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龍城的人?”我沒有疏忽掉她說的是:龍城蘇家。
她翹起脣角,淡淡的掃了我一眼。
“如果我是龍城的人,你會倍感親切嗎?”
只是單純的生在龍城,要搬遷到別的地方,並非什麼大不了的事,但她提到了蘇家。龍城的人都知道,一日是蘇家的人,死都是蘇家的鬼。
阮潮的年紀與我相仿,若她真是蘇家的人,即使我從來未曾遇見,蘇玳也該認得出她纔是。
“在想什麼,你纔剛醒,小心想壞腦子。”一個東西伴隨着她的話語猛地砸了過來,我伸手去擋,只覺手心一涼,那東西便跌落在草地上。
我看了她一眼,她正若無其事用手整理着頭髮。於是我低下頭,看向草叢。落在那裡的東西是顆如龍眼般大小的果子,看起來像未成熟,一片青綠。
我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拾了起來。
“這個,”我看向她,晃了晃手上的果子,“可以補腦的?”
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揹着豔陽,嬌顏如花。
那個名動江湖的神醫,此時此刻看來,也只是個尋常的年輕姑娘。
“嘗一下吧,我請你吃的。”她瞄了一眼我手中的果,笑意未減半分。
表皮光滑圓潤的綠果子,在陽光下泛起一層柔和的光澤。
“如果不想吃,就還給我。”阮潮伸出食指,對着我勾了勾。
我舉起果子剛要擲回給她,她卻直起了食指鄭重地說道:“如果你還回來了,就再也別想要了,想清楚哦。”
心頭微微一動,我收回了手,細細地看着那綠果子。
難道……這會是……?
如果我猜錯了,就不知道吃下去會有什麼後果。但是如果猜對了的話……
“怎麼樣,決定好了嗎?”她狡猾地笑着,如同一隻老謀深算的小狐狸。
我舉起果子,咬了一口。
那不是果子,口感更像藥泥,那奇異的藥香與蘇玳身上最近常常散發出的氣味一模一樣。
我知道,自己已經猜對了。
吃下那顆藥丸後,我馬上覺得通體舒暢,運氣自如。
“是解藥。”我說,“爲什麼肯給我?”
阮潮笑眯眯地看了過來,漆黑的眼眸深處,卻沒有一絲笑意。
這個人,即使笑容再天真,年紀再輕,也不是普通的弱質女流,神醫阮潮,誰碰到了誰也不敢看輕了她。
“我被那些大漢擄走那次,你是真心想救我。”
想不到她會自己提起那件事情。我以爲,於她來說,是個禁忌。
“可惜你當時內功盡失,有心無力。”她黑亮的目光暗淡了幾分。
因果報應嗎,若非她下毒害我,我便有能力出手救她,她又何以落到今時今日的地步?只是世事難料,天意如此,誰又能參得破天機。
“如果”她垂下眼簾,目光幽幽地投向了我,“再遇到那樣的情況,你待如何?”
不確定的承諾不如不去承諾,更何況我與她是敵非友,即使現在同效蘇家門下,也各自心有芥蒂。
我聽見自己冷漠的聲音清晰有力地在風中響起:“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是一個殺手。”
殺手是無情的,蘇家的殺手,更是如此。
聽了我的話,她沒有絲毫動怒,仍是那個膚淺的笑容,掛在嘴角,卻沒有直達心底。
“你會救我的。”她篤定而自信,胸有成竹。
不等我辯駁,她便急急地接下去說:“不過,我從不稀罕。”
我微微一怔。
“你聽着,我阮潮能活到今天,靠的從來不是旁人。”她驕傲地看着我,“無論我有過什麼樣的選擇,也從未後悔。”
發生過的事情,皆成定局,有些人很堅強,總能勇敢地面對。而有些人,卻很要強,從不輕言後悔。
武林第一神醫的稱號得來非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路走來,步步爲營,步步驚心。越是往前,越是刀光劍影,越站得高,越是曲高和寡。
寂寞無行路,歸何處?
她的孤傲,我懂。
接下來,我們誰都沒再說話,流光便在這靜默中溫情細淌。
日光一點一點地偏移,至黃昏,滿林殘紅,漫天落霞。
“他們回來了。”
聽見阮潮的話,我才把目光從天際收回,舉目望去,只見遠處蔥鬱的林木間,隱隱兩道人影,行走在蒼茫的暮色中。
走近了,纔看清楚是兩個錦衣華服的男子。走在前面的那個手執摺扇,風度翩翩,挺拔俊朗;跟在他身後的那人其貌不揚,但如果將他的五官拆分來看,卻又都非常精緻迷人。
“有沒有照顧好我的小美人?”走在前面的男子見到我時微微一怔,目光輕輕地掃過我的臉,落到了旁邊的阮潮身上。
“人在那裡,你不會自己看。”阮潮悶聲悶起地道。
“這位姐姐!”走在後面的男子見到了我,烏黑的眼睛頓時閃閃發光,幾步走上前來,蹲下,面無表情地盯着我,說,“山林荒僻,緣何在此逗留?”
“……”
我疑慮地看向蘇玳,她用扇子擋住了半邊臉,一雙美目滿溢笑意,壓成兩道彎彎的月。
衣襟猛地被人扯了一下,我驚訝地回頭,卻見蹲在身前的人正不悅地瞪着我,見我望他,便又說:“姐姐不如和小生結伴同行,相互好有個照應?”
“……”
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被他一手抓下,握在了掌中。
“小生包袱內備有一些乾糧,姐姐若不嫌棄,我們可一同共進晚餐。”
那個……蘇玳確定要教原遠的是……如何成爲花魁?
“淨戈……”我抽回了自己的手,不料她卻低低地痛叫了一聲。
“怎麼了?”我心一緊,執起了她的雙手細看,竟發現那玉蔥般的手指上有着好幾道明顯的割痕。
“學箏的時候不小心弄傷的。”原遠眨眨眼道。
“上藥了嗎?”我問。
她搖了搖頭,滿臉不在乎。
“這個不用幾天就好了吧。”
我轉頭看向阮潮,她早已從袖子裡摸出了一個小小的白瓷瓶,不等我開口,便拋了過來。
“唉~~~~~~”
一聲綿長的嘆息幽幽地傳來。
“只是手指上的幾道小小割傷就有人緊張成那樣,可憐我一隻手掌都快廢了,卻無人過問。”
視線,與蘇玳的盈盈杏目對上,居然感到了無比熾熱。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心底翻涌,我別開頭,竟發現有一絲絲的心慌。
這種感覺從來不曾有。
淨戈一直都在看着我,臉上沒什麼表情,目光卻帶着探究。
蘇玳走了過來,同樣蹲下,看着我手中的藥瓶。
“姐姐,小生的手也弄傷了,也幫小生上藥吧?”
“喂!”淨戈瞪她一眼,“你這叫插隊。”
蘇玳沒有出聲,重重地乾咳了一聲。
淨戈像想起了什麼,眉眼低垂,平靜下來。
“閣下,你這叫插隊。”
我終是忍不住,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