己身邊,韓卻似乎態度敷衍啊。
韓封走時才第一次把炎育陵的入學證件和資料給他,炎育陵看看資料,再擡頭看看這間像棟小體育館一樣的建築,入口處的牌子是古樸的木刻,那漢字寫着藝能訓練學院。
炎育陵往內探頭探腦,看了眼他就喜歡上這地方,因爲乍看之下,真的很像一所學校,他忍不住想象着自己像從前那樣,穿着校服,無憂無慮地在校園內奔跑。
學校的保安聽不懂炎育陵說的英語,雞同鴨講了一番後,炎育陵還是順利給帶到校長室,校長是個個子不高的中年男子,打扮時髦,他英語不算流利,但炎育陵還是勉強能明白。
校長親自帶炎育陵參觀學校,校長的態度很好,但炎育陵覺得有點太好,估計學費很可觀,校方管理層纔會對學生這麼好吧。炎育陵最後被帶進正在教授樂理的課室,校長讓他跟着這班,並指示班長照顧他。
炎育陵作了簡單的自我介紹就坐下上課,樂理對他來說十分熟悉,毫無壓力,這讓他忘記了人生地不熟的緊張感,很快就融入在這平和輕鬆的環境。
只是,驀然回首,身後卻不是熟悉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