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 是真的軟禁。
房門外把守的,不是普通侍衛,而是龍林戩得力的手下, 風螢。
蘇玄墨是認真的, 一旦蘇玳斷氣, 我便要跟着殉葬。
這件事, 我一直沒讓原遠知道。
她眉頭上的憂慮已經過於濃重, 愁結的表情,實在不適合她。
美人從來都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只有她, 費盡思量。
等待的第一天,我們都強打精神說說笑笑着, 即使明知道彼此都心不在焉。
夜裡怎麼也無法入睡, 只要我閉上眼睛, 蘇玳血色盡失的臉便出現在眼前。
擔心、焦慮、彷徨。
如果當初沒有請求蘇玄墨讓我當殺手,蘇玳出事的那天, 我就會守護在她身邊。
如果時間可以回溯……
即使時間可以回溯,又能改變什麼?
小妖不在了,蘇玳離開了……那樣的悲痛,要留給原遠品嚐嗎?
如果我死了,原遠要怎麼辦?
……無法成眠。
早上起來的時候, 我極力裝出神清氣爽的樣子, 原遠從牀上爬起, 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笑道:“昨夜是不是吹風了, 涼涼的睡得很舒服。”
“是吧。”我也笑。
我和她對視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疲倦。
昨晚夜不能寐的人, 不單是我,還有她。
原遠怔了怔,笑容一點一點地淡去,裝得如此辛苦,連我看了也心疼。
“你會怪我嗎?”她瞄我一眼,垂下頭去。
“爲什麼怪你?”我莫名其妙。
“蘇玳會出事,搞不好和我的計劃有關,如果她真有什麼不測……你會不會怪我?”她的頭垂得低低的,我無法看清楚她的表情。
伸出雙手溫柔地捧起她的臉,那上面籠罩着濃濃的不安,我心中不禁一陣揪痛。
“……我怎麼捨得。”雙手稍一用力,把她按進自己懷裡,緊緊地抱着。
就算是你殺了蘇玳,我也不怪你。悲痛當然會有的,但再傷心再難過,也不會怪你……因爲,無法忍受你露出如此自責的表情,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特立獨行的人,怎麼可以爲了我,如此委屈?
她輕輕地,攬上了我的腰。
“那麼,你昨晚爲什麼睡不着?”她把頭埋在我胸前,聲音悶悶地道。
“只是有點擔心蘇玳。”我拍拍她的頭。
“我知道……蘇玳對你來說是很重要的人。”她在我懷裡蹭了蹭,感覺很像抱着一隻小動物。
“嗯”我難過地把臉埋到她濃黑的發裡。
爹孃被殺的時候,我還很小,當時的傷痛已經不太記得了。也許有哭吧,眼淚模糊了視線,竭斯底裡地哀號,無助絕望。但畢竟已經過去了,回想起來也沒多大的印象。
小妖死的時候,我也不太記得是怎麼樣的感覺了,哭是不會的,但也許會流淚,身上受了很重的傷,以爲自己也會一起死去,不料卻活了下來,忘記了自己到底是誰,陷入了受害者的悲苦中。
如果蘇玳死了,我會哭嗎?會流淚嗎?悲傷與哀痛……何時才能忘懷呢?
“我來到這個軀體之後,本來的那個軀體就沒有了靈魂。”原遠在我耳邊輕聲地說着,“在我那個世界的人們看來,我已經死去了呢。”
但在我看來,她卻是一次重生。
“如果有人爲我哭泣,不是因爲我死掉了,而是因爲我再也不能在他身邊了。”原遠繼續說着,“但是,我活在這裡,卻覺得很幸福。”
我微微推開她一點,看着她認真說話的臉。
“如果我沒有‘死’,在本來的世界裡,就遇不到這樣的幸福。”她鬆開了攬在我腰上的手,伸出食指戳了戳我的心臟部位。
“所以,你傷心難過只是因爲想要那個人在你身邊,但是我現在已經在你身邊了,你不可以太貪心。”
心臟的地方被她戳得有點痛,痛得有股想要哭泣的衝動。
人死了之後,不會再感到痛苦,痛苦的,是希望她活着的人。但是沒有誰會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緣分到了盡頭,不該強留。
“我死了,你也會這樣想嗎?”我握住了她戳着我胸口的手,“我不在的話,你會寂寞嗎?”
她似乎想不到我會這樣問,瞪大了雙眼非常驚訝。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你帶着我一起走吧。”她眨巴着眼睛,“我們一起,到可以幸福的地方。”
假如蘇玳真的離我而去,那麼,她一定是要去一個可以得到幸福的地方。而我,並沒有被留下來,因爲,原遠已經握緊了我的手。
“好啊,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就把你帶走。”這麼說着,重新把她抱緊,心中已不再迷茫。
死,沒有什麼可怕的,但只要還有活着的希望,我就不打算放棄。無論活着還是死去,只要和原遠在一起,就是幸福的。
既然生或死我們都是連在一起的,還有什麼好焦慮的呢?
那天晚上,無星無月,颳起了很大的風。
天氣變得涼快,我擁着原遠,安然入夢。
日子一天過一天,推開窗門能夠看見那些盛放到極致的薔薇一簇簇的被風吹落,散亂在茫然不安的空氣裡。
每天清晨,在我對着窗子發愣或無所事事地呆坐時,原遠總會適時地醒來,揉着眼睛赤着雙腳跑到我身邊。
“我們來做點有趣的事吧。”她笑眯眯地說道。
於是,我知道了翻花繩、知道了“星期天的早上霧茫茫”、知道了“一二三,木頭人”。
知道了原來有這麼一個人,如此地珍視我。
“你玩過‘摸摸’嗎?”
每天一個遊戲,可以想象,她小的時候,有多貪玩。
“……名字怎麼那麼奇怪。”我狐疑地看着她。
“就是用布條蒙上眼睛然後去摸人啊。”她解釋。
“……”
不是不知道有這樣的遊戲,只是不知道這個遊戲叫這個名字。
“很好玩的。”她笑嘻嘻地取出布條。
“這個我知道。”曾經看見過別人玩。
“哦?這朝代的小朋友也玩這個嗎?”她似乎很驚訝。
“勾欄院的客人總喜歡和店裡的姑娘這樣玩。”
“……”
原遠把自己的眼睛蒙了起來。
“被我抓到了,要讓我親一下哦。”
她的語氣怎麼聽都像是調戲。
我敏捷地退開了幾步。
“我來了哦~”她張開雙臂高叫着,還沒邁步,腳尖就踢到了旁邊椅子的腳,整個人向前撲去。
“注意!”我大驚之下衝了上前,將她前傾的身軀抱進懷裡。
“抓到了!”她高興地叫了起來,一手拉起布條一手扳過我的下巴,嘟起嘴脣在我的脣邊“啵”地印了一下。
在我反應過來時,她已經再次蒙好了眼睛。
“再來再來~”
“……”
我終於明白爲什麼勾欄院會盛行這個遊戲了……
“不準用輕功哦,作弊的話是要受懲罰的。”玩得興奮的時候,她的雙頰便會微微泛紅。
專心遊戲的原遠像個小孩子,笑得爛漫純真。
初次遇到她時,她對人充滿了警惕,不知道怎麼笑,連高興都不會表達。而現在……
不去追究是誰改變了誰,這份笑容,正是我要守護的。
“抓到你啦!”她興奮地大叫。
才分了一下神,她便已經認準了目標,撲上前去。
“……看來,你們還滿自得其樂的嘛。”
纔剛推門進來就被人一把抱住的龍林戩輕咳了一聲,俊臉微微泛紅地別開。
原遠馬上放開了手,把蒙着眼睛的布條摘掉。
我走上前去,用詢問地眼神看向他。
“二小姐醒了,主人派我來請兩位到聽雪榭一趟。”
蘇玳醒了?!
我和原遠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喜悅。
那麼,事情的真相,將會在今天揭曉了吧。