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這個是掙脫了束縛的精神病人?”
林九回過頭來一陣肆意狂笑,“要我說把這玩意兒形容成賽亞人也不過分吧?”
“你退下!”
張野望着他一聲令斥。
他當然知道這個老酒鬼打算幹嘛——每次露出這種笑容,都是他認真下來,打算跟對方以命相搏、不死不休的時候。
“信得過我就後退,這地方暫時還輪不到你動手!”
老酒鬼微微一愣,雖然有些詫異,卻還是習慣性地遵從了張野的指示。
“李兄。”
確認老酒鬼已經退開戰區的同時,張野把目光轉向了身後的李江帆。“你們蜀山劍訣中,有沒有一招‘七劍斬龍,北斗劍罡’?”
“沒有。”李江帆頓了一下,搖了搖頭,隨後卻說,“名字不一樣,不過我應該知道你說的是哪一招。”
“OK。”張野點頭,“就用這一招,待會兒什麼都不用管,我給你指示以後就上。只是切記,動手之前,一定要喊一聲‘七劍斬龍,北斗劍罡’,聲音要大到確保對方能聽見,能不能成功拿下他,全指望你一個人了。”
“這麼羞恥的臺詞嘛……我虧你還能在這個時候想到這種事情啊……”
一旁的小掌櫃忍不住插嘴。
“所有女眷!”張野回過頭來狠狠瞪了她一眼,“給我退居後方!這場戰鬥與你們無關,搏命的事情,交給我們男人就好。”
“喲呵呵,這是我認識張先生您以來你表現得最有血性最有男子氣概的一次。”小掌櫃笑笑,雖然身子是跟着紅衣一起乖乖退向了後方,嘴上卻是不肯認慫一般臨走前還要對着張野一句冷嘲熱諷。
張野自然是懶得管她,大局當前,戰況爲重。
“你們聽好,這傢伙猛歸猛,但並不是沒有弱點,恰恰相反,正是因爲變成‘賽亞人’以後失去了理智,這個狀態下的他,纔是完全不設防禦,自身最強悍也最薄弱的時候!”
“喂喂……賽亞人這種純粹是吐槽用的形容,居然還真的就被你一本正經的拿來做戰略分析了嗎……”老酒鬼抽動着眼角,在張野盡職盡責的同時,自己這個人形吐槽機也是堪稱敬業的要命。
“再配合你佈陣法嘛?”跑堂小哥問。
“不用陣法,我們用物攻。”張野搖了搖頭,“具體原因很難跟你們解釋,但我要告訴你們,眼前的這個賽亞人,是絕對的‘魔免’!‘術免’!所有的道門法術,在他這裡一律是全豁免的狀態!陣法的收益同樣微乎其微!唯一將其一擊格倒的方法,只有高強度的物攻!”
“你是已經開始無視我的吐槽了嘛……”老酒鬼動了動眉毛。
“趙雲升。”
李江帆沉着臉,思索後第一時間聯想到的是某個服用了黑龍鬚以後的法術禁絕體質。
“說的沒錯,很大程度上,這是個跟趙雲升類別相似的怪物。”張野點頭,“只不過有點微微的區別——他比趙雲升更兇,也更難纏。最起碼咱們的趙公子不會召出這樣的暗雷天網,也不會隨手間佈置結界,輕輕鬆鬆抹殺掉一頭異變的芭蕉樹鬼!”
“問題是如何確保能打到他?他這樣的速度,我捫心自問想碰到他都困難!”跑堂小哥忍不住發問,他很清楚如果單論物攻能力,這個場上沒有人會比他更強,但是恰恰是這個先決條件,恰恰造成了此刻最大的悖論——那就是物理攻擊能力最強的他,在速度方面恐怕要被這黑衣人遠甩幾十條街!
“我倒是能跟他碰一碰。”林九冷笑,“不過可惜,速度快的力度不夠,力道猛的身手又有所欠缺。”
“不,你們倆人,全都可以碰到他,而且是完全接觸——也就是可以讓他相對不算變態的軀體,硬抗你們的一整套技能。”
張野語出驚人,在這倆人苦笑連連的同時,沒頭沒尾的直接得出了看似霸道的最優解。
“逗我們嗎?”跑堂小哥笑笑。
“不逗你們,聽我的安排就一定可以。記好了,核心要訣只有八個字。”張野看向了李江帆。
“……我知道了。”
雖然面對這句萬分羞恥的臺詞一時間實在難以啓齒,但好在我們的蜀山大弟子畢竟不是喜歡在關鍵時刻拘泥於小節的人。
話說這種羞恥度爆表的臺詞真的會有用嗎……
難道指望在揮劍出鞘的一刻,靠“七劍斬龍、北斗劍罡”這個字來活活笑死對方嗎……
李江帆沒有多問,直覺告訴他,相信張野,是目前爲止,對他來說最好的選擇。
“來!!!”
百米外的這一生怒吼,單憑聲勢,居然震得客棧牆檐落下了簌簌一陣石灰!
“該上了。”
張野打了個響指,“記住,機會只有這一次,沒能從物理層面將其一擊格倒,在座的各位我們就可以集體昇天了。”
“明白。”
三人同時點頭,認真下來的同時都在心裡捏了一把冷汗。
第一個打前陣的人是李江帆。
在張野的眼神示意下,速度最快以及身手勉強還算敏捷的跑堂小哥在同一時間快步上前,從一左一右的不同方位,高速保持向黑衣人的身後快步躍進。
漫天的雷光電網在黑衣人的手中舞成了殃雲般的實體,而在他的暴怒即將天洪般傾瀉往衆人頭頂之時,站在他正前方的李江帆突然間後撤一步拉開了架勢,隨後長劍出鞘,一分爲七!
黑衣人愣住了。
“原來,你也在這裡嗎?”
他呆呆望着前方那個持劍的白衣人影,彷彿他的眼中,對方的形象一換再換。
“七劍斬龍!北斗劍罡!”
原本很羞恥的一句臺詞。
原本該被外人記做蜀山大弟子一生黑點的一幕。
這一刻本該笑出聲來的小玲兒突然間愣在了原地。
她的目力並不如在場任何一個人強,但她卻能感覺到那名黑衣人突然間放下一切呆呆傻傻地站在原地,硬生生吃完了李江帆揮手而出的七把飛劍——像極了一個被人流衝散,在人羣中找不到母親的孩子。
“動手!”
隨着張野的一聲令和。
原本還處在晃神中的林九、跑堂小哥立刻反應了過來,並先後完成了繞身位加偷襲的舉動。
直到頭頂那一柄體長近兩米的***重重砸下時,那名黑衣人仍然是站在原地。風吹過,像是有什麼東西被一吹即散。
……
眼前一黑。
呼吸在一剎間的停滯。
血。
紅色的血。
從眼睛鼻孔中一同流下,彷彿顱內爆開一般,止不住的鮮血。
……
十七年了。
已經。
十七年了呀。
……
空氣中漂浮着鏡面般的碎片,那些幻陣的殘片,開始如同浮光掠影般,每一片都浮在他的身周,一點一點投射盡這十七年來的春秋冬夏。
在萬千殘影交織的虛空之境,張野彷彿看見了那一日,洶涌磅礴的雷光是如何籠罩了整片峨眉。
他說神的憤怒你們承擔不起。
她說浮塵往事,何苦執迷。
“再見你一面不行嗎?”
他彷彿看見了她在羣山深處微微搖頭。
“星君,請回吧。”
於是那一刻。
如美人長髮般的黑色陰雲頃刻白頭。
在無聲的寂冷中,大雪染白了羣山。
……
他足陷在三尺厚的大雪中,走到雙膝跪地,彷彿徹骨冰封。
……
“黃河水部九曲星君白水蛟白止離大人。”
同樣的稱呼。
讓這一刻雙膝跪地的白止離漸漸開始分不清哪邊是幻境,哪邊纔是現實。
他擡起頭,眼前看到的人是張野。
“清醒了?”
“呵呵……”
他微微張開嘴,血水混合着口水,落到地面時拖下來長長一道血絲,這聲呵呵終於還是因爲冷空氣突然進入鮮血佈滿的胸腔氣管而變成了劇烈的咳嗽。
鮮紅的血點噴在白色的雪地上。
很刺眼,很醒目。
頭很輕。
這種最直觀的感覺,就像頭蓋骨上被人開了天窗一樣,風吹過,會有涼颼颼的感覺灌進腦顱。
與大腦的空靈感截然相反,四肢的沉重,讓白止離一度很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快要失去了身體的控制權——他隱約猜到了這是因爲運動神經的損傷,大腦已經開始無法掌控肢體行動,過往千年的記憶開始在一瞬間模糊又清晰,大部分漫長而黯淡的歲月都在飛速的遺忘,腦海中最清醒的反而是這渾渾噩噩又不知所止的十七年。
終於自己的身體也會有瀕臨崩壞的一天嗎?
先是硬抗了那道長滿倒刺的肉鞭,再是腦後這柄重逾百斤的鈍器。
他的鼻孔中一股熱流在飛速的下墜,落到地面上,又是一陣醒目的殷紅。
“謝謝你啊。”他對着眼前這個大概是叫“張野”的人,“原來都過去十七年了,如果不是你,大概到今天,我都不會知道自己到底在苦苦追尋着什麼吧。”
“不謝,應該的。”
張野笑笑,看着這個跪在地上的水部星君,眼神中半是悲憫,半是淡然。
“我在這世間尋找了十七年……
“找什麼,找誰,找那個東西幹什麼……早已忘得一乾二淨……
“我是誰……我從哪來……同樣成爲了心頭困惑之一……
“謝謝你……還能讓我在有生之年,重新記得一次,這黃河水溫。”
看着這個神情語氣,怎麼看怎麼像將死之人的幕後黑手,在場的每個人皆是神情肅穆,像是要陪着他默默走完這最後一程。
“呆在原地別動。”
張野沒有回頭。
只是沒有人會理解錯,他說的“待在原地”,是指正欲帶着紅衣緩緩上前來得小掌櫃。
“嗯?”
小玲兒眉頭一緊。
“我讓你待在原地別動!”
張野加重了語氣音量,沒有解釋原因,卻是成功嚇住了加布還沒邁出去的小老闆娘。
“還想着去蜀山嗎?”
他轉眼間像是換了一副強調,突然間平和肅然的轉向了面前的黑衣人。
“嗯。”
白止離沒有擡頭,只是哼了一聲,以作應答。
“還想見她?”張野繼續問。
“想啊。”他擦了擦鼻子、眼眶、以及嘴角上的血跡,擡起了頭來,眼神居然還如不滅的火炬。
“何苦呢?你明知道她根本不想見你。”張野問,眼睛裡是說不出的惋惜。
“她想不想見我是她的事,我想不想見她是我的事。”白止離微笑,“你不懂,有些執念不是不想放下,而是不能放下。我已經回不去九曲黃河了。如果再丟了心裡最後這點東西,我就什麼都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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