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峰深處,峨眉絕頂。
連綿不斷的羣山在某處鬼斧神工般形成了一個獨特的缺口斷層,每逢雨後日出,總有一輪新日從山隙中緩步上升,形成的奇景,一度被林中隱士雅贊爲“山海吐日”。
羣峰仍舊連綿,因爲地殼運動的關係,這種堆積巖環境中,理論上不可能存在羣峰斷口、山海斷層。
出現奇景的原因僅僅是因爲原本應該遮擋日光的一座山峰被人以大神通強行抹去!而這座世人眼中無辜消失的高山,後來則是演變成了雲霧深處、不爲人知的道域四大名山之一——蜀山總門。
用於遮擋外界視野的昊天劍陣中,無數身着白衣麻布的青年劍子御劍而行。身後的殘影在朝霧背後的虹光下留下了長空執筆般的軌跡,他們來往穿梭的身姿,宛若閒雲野鶴般不沾人間煙火。
上三層,無極閣。
藏書萬卷,浩渺古今。
這裡是歷代俊秀與長老悟道之地,也是所有蜀山最高機密的封存之所。書架上的萬卷藏書中,有近乎一半的書卷都是被法術禁制密封的不傳古卷。一卷書冊對應一把密匙,不同的密匙掌握在不同的人手中。人死,則密匙消亡。有些秘密終將隨着所有知情人的死去,而沉埋歷史。這是天道循環,也是蜀山作爲“天理執掌人”,歷來所奉行的歷史法則。
“報告掌門。山間客棧那裡,貌似是出事了。”
門外,有白衣配劍的一代弟子輕聲稟報。
蜀山弟子不過三代。
最末層負責雜役事務,穿黑衣,只在下三層活動。二代多爲入門,穿青衣,行走於中三層。真正有資格來往於上三層並御劍飛行巡遊兩界的,只有那些身穿白衣的入室弟子。他們是一個門派對外所展現的真正力量。也是負責傳承丹火的下一任高層話事人。
“詳細說。”
閣內靜坐的掌門睜開雙眼,淡淡看了一眼門外同樣表情刻板的弟子。
“負責客棧主事的掌櫃小玲兒,已經接連半月沒有同總門聯絡。就在昨日,本該是約定好的時間,對方的聯訊遲遲沒有傳來。更離奇的地方在於,外出巡視的巡山弟子,在途徑山間客棧所在地時音訊全無,一去不返。我們懷疑,這一處關鍵點,可能是失陷了。”
白衣弟子頷首上報,色愈恭,歷愈至。
“派人前去了嗎?”
掌門閉上了眼睛,唯一的神情波動,只體現在兩條微微下垂的眉毛。
“暫時沒有,靜候發落。”
弟子回答。
“通知李江帆前去。”
掌門真人淡淡回答。彷彿早有預料,連對策都是事先相好的。
“大師兄?”白衣弟子明顯楞了一下,“需要加派其他人手嗎?那客棧主事人小玲兒與陸甲的實力都不算弱,雖然並非道門中人,但體質特殊,泛泛之輩恐怕還不足以將其拿下。如果對方實力過強,弟子在想派大師兄一人前往是否妥當。”
“用不着加派人手。”
說到這裡,這位表面看上去不苟言笑的掌門真人居然是眉頭一挑淡淡笑了起來。
“所有需要的幫手,那客棧裡應有盡有。不過是會一會老朋友罷了,你大師兄一個人就遠遠足夠。”
“是。”
執劍弟子點了點頭,雖然心中仍有疑問,但是下級對上級的決策安排,從來只需要一貫遵從便好。
他轉身,默默退回了殿外。命令已經得到,接下來的事情,對他來說只有一個傳達而已。
……
場景切換回羣山邊緣的山間客棧當中。
時間是次日清晨,場景仍然是風雪壓城城欲催。
“……”
客棧中的某人睜開了雙眼。一陣微微的錯愕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閨房窗臺一角,宛若生長在花盆中的一大團不斷蠕動的綠色物體!
這團東西很像纏在一起的人類毛髮,卻又凝聚一團,如同動物的心臟般一下一下蠕動着泵血。
被綠毛覆蓋的地方本來是一株養在窗臺上的向陽花,現在花卉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便是那團鳩佔鵲巢的噁心東西。
在胃裡一陣強烈的酸意上涌之時,實實在在被這一幕嚇到的小掌櫃幾乎是忍着淚腔發出了一聲分貝過百的驚叫,隨後半個身體伏在牀沿,又驚又怕的嘔吐了起來。
被這聲驚叫吸引來的人有很多。
畢竟聲音太大,如果不是大部分的旅客都被嚇了劑量過猛的迷迭香,恐怕這一刻,整個客棧都能被驚動到抖個三抖。
第一個衝進來的還是身手最快,距離掌櫃主臥也最近的跑堂小哥,隨後跟上來的是林九紅衣——張野沒來,他缺席的原因,貌似是徹夜鑽研破處風雪結界的法門。
“怎麼了?!”
跑堂小哥的聲音中帶着掩飾不住的關切之情。
小掌櫃沒說話,而是在乾嘔之餘,用手虛弱地指了指窗臺上的花盆。
花盆中的景象確實是足夠駭人了一些,以至於這一刻,不光是紅衣這種女孩子,就算是林九、小甲兩個男人也不由得皺了皺眉,順帶表現出了微微的反胃感。
“是那株芭蕉。”
老酒鬼冷冷看了一眼花盆中蠕動的綠色物體,第一個走上了前,仔細觀察。
因爲窗外的風雪太大,所以室內的窗戶都是緊鎖的。而在花盆與窗戶縫隙之間,幾縷頭髮般的東西凝結成一股細細的綠色發綹。
“看樣子應該是小東西怕冷,從窗戶的縫隙中鑽了進來。然後吃了你這花盆裡的植物,順帶落地生根,開花結果。”
他笑了笑,微冷的眼神中,清晰看到了那個綠色發綹正如血管一般,汩汩往外輸送着營養物質。
看樣子還是在養母體?
他皺了皺眉,順手拿起了桌子上的一把木梳。
“你想幹嘛?”
小掌櫃臉色蒼白地問。
“幫你把這東西趕出去呀,你想這玩意兒一直在你的閨房裡生根發芽繁衍後代啊?”老酒鬼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隨後雙手一掐捏出了一團火苗,點燃了手中的木梳。
凡木植毛髮之物,無一例外都是怕火。之所以張野先前一力主張要把那棵芭蕉燒掉,也是這個原因。
帶着火苗的木梳一接觸花盆中的那些綠毛,立刻就像鹽晶碰到了蝸牛一般,嚇得那團綠色物體退避三舍!在火光的威懾下,那些綠色毛髮怎樣來怎樣回去,迅速順着這來時的路徑,飛一般的分散縮回原先的幾縷發綹中,退出了窗格的縫隙。
清空的花盆裡,只剩下一隻通體發黑,萎縮成球的枯萎植物——這是原先生長在花盆中的向陽花,被那些綠毛吞噬後,如今已經只剩下了一堆無法消化的雜質。
“這東西生長髮育的速度倒是比我預想中快得多啊。”
不知何時已經走進門內的張野默默看完了林九手中的這一系列動作,因爲在場衆人的注意力都太過集中,幾乎沒有人注意到他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看樣子應該是你的閨房裡院子最近,所以這東西率先跑進了你這裡來覓食。”
他笑了笑,頂着一羣人短暫的驚愕,兀自做着自己的簡單推理。
“覓食?”
跑堂小哥發問。
“不夠明顯嗎?”張野指了指花盆裡一團發黑枯萎的植物,“它一路順着牆壁攀爬,最終鑽到溫暖的室內,就是爲了尋找活物,給它的母體提供能量。暫時來看這東西還比較弱小,怕火,也只能吃一吃這類小植物,但時間長了恐怕就不一定了。據我所知的這類邪物,迄今爲止還沒有一個不喜歡吞食人類血肉的。”
“那怎麼處理?!”
小掌櫃捂着胸口蒼白地發問,臉上的表情如鯁在喉,看得出來,女孩子家貌似對這類長相不討喜的東西有着天然牴觸,剛醒來就目睹了這樣的景象,這個十七歲的小姑娘應該是被嚇了個不輕。
“在它蛻變完成之前幹掉它,或者是在蛻變完成之前逃出去,然後集結力量,越早消滅越好。我不知道這玩意兒的上限在什麼地方,但成長期可以通過吞食其他生命來加快發育速度,最起碼應該是可以依靠這類手段不斷變強的邪種。最理想的狀況是它的能力存在一個上限,這樣時間對他來說意義還不至於誇張到那個地步;如果不存在能力上限,而是吃的越多長得越快,長得越快能力越強,哼哼哈哈嘿嘿……我猜諸位應該懂我是怎麼一個意思。”
語音剛落的他露出了頗爲怪異的笑容,說不上是苦笑還是冷笑,反正已經足夠看得一幫汗毛倒豎。
“幹掉它,怎麼幹掉?”
跑堂小哥問,對他之中手腕強硬的行動派,坐以待斃從來都不在自身選擇之列。
“暫時沒想到別的方法,唯一可行的應該是火燒。”張野瞥了瞥嘴,“剛纔這東西的反應應該也是很好地驗證了我的觀點——它確實怕火。但是這條路明顯不現實。如你所言院子里根本生不了火,而把它搬進室內燒……”說到這裡,他的臉上又浮現了剛纔那種怪異的笑容,“我估計咱們當中應該沒人有這個本事。”
“我力氣大,扛一顆樹不成問題。”跑堂小哥拍了拍胸脯。
張野怪笑着搖了搖頭,“不是力氣的問題。”
說完,他推開了室內緊縮的門窗。
風雪飄搖的室外,已經變成了一片綠色的“海洋”。遍地盤結的綠毛如同蛛網般覆蓋了整個庭院,千絲萬縷分別綿延向四面八方,牢牢扣住了這棟山間建築的每個角落。而在巨大蛛網的中央,原先芭蕉木樹幹被砍倒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巨大的綠色魔繭!繭中像是有生命孕育般正隨着常人心跳的節奏迸發出微微律動,那些蛛網往外緩慢延伸,靠近廂房的這面牆壁,早已如爬山虎般佈滿了層層綠毛!
“還要去搬嘛?大力士?”張野怪笑着問道。
這一刻,縱使是心理素質好到殺人不眨眼,這位身高一米八的壯漢也不由得一陣反胃,望着鋪天蓋地的蛛網中,那顆明顯存在生命跡象的巨大魔繭,俯下身來一陣乾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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