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
下車後的張野呼吸着北方清晨的空氣,兜了一大圈回來以後,才發現自己對這座城市居然有股莫名的親切感。
“我猜你這句話一定不是在對我說。”
傘包裡的南方姑娘柔聲細語,跟着他從火車站的人流中一路走來,這是第一次開口。
“有區別嗎?和你說,和這座城市說,在我看來都一樣。”張野笑了笑,在隨處可見的路邊攤上叫了一碗豆漿幾根油條。
“怎麼說?”
青衣不解。
“都是我所愛之人,所愛之物啊。”
張野哈哈一笑,在他看來這算是日常調戲小傘妖。
“你現在倒是越發油腔滑調了呀。”傘包裡的二姐一陣調侃式地冷笑,“我記得剛見面時你看着我可是連大氣都不敢多喘一口,是不是我這段時間給你臉了?”
“不敢不敢。”張野吃着油條搖着腦袋,“剛見面時大氣不敢喘那是二姐你的氣場太強,不光是我,隨便來個男人都不敢多看你一眼。後來慢慢走近了,才明白你是最典型的外冷內熱型。我這叫‘油腔滑調’嘛?你什麼時候見我跟別的女生這麼親暱過?也就是我們倆親近我纔跟你說這些話,旁人想聽還沒機會你知道嘛?”
“哦?那小女子倒是謝謝公子擡愛啊。”青衣冷笑,“我倒要看看回去以後你怎麼處理閣樓上的那位,突然間這麼放肆,你是真不怕身上那道紅鸞心動的詛咒啦?”
“怕啊,”張野撇了撇嘴,“所以我打算這段時間收斂一些。等回了公寓以後可就再沒機會這麼放肆了,這種話我不現在說我怕以後說不來。”
“打算把她放出來啦?”青衣問,這個“她”自然是指紅衣。
“嗯,總關着也不是個事兒。”張野嚼着東西含糊地點了點頭。
傘中的青衣冷笑,一段時間全然被兩人忽略的紅鸞詛咒現在看來也不是銷聲匿跡——之前的張野可是對這件事情諱莫如深,因爲怕橫生事端,所以堅決要把紅衣鬼娘束之高閣。但是短短一週不到,這份決心卻是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只怕是這裡頭的心態轉變離不開紅鸞詛咒的功勞。
看到青衣的沉默,埋頭吃着豆漿油條的張野也只是無奈地苦笑了兩聲。
他被術法左右了情感,卻沒有因此喪失理智。
他當然也能側面感覺到自己迫切想要放出紅衣,很大程度上源自詛咒效力的加強。這點上青衣不說,兩人心知肚明。
“只希望你放出那傢伙以後,公寓裡別改頭換面纔好。”
傘中的青衣一聲輕嘆,這句話說出來怎麼聽怎麼不是滋味兒。
張野搖頭,踟躇不言。
大街上人來人往,路邊攤上的一人一傘,場面居然是陷入了無人開口的尷尬。
一名身着布衣的男子從不遠處的火車站中隨人流走來,一眼瞥到的張野如蒙大赦,放下了手中的早點便迎面招呼了上去。
他覺得這個熟人出現的很及時。
如果不是他的突然到場,自己這邊只怕是能一直僵持到打車回公寓。
“李兄!”
他大老遠揮了揮滿是油漬的手。
“嗯?”
人羣中的冷漠男子一個輕微的愣神,反應過來以後快步走向了張野所在的小茶桌。
青衣藏身在傘包中,這種時候很合理地選擇了沉默不言。兩個男人見面後淡然一笑,行裝輕便的李江帆放下了隨身一個小揹包,一臉“他鄉遇故知”地坐在了張野旁邊。
時隔三月,當初那個典獄司總庭派下來的執劍法人依然是劍眉星目,意氣風發。他明亮的雙眼永遠是人羣中一眼過去難以忽視的存在,也正因爲這點,才使得火車站來往的人流下,張野能夠掃一眼就把他揪出來。
“你這是要出遠門還是剛剛回來?”
李江帆細細打量了一眼張野的一身行頭。
“剛回來。”張野指了一下桌上的兩根油條,“你呢?大老遠的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又是典獄司總庭那邊的任務?”
他皺了一下眉,說出這話的同時下意識心說一句可千萬別是上回的母屍問題東窗事發。
這兩天是多事之秋。
內憂外患,紛至沓來。
遠在長江上游的應龍正乘着水路千里迢迢等着找自己麻煩,如果這時候龍騰妖禍那事兒再添上個子母靈嬰的亂子,那完蛋,典型的雪上加霜,火上澆油。
“這回不是典獄司,”李江帆搖了搖頭,“是師門。”
“哦,那還好,那還好。”張野點了點頭,心說總算來了一件稍微舒心一點的消息。
“要不要來點兒?早上吃了沒?”
他指了指桌上剩下的一點東西,看樣子是有再點兩份包子、煎餃的意圖。
“不了。”李江帆擺了擺手,“這次事態緊急,沒工夫在這地方耽擱。”
“什麼事兒?”張野問。
“師門的任務,讓我追捕一隻一路潛逃到B市的妖物。”李江帆看了一眼四周的人羣,淡淡回答。
“什麼妖,用得着你老兄親自出馬?”張野眉梢一擰,李江帆的修爲是在御邪境巔峰,跟自己一樣離會法境一線之隔。自己的進階屬於一路走來機緣巧合,這份功德放在普通人身上,二十年修煉到會法境,絕對算得上一流根骨,頂尖天賦。
從他在典獄司的任職就能看出來,即便是放到師門,這傢伙恐怕也得是門派大弟子一類的英模級人物,能讓他千里追襲的妖物,絕對不會是什麼普通貨色。
“一隻血妖。”李江帆回答。
“血妖?”
“血妖。”李江帆點了點頭,“這個妖物背後應該是聯繫着一個妖族組織,沒人知道頭目是誰,但是現如今人世間的風起雲涌大多離不開這個組織的手眼。我舉個例子說上次的龍騰妖禍,有證據表明,很大的可能,那次陰謀的策劃就與這個組織的頭目有所關聯。而我這次追蹤的血妖,則是身懷了一個特殊秘密。”
“什麼秘密?”張野側目,一時間有種接觸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的感覺。
“不知道。”李江帆搖了搖頭,“但是他的秘密應該與B市有關。看得出來他一路潛逃到B市,應該是爲了做一件特殊的事,或者是見一個特殊的人。師門上給出的任務很明確,就是讓我找到他,並第一時間予以格殺。沒有讓我探聽出他秘密的內容,所以我猜這應該是道域高層內心照不宣的一件事情。”
“你師承何處?”張野隨口一問。
“蜀山。”李江帆倒是坦言。
“失敬!”
張野無比客套地拱了拱手,心說四大名山,老子現在就差一個茅山沒見識過了。
“需不需要我幫忙?”
出於禮貌,他問了一句,說這話時大概是沒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都是自身難保。
“能幫到的話,自然再好不過。”李江帆笑了笑,“我急着趕去陰陽集市,沒什麼別的事情,那咱們就此別過?”
“去吧,有需要電話聯繫就成。”
張野點了點頭,一仰頭,抽乾了碗裡的最後一點豆漿。
“嗯。”
李江帆拱手,拿起揹包後轉身離去。
望着漸漸稀疏的人羣,張野結了賬以後也跟着站起了身。
“看樣子這段時間的京都也不太平啊。”
他笑了笑,這話當然是在對包裡的青衣說。
“這個世道還有哪裡太平?”
二姐反問。
“是。”
張野點頭,擡手攔了一輛去城郊的出租車。
平和路公寓,安靜地一如既往。後院的大槐樹隨風沙沙作響,樹幹上的魔胎像嬰兒的午睡般仔細看能看到樹瘤的輕微脹縮——像是心房的律動,一下一下往全身泵輸着血液。
包裡的紙傘到樓下以後便一聲不響飛往了三樓,看上去是一句話都不願和張野囉嗦,所以走得乾淨利落,連招呼都不打一個。
張野苦笑了兩聲,放下行李以後還是照舊叩響了老酒鬼的房門——僅有的幾個租客中這傢伙算是他半個死黨,除了出任務時能當個打手使喚,平日裡也是個不多得的廢話簍子。
“度蜜月回來啦?”
門裡頭的林九透着一股曖昧的笑容,望着張野一個勁兒的挑眉使眼色。
“這話有種你去當着二姐的面說。”
張野翻了個白眼,進了門以後仍舊是在一堆髒亂中艱難地找地方坐。
“這時候還叫二姐?看樣子兄弟你很失敗呀。我都這麼撮合了你還沒能拿下?孤男寡女千里相隨嘿!這麼好的劇本,我真懷疑你這連續一個星期是在幹啥!”老酒鬼皺着眉,看着張野的樣子一臉嫌棄。
“有勞您費心了。”張野一聲呵呵,“我頂着一身紅鸞心動的咒法,你告訴我我能幹些啥?”
“差點忘了你身上還有這麼個麻煩玩意兒!”老酒鬼一拍腦門,“怎麼樣?事情處理的如何?看你回來的如此迅速,應該是老家那邊沒什麼問題咯?”
“老家那邊是沒什麼問題。”張野突然笑出了聲,“不過很快咱這邊就要出問題了。回來後事先通知你一聲,做好準備。”
“什麼準備?”老酒鬼酒瓶一放。
“備戰。”
張野平靜地看着他,把在徽城的全部遭遇闡述了一遍。
“……”
老酒鬼拿起酒瓶一連灌了三口,聽完故事以後久久沒出聲。
“在想啥?”
張野問。
“在想我是不是應該建議老房東把你轟出去。”
老酒鬼看了他一眼,說這話時的眼神居然是無比的誠懇。
“……喂喂,兄弟一場,你不至於吧。”
張野一頓白眼猛翻。
“不,至於至於。”林九接連點頭,起身已經要把張野往門外趕,“道法免疫的河伯怨鬼加上一頭兩百年修爲的應龍之軀,你這個招麻煩的體質已經過分了,說真的你搬走吧,過分了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