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會到這裡?”主人的聲音漠若寒霜, 如若沒有一個恰當的理由,恐怕難以安然。
只是蘇玄墨現在連最親的妹妹都不放心,我的話, 他豈會相信。
事已至此, 我只求見上原遠一面, 是生是死, 聽天由命。
“回主人, 屬下來此是爲了……”
一聲輕微的呼喊散在了風中,主人馬上示意我住口。
這一次,我聽得真切。
“蘇玳?”
甜軟的聲音微弱而無力, 自主人的房間傳出,雖不大, 卻足以讓主人和我聽得分明。
我注意到蘇玄墨在聽到那聲呼喊時, 臉上的陰沉, 更添幾分。
“你進去。”他略一躊躇便馬上作出了決定,“告訴她, 老夫人有事情吩咐,我和蘇玳都過去了。”
“是”我不知道自己聲音裡的驚喜有沒有被他聽出,我急急地領命站起,大步往房門走去。
“這幾天,由你伺候淨戈姑娘, 不能有半分差池。”在我的手碰觸到雕花木門時, 聽到了主人再一次發出命令。
我回頭, 主人卻已翩然離去, 挺拔的背影在滿園紅豔的薔薇花中顯得單薄而孤寂。
無心多想, 我推門而入。
龍涎香誘人的氣味在室內縈繞,濃烈得醉人。
“是蘇玳嗎?”
綾羅錦帳內, 滑出了一小截雪白的藕臂,帳幔被掀起了一角,探出一張蒼白的臉。
不過半個月的光景,她的下巴又尖細了些,烏黑的眼睛依然清澈明淨,在見到我的瞬間彷彿亮了起來。
她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我,我想說點什麼,卻一時間什麼都沒有想到,也只怔怔地盯着她。
病了,憔悴了,卻沒有預想中的虛弱。
屋裡沒有藥味,也許,只是被龍涎香的香味掩蓋了。
走前兩步,來到牀前,她纔像是回過神來那樣用手撐着牀褥要坐起來,我制止了她的舉動,皺了皺眉。
“身子不好,躺着別亂動。”
“不要緊,我……”她的目光,落到了我的左手背上,細長的雙眼頓時眯了起來。
我一驚,想抽回手來,卻被她緊緊抓住。
“這個是怎麼來的?”她中氣十足地質問,和剛纔弱柳扶風的樣子簡直大相徑庭。
“阮潮咬的。”擔心她病中動怒,我小心地觀察着她的臉色。
“下次要小心。”意外的,她神色舒展開來,就像聽到了“狗咬的”那樣平常。
我和阮潮、蘇玳之間的恩怨她知道,如今阮潮一反常態,她居然也不驚奇。
或者,她已經無力再去理會其他事物。
“阮潮來看過你嗎?”我探了探她的額頭,沒有發熱。
“嗯”她點點頭。
“今天吃過藥了嗎?”端詳着她的容顏,只是比平日蒼白消瘦,幸好氣色尚佳。
她不回答,定定地看我一陣,彷彿在思考着什麼。
欲言又止並不符合她的個性,難道是關於她的病情?
“你怎麼瘦了?”等了半晌,卻等來了她這句毫無關係的話。
這半個月來,我一直裝病,沿途只是喝粥,略微清減也理所當然。比起我,她更單薄。
“阮潮說是什麼病?”怎麼來得那麼迅疾,連一點徵兆都沒有?
她彎起了嘴脣,笑得狡黠。
“不用她診斷,我也知道是什麼病。”
我呆了一下,莫不是這個身軀原本就帶有宿疾,會反覆發作?
“什麼病?”
“相思病。”她一臉凝重地道。
沒聽過的病名,但看她嚴肅鄭重的表情,大概能猜到是種難愈之症。
“你……不知道什麼是相思?”她一臉的好奇,彷彿這病如同風寒,每個人都曾經患上過,不可能不清楚。
難道,相思真的是一種風寒,只是說法不一樣?
我看着她茫然地搖頭。
從小習武,身體都十分健康,我除了風寒,還真的什麼病都沒得過。
“你害的。”她突然面無表情地看着我,淡淡地說。
我驚得瞪大雙眼,困惑地望着她。
“你出去了那麼久,是不是不想回來?”她的目光明淨清淺,帶着純粹的信任。
“是”無法欺騙這雙眼睛,卻又不忍告訴她主人打算等谷橋月到來就舉辦婚事。
她似乎沒想到我會回答得如此乾脆,臉上露出了一絲哀傷。
莫非她也知道主人的意圖?還是主人曾經對她說起?
“你是不是討厭我了?”她掙扎着坐了起來,我連忙把枕頭墊在她背後,讓她靠着。
“怎麼會討厭你?”成親之事,乃主人一廂情願,她纔是最無辜的人。
“蘇玳沒有對你說嗎?你毒發時,我故意不讓她找到你,想要你死。”她面容平靜地說着,右手卻不自覺地揪緊了牀單。
原來她說的是這件事情。
我都忘了。
“蘇玳說了。”我伸手按住了她揪扯牀單的手,“那又怎麼樣?”
我現在不還好好的,反倒是她,這幾天一直病着……
我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那些疑惑,因爲她的問話而得到了解答。
“你很在意這件事?”我握緊了那隻冰涼的手。
一日斷魂發作起來時會七竅流血,她應該是目睹了阮潮毒發時的情形而感到恐懼,擔心蘇玳來不及追上我,擔心延遲解毒會遺留病根,更擔心我對她的信任不足,懷恨在心。
我這一去,推遲了十多天才回來,怪不得她胡思亂想。
所以,她才說,她的病,是我害的。
“……不是故意的。”我一時間不知道該從何處解釋起,只能先說重要的,“很抱歉,害你得了相思病。”
她從剛纔就很驚愕地看着我,臉色一變再變,最後定格爲深思。
“你當真啊?”她柔柔地看着我問。
我聽不懂她的話,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
“一般人哪裡會爲了這個道歉的?”她笑了出來。
我愣在那裡。
道歉是沒有用,發生了的事情依舊發生着,但害她生病,我不能連一絲愧疚之情都沒有。
她表情複雜地嘆了口氣,似乎是無奈,卻又帶着歡愉。
“你怎麼可以這麼可愛。”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苦苦地思索此話因何而來。
“真是太可愛了,讓姐姐抱抱。”她張開雙臂撲了過來。
溫香滿懷。
“平生不懂相思,才懂相思,便害相思。”她在我耳邊輕輕地說道。
我細細地斟酌着她的話,卻無論如何也不解其意。
相思、相思……兩相思念,難道……
我恍然大悟,它果然是病,心病。
才懂相思,便害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